A Woman We Love｜文咏珊：脆弱的时候，不要退缩
●红色露肩戈壁绿花边装饰宽松连衣裙 Hermès
偶然间，
14岁的懵懂少女被拽进
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
那里满足了她日常无法企及的好奇心，
也有种“催熟”人的力量。
从小时候就独立要强的文咏珊，
并没想过那个夏天
会遇到让自己保持终身努力的事业。
普通少女
被星探发现之前，文咏珊像大部分十几岁的普通香港女孩一样，在学校和家构成的两点一线上日复一日地踱步。因为家教严格，她的两点一线比其他女孩还要画得清晰，父亲严格规定她放学之后不能外出玩，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中学生常有的聚会在她的生活印象里是不存在的，直到中四时她才开始和同学们外出吃饭。
在学校的时间里，她外向又积极，担任学校管弦乐队的小提琴手，排球队里和话剧舞台上也能看到她的身影。读初中时，她在话剧《胡桃夹子》里演芭比，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舞台，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些午夜12点便会“复活”的木偶们。
彼时，所有的课外活动都不是源于父母的安排，“我从小就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什么事情都不用爸妈操心，反而我是打点和操心家里人的那个。”这样的性格延续至今，让她成了朋友和同事们身边的“百宝箱”，拍戏的时候其他演员感冒或肚子疼，去找她的话十有八九有“解药”。
藏在日常细节里的周全折射出的是她潜意识里缺乏安全感的一面，“生活中我会把需要的一切都仔细备好，很怕在需要的时候找不到。我是个长期没有安全感的人，包括要演一个我不熟悉的角色或者和完全没有合作过的团队工作，我都要做充分的了解，出门旅游也要做好详细攻略。”一切心里有数之后，她才会觉得踏实。
这样的性格与她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文咏珊的父母工作繁忙，家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弟弟，父母对姐弟俩的教育截然不同：凡事姐姐能搞定，弟弟大多不必管。早早学会和事无巨细的生活交手，独立少女的青春期亦有丰盛和美好，放学路上耳机里放着Avril（歌手艾薇儿）、Beyond乐队的歌，看了很多遍的《泰坦尼克号》，梦里都是《千与千寻》和《龙猫》的踪影，然后，那个改变命运的暑假不期而至。
●黑色无袖上衣 Giorgio Armani
爱丽丝漫游
模特之境
被星探发掘的那年，文咏珊烫了个时髦的羊毛卷爆炸头，很潮，扎起来的时候很精神。这个原本是小女孩爱美的举动，却成了StarzPeople（种星堂，一家香港专业模特和演艺经纪公司）星探识别她的标志。她回忆对方在铜锣湾地铁站拦住她，递上名片，并表示这是第三次在路上见到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受人邀约成为模特或者新人演员，2000年初的香港充斥着造星人和明星梦，其间自然夹杂不少“水分”。时至暑期，用明星梦做饵欺骗少女的案件不在少数，文咏珊对此颇有些警觉，即便有事不过三的缘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收下名片，回到家后交给妈妈。
本身从事美容行业的妈妈对娱乐圈所知甚少，经过网络检索之后她告诉女儿这是一个不错的大公司，有很多著名艺人。于是，从那个暑假开始，文咏珊多了份暑期工，日常行程除了往返家和学校，还要背着书包，提着简历、穿高跟鞋，搭地铁到casting的地方工作。
一份自己感兴趣的暑期工，可以赚零用钱贴补家用，这是一个少女对成为模特这件事的全部想法了。“当时想得简单，没有想过它会成为我未来的事业，自己会这么走下去……其实那时候能有什么梦想？也没有明星梦。”机缘巧合下成为模特，把文咏珊推上了另一条人生轨道。
读书时代的假期，文咏珊常会看到身边的女同学染漂亮颜色的头发，或是打耳洞戴上漂亮的耳环，她也想尝试，但一次都不敢去征求爸爸的意见。文爸爸是典型的传统家庭严父，女儿读书时戴耳环涂指甲油染头发都是不被允许的，文咏珊的青春期是没有“叛逆”的，模特工作让她拥有了“为变美而叛逆”的机会，也满足了文咏珊尝鲜的好奇心，时尚漂亮的衣服和妆面，不同的发型和造型。她像是漫游奇境的爱丽丝，拥有了普通女中学生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美丽耀眼时刻，也陷入了意想不到的人生困境：回到学校之后，她开始被霸凌。
“你拥有了新的人生角色，你很fashion地被印在杂志上，同学们都会看到你的这一面，然后他们带着刊登你照片的杂志到学校，嘲笑你。”更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发生肢体冲突，原本积极开朗的她从中三开始变得沉默了。
文咏珊用“差劲”来形容那段糟糕的学生时光，学校生活变得艰难，不希望父母担心的她选择独自承受，但“每天睁开眼想到去上学，都是绝望的”。多年后，她去电影院看《少年的你》哭得不行，过往经历如今已经消解了大半，但她希望更多人能关注遭受校园霸凌的群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坚强”。
转学，新的环境，老师的鼓励，忙碌的模特工作都是她后来走出阴影的助力。学业毋庸置疑地受到影响，她开始专注地投入工作，拼命三郎一样。印象深的一次是连续工作了几十个小时，广告拍摄和活动连轴转，被隐形眼镜刮伤的眼睛患上结膜炎，面对闪光灯时会不停地流泪，最后的结果是广告拍摄进行不下去，她顶着血红的眼睛被送进了医院。事后她责怪自己，“怎么这么容易撑不下去？”到她有了更多自我认知之后，才发现独立、要强和严格要求自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刻在骨子里，之后随着成长和经历逐渐被放大。
●黑色上衣、针织衫、黑色半裙、STRASS PENDANT耳环
Louis Vuitton
去演，不是摆pose
《爱斗大》是文咏珊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拍电影。
在全程参与这部大银幕作品的拍摄之后，她明白拍电影和做模特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后者更多是在镜头面前展示美。虽然有过几年做模特的经验，也在电影《十分爱》和古巨基的MV《明星》里出镜过，她还是在片场和导演彭顺表达了自己“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的感受，她在拍摄《爱斗大》的时候，彭顺告诉她“去做你最真实的自己”。因此，观众在这部电影里看到的Janice完全就是20岁时的文咏珊。
电影带给她的初体验是第一次被威压吊在九层高的楼上，每一秒都漫长。她形容自己当时“吓死了”，电影最终呈现出的恐惧、情感和眼泪都是真的，有恐高症的文咏珊仍记得和模特Janice一起从九层楼的高空中望下去的风景。
《爱斗大》和导演彭顺像是她跨进影视工业体系的启蒙者，她在这里发掘了新的兴趣和此前没想过的表演潜能，同时也让她感受到成就感和团队协作精神。拍摄电影《大追捕》的时候，她在影片里要一人分饰两角，且能够用钢琴流畅演奏肖邦的音乐，她开始慢慢寻找和体会进入角色的状态，并拥有了脚踏实地演好每个角色的未来设想。
2016年和2017年，文咏珊分别凭借在电影《赤道》和《寒战2》中的精彩表现两度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从新人时期开始，收获奖项就不是她的终极追求，她希望踏实地走每一步，接触更多的角色，让观众记住她饰演过的角色的名字。“我最不想见到也最难突破的，是模特出身给很多人留下刻板印象。他们会把你卡在‘花瓶’的标签里，这对我们模特出身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但这也毫无办法。”模特只会摆漂亮pose的大众刻板印象，文咏珊决心打破它。
离乡去演戏
文咏珊人生中的第一抹离乡愁绪发生在8年前的圣诞和春节，当时，她在曹盾执导的抗战剧《毕业歌》剧组拍戏，原本应该全家吃年饭的日子变成了她独身一人，生活里少了慢火细炖的广式靓汤，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思念和难过。“离开家乡工作，特别到了大的节日就会非常想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不适应，然后大概在内地拍过三四部作品之后，才逐渐习惯了这种剧组生活。”
这样的乡愁随着她饰演的角色越来越多，逐渐转化成每部戏杀青后的不舍和感动。起初她会在杀青之后拽着剧组的人合影，后来这种激动的情绪和缓下来，但她还是会在每次杀青的时候被触动。“你对于角色的投入感，和你进入她（角色）的世界的方式，到最后你和她说再见的感受。所以到现在，和每个角色道别时我的状态都不一样。”
文咏珊对自己饰演过的角色如数家珍，她要先行进入她们的世界去感受和理解，一旦达成共情，喜欢上了这个角色，她才能真正地释放自己去演绎她。《赤道》里的冷血女杀手张怡君，原本手脚不协调的文咏珊为她训练了好几个月，成了身手灵敏开枪不眨眼的女杀手：《风声》原本的电影版是一部非常有影响力的作品，李宁玉尤其难演，特殊年代下，一个女人的故事被文咏珊诠释得淋漓尽致。内心复杂，眼神都要做到有戏并不是简单的事。而电影《误杀2》里的阿玲，教会她为母则刚的道理。“每一个角色都有她自己的故事和爆发力，你要去揣摩，去理解和进入她的世界，你才能最终成就她。”对文咏珊来说，每部作品每个角色都是一次认真的自我突破。
采访间隙她突然向我发问：“你觉得我的哪个角色让你印象深刻，或者是有很大突破？”我当即想到了《误杀2》里让人揪心的母亲阿玲，她沉思了一下，开始讲述她和阿玲的故事。
“虽然我没有做过妈妈，但是看到剧本后还是很触动。一个平凡家庭的俩夫妻，孩子生病却没钱医治……我是哭着读完剧本的。作为母亲的阿玲面对这样的重大打击，内心一定是崩溃绝望的，如何在现实中展现这种心情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我和导演沟通并进行了一些人物设计，比如孩子出事那场戏，我觉得坐在椅子上会显得人物太‘轻松’了，于是我跪在门口祈祷，为了出现奇迹。包括孩子在医院昏迷的戏，结尾处在医院读（丈夫林日朗）最后一封信的戏……一些场景的表演空间是有限制的，哭戏也要分层次处理，这个情绪是很难把控的。”
《误杀2》的拍摄周期是两个月，文咏珊为阿玲焦虑的时间却翻倍甚至更久，她喜欢这个故事，希望给予角色更好的完成度，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皮肤也跟着出现问题，一些广告等其他工作也不得已被推延了。即便如此，她认真说：“我会尽可能地为每一个角色找到突破点，我不会放弃任何我接到的角色。”
●围巾廓形上衣、黑色长裤、鞋、LOUISETTE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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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的机会
成为演员后的文咏珊变得更“敏感”了。
岁月渐长，她开始关注自己的内心感受，让自己去记住瞬间的情感，这些真实的经历和情感最终被落在她饰演的人物身上。有时候她走过一条街，会留心街上的小事和途经的人，健康的人和病人走路的方式是不同的。遇到生病的人，她观察对方的状态，猜想他背后有怎样的生活。
文咏珊觉得自己目前还演不了农村或乡土题材的作品，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她对这类人群没有足够的认知。“他们的皮肤如何变成现在的颜色，他们吃饭和走在路上的模样，他们手的样子……这些都需要演员通过体验生活，真正进入角色里面去感受，才有机会跟角色离得更近，才能融入角色应有的世界。”
对生活“敏感”只是她为演员这份职业做出的一小部分努力，来内地八年，从最初拍摄《大追捕》时被合作演员调侃普通话不够完美，到如今用自己的原声说国语台词，文咏珊把规划职业未来这件事落在了更现实且可操控的地方，更踏实地演好每个落在自己身上的角色，被更多行业内外的人看到，继而获得更多机会和对好角色的选择。她一直向前走，不愿意停下来。
如蒲草坚韧，文咏珊始终告诉自己，脆弱的时刻也不要轻易放弃，因为心中有光，选择的机会终有一天会被攥在自己手里。
摄影:邱魏国
采访、撰文：徐妤婕
化妆、发型：柳建
编辑：暖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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