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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打、洗脑、诛心,这是抑郁症孩子的“人间炼狱”

简单心理 简单心理 2024-03-16

 #trigger warning 创伤触发警告 
如果你有抑郁症、自杀倾向或童年创伤,以下内容可能会引起不适。

江湖边 ✑ 采访/撰文
酒鬼 ✑ 编辑


前段时间,有一个名为“大爱无疆剧毒家教”的极端矫正机构被媒体曝光。




我查了下这个机构的官网,差点气出脑梗:真的,21世纪了,竟然还有人在用毒打来“治疗”精神疾病。


不,准确地说:这个机构不承认精神疾病的存在,不承认服药的合理性。他们向抑郁症家庭承诺:


“专注解决人生无目标、学习无动力、休学、辍学、厌学、逃学、拖拉、网瘾、抑郁、青春期逆反、亲子关系、夫妻关系。


无数被专家确诊为各类精神疾病的孩子,都可以在居裕然先生(注:大爱无疆创办者/曾因传销入狱)这里,迅即断掉药物,找回自我,生命绽放”。



我们都知道,给精神病人断药是什么后果。


一个严重抑郁的孩子对他的处境感到绝望,甚至想用“死亡”来交换外界的关注:


他说,“死我一个,后面会少很多无辜的受害者”。


上下滑动/受访者供图


我们陆续联系到了一些曾被送进大爱无疆的孩子。并听到了一些有关抑郁如何被“治疗”的、触目惊心的故事。




“他们没病,只是不服管教”


这些孩子大多年纪很轻(95后),上学时因被诊断为抑郁症而无法继续学业。短期内药物、心理咨询都不见效,于是被绝望的父母送进“大爱无疆”。

 

孩子们普遍内向。他们进入机构组织的“游学营”后,被强制断药,且不被允许看心理医生。


对方的矫正逻辑是:“他们没病,只是不服管教。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

那么,家庭问题怎么解决?机构也在官网上解释得很清楚:通过“扒皮”和“喝汤”。



经曝光后,这个页面已经被删


扒皮,即父母公开互诉这个家庭中有什么问题。然后由工作人员主持“公道”,判断是哪里出了错。

 

这个公道的核心依据,是一本名为《居说集》的出版物。它强调父亲的权威,母亲的隐形。男人要前进,女人要退后,“下”对“上”要绝对服从。


报名的家长,则需要每天在微信群打卡学习、背诵《居说集》。


          左右滑动/受访者供图
喝汤,就是暴力“戒尺、棍棒惩戒”,鼓励打孩子。家长的打不是打,是教育手段,冲突就是最好的教育契机。

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在官宣的案例中,有奇效。被送进去的孩子们,大多透露出一种“神奇却不知所以然”的转变:
 
他们成功了、正常了、变乖变孝顺”。家长们不再犹豫:似乎只要信了居爸,交了钱,人生就能釜底抽薪。

杭州游学营期间家长群内发言/受访者供图



事实呢?

2019年11月,一位名叫“开嘉”(化名)的未成年女孩被父母带到“游学营”,强制断药。开嘉中途抑郁发作,想要跳车自杀。

然而,机构工作人员的做法,竟是“劝她去死”。

我们从同车的一名受害者手里,得到了当时的录音:

(该录音可能引起不适)


数天后,她的照片出现在大爱无疆公众号上,被作为成功案例宣传,标题是“见招拆招、活出精彩”。


文章写道,爸爸在场,“全程淡定”。



微博上说,居裕然此人是“杨永信2.0”。一切与有关精神疾病的症状,在这里得不到承认。

一名有抑郁症的男孩子抗议,不吃药,他会有严重的睡眠问题。居裕然答:“睁着眼睡,就能治好失眠”男孩的妈妈对此深信不疑。

 


她被打怕了,连声说“服气服气”

廖一帆今年23岁,2012年被诊断为抑郁症。

 

2019年夏天,游学营地点定在呼伦贝尔草原。


那年暑假,她被父母以“旅游”为名骗进这里。父母相信,一个曾经成功让100多个孩子断药的机构,可以让女儿变“好”、复学、愿意出门,并不再闹脾气。

 

当廖一帆试图逃跑时,三五大汉把她按倒在地、一顿毒打、高声质问“服不服”时,她忍不住连声说“服气服气”。

 

她明白了,只有变“乖”,才可以早日离开这里。


一个孩子因为“以下犯上”,被用话筒砸了头。“当时没什么事,过后眼前一阵发黑”/受访者供图


同样试图逃跑的,还有98年生的湖北人李小杉。

 

她在高中时得了抑郁症,情绪时好时坏,难以维持学业。父母令她一起参加“大爱无疆”的游学营。

 

在这期间,一名同行的男孩子提出,他要离开,要回家。

 

居裕然说,“可以,不限制人身自由。但是要把衣服脱下来,把手机留下来,把行李留下来,因为这是你们父母赠予你们的。留下别人送你的东西,自己离开。我在这里敬你一杯,敬你是个汉子,愿你像草原的雄鹰翱翔,自己走出呼伦贝尔大草原”。


看到有人被打后,李小杉决定逃走。当晚,整个游学营从“伊煤电宾馆”前往海拉尔市郊的一家偏僻度假村。她偷偷提了行李,第二天一早让前台叫了出租车。


她在机场报警,但被要求通知监护人。

于是爸妈跟大爱无疆的工作人员赶到了。

回去之后,居裕然和父亲一人打了她十五下。她感觉头很疼、呼吸急促。“居裕然长得特别结实。打人的时候下手好他妈重,我的屁股当时全发紫了”。

 

她明白了,在呼伦贝尔这样的地方,小孩子走不出去。“这是变相的囚禁”。

 

在棍棒管教下屈服的李小杉,又换上了统一服装,并被要求在言行举止方面符合组织所制定的规范。

 

绝对服从,不要以下犯上。

 

“他们要你在其中显得亢奋、活跃、与大家关系非常融洽、融入。如果表现出了‘不融入’,他们就会对你批判和毒打。”

 

所谓“融入”,就是跟家长进行“特定程式”的互动。李小杉很快摸清了这一套程式的表现方法:比如称赞比你大的人、要情绪高涨地大方展现自己的才艺、对父母要恭敬感恩,主动敬酒等等。

 

李小杉感觉,父母的控制欲,本就是自己的刺激源之一。但居裕然通过自己制定的各种“道理”,把这种控制放大了

 

后来居裕然说我整个游学营期间,表现特别好,要我站起来,让大家看看我。我觉得特别难受,像一个物品被人观赏“,李小杉说。


朱玲玲的情况与上面两个女孩差不多。她也是被别的借口骗去的,地点是江苏盐城的“居家大院”。


她读大二时被诊断为了抑郁症,状态糟糕,不断挂科,“当时我在退学边缘挣扎,不知道如何自救。跟爸妈也不大沟通”。


“2019年过年期间,我爸说要带我去拜访一个他很尊敬的朋友。一开始我不想去,但他看上去很难过,我就答应了。“


之后,她被带进了居家大院。它有点像北京的四,大概有几十个人。


居家大院内景。朱玲玲/供图


“我很冲动,要反抗,一定要出去。他们把我带到吃饭的地方。居老师的一个帮手拦在门口,居裕然拿出了他的戒尺,说如果再逃就要打我。


“我一听就忍不了了。我是一个成年人了,却没有行动上的自由。”


朱玲玲后来说,最让她感到受伤的,是“妈妈的全程隐形”。“爸爸仿佛也被洗脑了,他们全部默默地退到一边。我也没空去想他们,我感觉自己在暴风雨的中心。”

 

说到这里,朱玲玲又哭了。“为什么宁愿听居的话,也不听我的话呢?我觉得特别委屈。”

 

这一出闹完,他们收走了朱玲玲的手机。她回到房间。室友17岁,她握着朱玲玲的手说: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平安地出去。

 

朱玲玲觉得她说的对。她开始装乖,“主动跟工作人员说话,进他们的房间,让他们觉得我开始变得正常”。




被“矫正”后,他们真的变好了吗?

 

李小杉低估了这场“治疗”,对一个家庭可能的渗透。游学营回来后,家里的事情不论大小,都开始变得需要居裕然定夺。


“19年夏天,我胃里不舒服,我跟爸爸说,我想去做胃镜。我爸说:你问居裕然。只要居裕然说不行,就什么都不行。”


李小杉说,自己的父亲“原本不大打人”,但在学习了“父亲要前进,打人是教育”之类的理论后,她的父亲常常对她下手。


后来,李小杉被迫逃离了那个家。但父母时不时仍要她“放弃工作,回来聊聊以后的事,见见那个机构的人。一切都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廖一帆的戏没演完。她实在不愿意呆下去了,跟工作人员硬刚。签了一份“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的协议之后,她离开了酒店,自己一个人连夜朝着市区的方向走。
 
天亮的时候,她找到了市政府。然后在救助站人员的护送下回了家。
 
“这一路上惊险刺激,波谲诡异,我也多了一份特殊的人生体验,事后我并不觉得特别痛苦,因为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始终没有屈服,没有被他们打倒”,廖一帆说。
 
朱玲玲装乖,脱身后的那个晚上,心里特别难受。

“我妈妈的表情特别坚硬,她把所有的情感都收起来了,也不想去感受我的情感。我觉得,她一方面是被洗脑了,另一方面如果她感受到了,可能也会觉得很心痛。”
 
这件事以后,朱玲玲意识到,父母再也不会时时刻刻是她的支柱。


“他们也有自己的软肋,他们会被人控制。后来我就想,有什么难受的,就不跟他们讲了吧。尽量少说就行了”。



对待抑郁症的孩子,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们身在其中,能撑住不崩溃已经很好了”,阿元说。她的朋友曾被送进游学营。目前需要瞒着父母偷偷去医院,也自己偷偷吃药。

我发现,在这些受害者的回忆中,时不时会出现有关“失眠、手抖、头痛欲裂”的描述。它们都可能与突然停药后的“戒断反应”有关。

对一些确诊抑郁的小孩来说,“停药”本身就可能是致命的剥夺。

“戒断反应”(Antidepressant withdrawal)虽然不是所有服药患者都会有,但对于部分人来说(尤其是服药超过4-6周),它可能在1-2天导致:焦虑、失眠或梦醒、头痛、头晕、疲劳、易怒、流感样症状(比如肌肉酸痛和发冷)、恶心、电击感、抑郁症状复发等。

许多经历过抗抑郁药戒断的人,都感觉自己得了流感、胃病,或是出现了更多有关自杀的想法。

我们想强调的是,停药与否,一定是需要跟医生商量的事。医生可能会逐渐减少剂量,或使用其他抗抑郁药作为过渡来帮助你的身体逐渐适应。


话说回来,这些以“控制、毒打、羞辱、断药折磨”为手段的“抑郁症矫正”机构之所以能存在,也许只是顺了家长心底残存的希望:我的孩子是个“正常”人。


人们对抑郁症的误解和病耻感,依然是重要的问题。


对抑郁症患者,请一定记住:

最重要的是专业人士的指导。
最重要的是专业人士的指导。
最重要的是专业人士的指导。

求助渠道:
1、 精神科:精神科医生能够对于抑郁症患者进行诊断、开药。一些药物通常需要1个月左右才会发生可见的作用,请一定遵医嘱,并请按时复诊和调药。(在当地的精神科医院和门诊寻求帮助)


2、 心理咨询:心理咨询师进行谈话咨询。提供一段抱持的人际关系,来帮助来访者有更多情绪体验和表达,给出思考的空间,建立社会支持系统。有一些流派能够有效地解决“症状”,而一些流派更适合从更深层的角度来做自我探索和成长。

需要留心的是,“抑郁症状”常常伴随其他的生理/心理疾病、人格障碍或者状态出现。请及时寻求专业的帮助,才能“对症下药”。

如果你身边人有抑郁症,那也请你记住:

1、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鼓励Ta就诊,遵医嘱吃药、求助心理咨询。

2、陪伴Ta。


不要试图改变对方。提供陪伴,给Ta关注、尊重、接纳与爱。

3、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和精力


不要试图去做救世主。原谅自己的不能,接纳自己的局限,也建立自己的边界。当你觉得耗竭的时候,花一些时间好好照顾自己。你得先能照顾好自己,才有可能照顾好他人。

后来我们得知,剧毒家教事件被曝光后,游学营的活动得到“暂停”。但,极端的矫正教育远非“大爱无疆”这一家,被曝光的故事也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不理解心理精神疾病的人们,还大有人在。

正视抑郁的道路,也许依然还远,但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努力,让更多人看见。


为保护受害者,文中开嘉、廖一帆、李小杉、朱玲玲、阿元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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