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施旭（男, 浙江嵊州人），博士(阿姆斯特丹大学)。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导，“当代中国话语研究中心”主任。

在当今中国，几乎人人都把“话语”挂在嘴边。“霸权话语”“建筑话语”“音乐话语”“（我没/他有）话语权”“将发展和环保对立起来的话语”“建立中国科幻话语体系”等等，随处可见。然而，若要问“究竟什么是话语”又很少有人能说得清。

我们今天常听到的“话语”一词，不是来源于中国文化，而是学界先从西方学术领域里的术语“discourse”（法语：discours）翻译而来。近年来，中国人又借题发挥造出了“话语权”这个新词，接着“话语”的内涵不断丰富，外延不断扩张，使用方式也五花八门。一个原来讲求谨言、慎言或干脆“莫言”的国度悄然热衷起话语（权）来了。

暂且撇下日常生活中混杂不清的“话语”概念，让我们来考察学术领域里的观念和用法。然而，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一个不大利好的消息是，在重理性、讲规则、求精准的学术界，话语的概念也没有一个统一、明确的界定。话语现象极为复杂，涉及面极为宽广，可以介入、已经介入的学科和学术传统极多。

但是，好消息是，对于什么是主流的意见，以及本书的意见是什么，还是可以回答的，这是本书的任务。

2

我们先从主流意识讲起。目前世界主流观点是从西方话语研究传统里来的。在这里，简言之，话语指特定语境下的言语使用，或者说，特定语境下的语篇。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看出，话语是由两个部分组成：语篇+（语境），只是前者是核心，是焦点，更重要。

由于学科背景不同，要解决的问题不同，作为研究对象的话语在不同的分支里有不同的侧重点。但是，学者们普遍认为，“话语”（discourse）与“语言”（language）的根本区别在于，语言是脱离语境、抽象的现象（如字、词、短语、单句、复句），而话语总与现实生活相连——或是已经，或是将要，或是可能发生的现象（见Brown & Yule 1983； Coulthard 1985; Gee 1999: 17; Schiffrin 1994: 20-43；Van Dijk 1997a,b）。让我们来看几个大家的定义：

他们[话语研究者]普遍认为话语是一种语言使用形式……话语研究一般会对话语的三个主要层面作出综合的描写：语言使用如何影响认知和社交，或反过来，社交如何影响人们说话，或观念如何控制语言使用与社交？（Van Dijk 1997a:2）

Van Dijk以三个问题重新定义了学界关于语言使用即话语的概念。注意，每一问都体现了两者之间的直接关系（注意“influence”“influence”“control”）。

我的话语分析（批判话语分析的一种）方法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语言是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语言和社会生活中的其他因素辩证地相互交织，因此社会分析和研究总是将语言因素考虑进去。（Fairclough 2003：2） 

Fairclough 表明了语言使用与社会生活有关系，但他强调的是社会生活中语言的独立性、不可取代性，因此也暗示需要专门的处置方法。

我认为话语包含各种形式的通过符号传递意义的人类活动，而这些活动和特定社会、文化、历史模式以及使用这些模式的变化发展有联系。（Blommaert 2005：3）

Blommaert 同样暗示言语使用作为特殊现象需要特殊对待。Gee（1999：7）以具体场景中需完成任务、呈现身份的功能来定义言语使用（“how language is used ‘on site’ to enact activities and identities”），他说道：

我用首字母小写的话语来指使用中的语言以及语言片段（比如对话或故事）。首字母大写的话语指语言和“其他东西”。任何以城镇为基础的现代技术型社会都有着无数的大话语，一般性的比如非裔美国人或者盎格鲁血统澳洲人，具体的比如生活富裕的信仰锡克教的第二代现代年轻英国女性。（p. 17）

同样，这里Gee也是把言语使用（discourse）作为单独的现象与其他东西（other stuff）区分开来，就像Fairclough把语言和社会生活的其他成分（other elements）隔离开来一样。

通过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到，话语研究的专家是以二元对立（binary）的眼光来切分话语研究的对象：语言使用（语篇），加上其他……不仅如此，我们还应该看到，理论家在做了二分法切割术后又进行等级划分：言语使用更重要、更中心、更优越。这意味：言语使用是话语的核心；这预示：话语研究的焦点是语言使用。换言之，与语言使用相关的“其他东西”“其他成分”可以悬置起来，或另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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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怎么看？下面，笔者就转向本书希望提出的话语概念。简单地说，话语是特定历史和文化关系中人们运用语言及其他手段和渠道所进行的具有某种目的和效果的社会交往活动。再简约点：话语是社会交际事件/活动（这里，“事件”是单项的，“活动”是事件的集合体）。

本书要提倡一种中国式的整体的、辩证的思维方法。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将西方传统的二分概念合二为一。“合二为一”后的话语，呈现辩证统一、多元融合的图景：说者/听者、形式/意旨、符号/媒介、目的/结果、历史关系、文化关系等等不同元素以及各种形式的联系、组合，共同组成话语。这样我们可以看到，话语是多元环节组成的统一体，其中环环相扣。这意味和预示：我们将增加研究的对象，并且对它们一视同仁。

再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话语的特征。从表象上说，话语是言语社交活动：人们运用语言及其他符号（symbol）(比如表情、手势、声音、图像），通过特定的交流渠道（比如手机、邮件、电视）进行社会交流。从这种社交的性质和目的上看，话语是社会实践活动。发微信，打电话、完成作业、写工作报告、洽谈商务、邀人吃饭、给病人诊断和开处方、查询火车票、发布国家法令、阅读报纸、听广播、看电视——我们每天的工作和生活，样样离不开言语交际。其实，这种围绕着人际交流的话语，构成人类社会生活的条件、基础、框架、内容、关键。作为人际交流活动的话语，是人类社会生活最常用/见、最主要、最典型、最突出的存在形式。没有话语，便没有人类社会生活。

这里提出的“话语”概念，可以说反映了认识、分析社会生活的一种特殊眼光：将一切社会生活的事件和活动都看作人际言语交往现象。特殊眼光的特殊在于，与普通大众及其他社会科学工作者不同，我们更加敏锐地抓住社会生活实际活动的重要、普遍属性——话语性或言语交往性。由此，运用话语的视角，我们几乎可以审视一切社会文化现象，而且可以看到其他社会科学方法关涉不到的地方。

本书目录

目录/ 1

前言/ 4

第一章 基本概念

1.什么是话语？/ 6

2.什么是语篇？/ 8

3.什么是语境？/ 9

4.什么是语言使用的社会功能？/ 10

5.为什么说话语缺失也是一种话语现象？/ 11

6.什么不是话语研究？/ 11

7.什么是文化？/ 12

8.什么是文化话语——话语的文化性质?/ 13

9.什么是话语的历史性质？/ 13

10.如何对话语进行社会分类？/ 14

11.什么是话语权（力）？/ 15

第二章 主流传统

12.什么是语篇语言学？/ 16

13.什么是言语行为理论?/ 17

14.什么是会话分析?/ 18

15.什么是会话交际理论?/ 18

16.什么是面子/礼貌理论?/ 19

17.什么是修辞(论辩)研究?/ 20

18.什么是叙事分析?/ 20

19.什么是文体学?/ 21

20.什么是文学话语分析?/ 21

21.什么是话语社群?/ 22

22.什么是体裁分析?/ 23

23.什么是场语分析?/ 23

24.什么是互文分析?/ 24

25.什么是多模态话语分析?/ 24

26.什么是交际民俗学? / 25

27.什么是交往社会语言学 ?/ 26

第三章 现实转向

28.什么是社会语言学?/ 28

29.什么是话语心理学?/ 28

30.什么是批判/积极话语分析?/ 29

31.什么是跨文化交际学？/ 31

32.什么是传播学？/ 33

33.什么是新媒体研究？/ 34

34.什么是职业/机构话语研究？/ 35

35.什么是商务/企业/管理话语研究？/ 35

36.什么是性别/女权主义话语研究?/ 36

37.什么是反种族主义/白人话语研究？/ 37

38.什么是生态批评话语分析？/ 38

第四章 方法策略

39.话语研究有哪些方法论？/ 38

40.什么是定性研究方法？/ 39

41.什么是定量研究方法？/ 39

42.什么是语料库话语分析方法？/ 40

43.话语研究的任务是什么？/ 40

44.话语研究的目标是什么？/ 42

45.话语研究与其他社会科学的区别在哪？/ 42

46.西方话语方法论有哪些缺陷?/ 43

第五章 学术思潮

47.什么是后结构主义？/ 45

48.什么是解构（主义）？/ 46

49.什么是后现代主义？/ 46

50.什么是文化霸权？/ 47

51.什么是后殖民主义? / 48

52.什么是阐释循环？/ 49

53.什么是社会构建主义？/ 50

第六章 文化对话

54.什么是文化话语研究?/ 51

55.什么是东方话语研究？/ 54

56.什么是发展话语研究？/ 56

57.什么是亚洲话语研究？/ 56

58.什么是非洲话语研究？/ 57

59.什么是拉美话语研究？/ 58

第七章 中国模式

60.什么是“当代中国话语”？/ 59

61.当代中国话语的文化特质是什么？/ 60

62.什么是当代中国话语研究的方法论？/ 62

63.中华文化有哪些学术资源？/ 63

第八章 研究实践

64.如何实现高水平的话语研究论著？/ 67

65.什么是行动主义话语研究？/ 68

66.话语研究有哪些文化和学术资源?/ 69

后记/ 70

参考文献/ 70

术语汇览/ 80

推荐书目/ 88

*本文内容来自《什么是话语研究》，有删节。

本文转自“思飞学术”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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