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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职场性骚扰，我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脆弱，也比想象中坚强

Yishu 简单心理 2023-09-29
“回顾我做咨询的过程，我有一个很大的感受是，人有的时候真的是超乎想象的脆弱，但有的时候又可以超乎想象的坚强。”这里是我们的#来访者说#栏目。在这里你将读到发生在心理咨询室里的真实经历，通过来访者的第一视角叙述，我们希望让更多人理解心理咨询如何作用于一个个努力寻求帮助的个体。如果你也有想要分享的感受与思考，欢迎发送至 jdxlblue@126.com，相信你真诚的讲述，也能给其他正在寻找帮助的人以启发与力量。今天的文章来自Yishu的投稿，在遭遇职场性骚扰后她被非法解雇，维权的过程让她身心俱疲，她希望能分享心理咨询如何帮助她走出创伤的经历与自己的思考，从而帮助减少大众对心理咨询的误解。


在我开始讲述之前，我想简单介绍一下一些背景信息：

我是一名女教师。我毕业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一所非应试学校做老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工作得挺开心的，和领导、同事、学生、家长都建立了较好的关系。

但一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突然被已婚且年龄够给我当爹的领导表白，而且，因为我没有同意他的性邀请，我被以不合理的理由辞退。

刚刚有提到，我们学校是非应试学校，会接收很多患有抑郁症、焦虑症、阿斯伯格、自闭症的孩子，所以我觉得很讽刺，学校领导一边在帮助这样的孩子，一边对员工制造这样的伤害。

我因为遭遇了上述职场性骚扰及PUA相关的事情陷入了困境，矛盾激化后我又遭到非法辞退，虽然我奋起反击拿到了补偿金，但事件仍旧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创伤。

图片来源：《82年生的金智英》

在整个过程中，我体会过当时合作单位前后巨大的反差，也经历过极端的痛苦，从求助于身边几乎所有能求助的朋友，到开始拨打心理热线，到迫不得已开始进行长程心理咨询，中间有一年多的时间。




01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钢铁侠一般的存在


刚遭到辞退时，我的情绪极度崩溃，也纠结过要不要把性骚扰的录音公布出去，让那个人渣身败名裂。可是当时对学校尚有感情，觉得学生、家长和其他老师是无辜的，不忍心影响到学校；而且我当时还没有离开学校所在的城市，我不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加上随处可见的“受害者有罪论”，让我觉得一旦撕破脸我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当时选择了比较体面的法律手段去解决。

我强打着精神在一周之内做好了工作交接、处理好了所在城市的人际关系、收拾好了东西搬家并完成了机票改签等事情，头也不回地从学校走出去，甚至还如约和同事出去旅行散心。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钢铁侠一般的存在，但其实我几乎已经透支了。

图片来源：《82年生的金智英》

回家后，我慢慢放松了一点，情绪也因此大强度地涌出，但我还是不能放任自己舔舐伤口，因为还需要打着精神去周旋与维权。我一刻都不能闲下来，毕竟敌强我弱，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熟悉法律条文、草拟离职协议、准备劳动仲裁……高强度、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我身心俱疲。

在任何地方，维权都不是简单的事。我必须保证证据确凿，确保不会被对方反咬一口，维护自己利益的同时又要尽可能维持关系。我还需要权衡补偿金金额，既不委屈自己，又要尽量让对方能接受，为免谈崩还要做好劳动仲裁的准备。

总的来说，维权的艰难让我受到很多二次伤害。

而这些感受都需要能量消化。在无数个过不去的日日夜夜，痛苦撕心裂肺，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

刚开始，想哭就能自主哭出来，到后来眼泪都流完了，虽然心里很堵，却哭不出来，也排解不了。但如果有人在旁边陪伴，可以与我共情，我的感受就会好很多。

所以那段时间我特别需要倾听和陪伴，白天打心理热线，晚上就找身边的朋友。有时候深夜实在坚持不了了，就随便去好友列表抓人，谁还没睡就是谁了，根本顾不得合不合适。那种痛苦和疯狂，没有经历过的人绝对不能体会。



02

居然有人最关心的是我的感受！

在极度的痛苦中，我拨打了心理热线。非常幸运的是，第一次使用我就遇上了一位非常靠谱的咨询师，这是我能在心理咨询的道路上走下去的关键因素。她熟练、温暖的处理让我被心理咨询的魅力折服，我觉得这个经历很值得被分享出来。

那时候我还在极度崩溃中，几乎整天以泪洗面。但我又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白白被欺负，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继续维权。维权简单，可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系不简单，我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比如和老东家的关系、别人会怎么看我、会不会遭到报复等。

那位咨询师的做法就是用心倾听，理解和与我共情，但对我提出的问题，她并不会出主意，更不会替我做决定，只是提问和反馈。

图片来源：《大小谎言》

比如咨询师会问：“这件事情一共有几种可能？”我就说我自己的想法；比如我一共有三条路可以选择：维权是一种，不维权是一种，部分维权是一种。每种情况又可以细分，这时咨询师会给出一些反馈，比如她觉得我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但我好像把别人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而她最关心的是我的感受。

她最关心的是我的感受！天知道这句话对我有多么疗愈！居然有人最关心的是我的感受！

梳理清楚情况后，咨询师会问：“每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后果是怎样的？你的感受可能会是怎样的？”我又自己分析，什么情况下我会做哪种选择，对方可能会怎么回应，会造成什么影响，我的感受会怎么样。

咨询师同样又给我一些反馈，然后再问：“你最希望发生的情况是哪种？你最不能接受的是哪种？你能接受的最坏情况是哪种？”我又自己分析，她再给出一些反馈。

最后我自己得到了结论，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并且情绪也得到了疏导。我觉得她似乎没费吹灰之力，我却觉得舒畅多了，双方都很满意，还像好朋友一样聊了天。我至今都觉得那是一个教科书级别的经典案例！

虽然心理热线在早期帮到了我很大的忙，效果也挺不错的，但我一共就只用了六次。因为每次打过去都是不同的人接，咨询是不连续的，而且不一定能匹配到适合的咨询师，所以我认为心理热线只适合应急，尤其是有明确咨询目标的情况，比如情绪疏导或解决短期问题上。

心理热线陪伴我拿到了补偿金，在钱进账的那一刻，我的心理终于平衡了一点，能放松一些了。可是我仍然有需要事情需要考虑，比如还不确定原学校能不能给我离职证明、之后新工作的背景调查原学校会不会有不利于我的表述等。

各种事情搞得我焦头烂额，我当时感到我的心理求助之路还有很长。



03

如果能早点求助，情况或许不会变得那么严重

除了深层的情绪仍然没有得到疏导以外，还有很多其他层面的问题困扰着我。

比如为什么像性骚扰这种好像也不罕见的事情会引发我那么大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恶劣的事情会发生在我很信任的创新教育领域；为什么哪怕德高望重的男性都那么容易对女性做出那样的事情等等。

我的三观非常受冲击，我觉得我既往的思维系统已经支撑不了我在这个混乱的环境中生活。

在经历了极大的挣扎以后，我才下定决心开始找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做长程咨询。这种挣扎感我现在已经很难体会到，但在当时，我既有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了的羞耻感，又有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却被害得这么惨的痛恨；既有不舍得花钱和花时间的焦虑，也有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不甘。

图片来源：纪录片《日本之耻》（该片讲述了日本记者伊藤诗织对抗被名人性侵的经历。2019年12月，伊藤诗织胜诉。）

各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折磨得我痛苦得受不了。

这是我至今觉得比较遗憾的一点——如果我能早点开始干预，我的情况或许也不会变得后来那么严重。我也在我自己的经历中发现，在当下的环境下，大部分国人都是不等到病入膏肓、无路可走，就坚决不选择心理咨询。

选择做咨询的时间固然和我自己的经济状况及羞耻感有关，但我觉得这也和国内心理咨询环境不够友好有关。所以我想分享自己求助心理咨询的经历，传播一些我认为相对比较友好的理念，希望能帮助减少一些对心理咨询的误解。



04

在咨询中获得了“破案“的快感


又比较幸运的是，刚开始做心理咨询时，我碰上的前两个咨询师都还不错，这极大地增强了我做咨询的信心。从刚开始非常心疼花的那些时间和金钱，到后来期待做咨询，这个变化中，感受可以告诉你很多。

早期的咨询聚焦在解决创伤事件，到后来会逐渐挖掘到越来越深入的内容，好像抽丝剥茧，慢慢接近核心，会有破案的快感，也会觉得很清爽通透。

但咨询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由于我的创伤强度较高，加上我不想放弃工作，一直在试着恢复社会功能，多方面的消耗让我入不敷出，情绪经常大起大落。崩溃的时候我基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抓紧找个避开人的地方处理情绪。

图片来源：《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这些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情况让我非常恐慌，而且一定程度影响工作，失控的感觉让我十分沮丧。

咨询方面，我也在根据需要逐步提高咨询强度。单个咨询师一般很难满足一周多次的频率，所以我慢慢形成了多咨询师模式（作者注：这个相当有争议，不建议模仿）。我也试过换咨询师，也试过磨合着先进行，但一定会有一些糟心事存在，好在总体感受还可以。

虽然心理咨询的效果明显，但咨询毕竟不是药，我慢慢还是更严重了，出现很多躯体症状。之前很少生病的我开始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症状，长湿疹、失眠惊恐、胃痛溃疡。

渐渐地，想要维持日常生活中比较正常的“人设”都成问题，更别说实现重新找工作的目标了。

那时候真的特别恐惧、特别无助，我感觉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阻止自己的“下滑”趋势。失眠越来越严重，体力、精力都无法维持正常生活，而且我有越来越强的无意义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除了去精神科开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众所周知，抑郁最主要的重大风险就是轻生。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产生轻生意念就那么简单。作为有相当心理学知识背景的专业教师，我自认为我还是相当有自制力的，而且非常懂得求助。即便如此，偶尔冒出来的一些轻生想法还是会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图片来源：《大小谎言》

迫不得已，我停止了自己恢复社会功能的念头，专心养病。

这里我有两个想要分享的心得，就是在你但凡还对任何事情有兴趣、有欲望的时候，千万要抓住它们；另外，多备几个自杀干预热线的电话号码，这会是很重要的支持，很多时候，轻生意念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人是有自我保护的本能的，过去了就好了。如果觉得困难，千万及时求助，和亲友或哪怕一个陌生人说说话都行，要相信还会有其他摆脱痛苦的方法。



05

克服病耻感和孤独感


真的很感谢有一批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带着爱和真诚在工作，一次一次把我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

最让我感动的是，有两位咨询师跟我讲过，在我十分需要的时候，我可以随时打电话找他们，不需要预约，不需要费用，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这不是他们工作范围内的事，但这些善意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极大的力量。人真的是因为被爱才会对这个世界有留恋的。

在我至今还在进行的咨询中，我已经和我工作时间最长的咨询师做了近50次咨询，而且是以低价咨询的形式。

最后，关于我自己的经历，我有两点想要分享：

一是哪怕没有实质性身体侵犯的性骚扰行为，对当事人的心理伤害也是非常大的，如果有了这样的遭遇后觉得自己无法走出阴影，请及时求助，求助是正当且合理的；

二是如果遭遇了性骚扰，那并不是你的错，但与此同时，我也很希望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多提升自己的安全感和价值感，这样或许能更敏锐地识别出他人示弱、乞求等行为背后是否有欺骗你的同情心的目的，以及他人的肯定、赞美和认同之外是否有其他的意图。

图片来源：《日本之耻》

除此之外，回顾我做咨询的过程，我有一个很大的感受是，人有的时候真的是超乎想象的脆弱，但有的时候又可以超乎想象的坚强。

我最大的改变在于，我能面对这件事了，我能抛开受害者身份看待这件事了，我有力量把它转化成支撑自我及他人的资源了。

我克服了极大的病耻感和在这种文化环境中不被理解的孤独感，在心理咨询的道路上取得了进展。我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


如 Yishu 的经历向我们呈现的，在遭遇重大创伤性事件时，心理咨询可以为我们提供独特的支撑性与疗愈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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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Yishu责编：漪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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