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集伟

担任卢浮宫总馆长前，皮埃尔•罗森伯格曾是卢浮宫油画部主任。这个“履历”促成的第一结果是，在《卢浮宫私人词典》中，凡涉及油画话题，罗森伯格会格外来神儿。比如，他会精确地告诉你卢浮宫油画藏品里那只“最漂亮的手”是菲利普-德-尚帕涅的《男子肖像》，它位于叙利馆三楼第51展厅（p417），也会坦白在林林总总油画藏品里他最喜欢的是“顽童派”，因为这一派总将“幼年的耶稣描绘得活灵活现”（P463）……而面对卢浮宫那800扇窗户，罗森伯格有点犹豫：“窗户是管理者们的敌人。它们的存在使悬挂作品的地方减少了，并导致了反射和逆光。然而，被自然光照亮的画作确是最美的：自然光线具有生命力并富于变化，而灯光毫无生气，一成不变。”（p259）……这些细节可证明的是，这本卢浮宫主题下的“私人词典”不仅很“私人”，而且很“任性”，很“率性”。

为此，那种常见词典里基本不会提及的小事儿，罗森伯格反会想到、说到、提及。比如，卢浮宫每周会请专业公司为全馆地板打蜡，由此，罗森伯格的“私人词典”里就有了个耳语式的小提示：“周三早上小心滑倒”（p246）；而卢浮宫各种“免费福利”，则是罗森伯格最为津津乐道的分享——比如，可免费进入卢浮宫博物馆和欧仁-德拉克洛瓦博物馆的包括“1）18岁以下的青年；2）26岁以下的青年；3）失业者、最低社会保障受益人；4）残疾参观者及其陪同；5）艺术史、应用艺术教师（需出示该学科教师证件）；6）所有参观者每月第一个周日可全天免费参观”（p600）……这些详尽周延、头头是道的“福利”让人想，这个在指定时间为特殊人群洞开大门的卢浮宫，不也是个弱势群体活动中心？

这种基于“任性”的情感抒发，甚至波及流浪猫——在“猫”那个词条下，罗森伯格说，他本人即“卢浮宫流浪猫收容协会”成员，该协会专为收容卢浮宫和杜伊勒里宫的流浪猫而设立。参加该协会需缴纳20欧元会费，而它的赞助会员需另缴纳30欧元以上的费用方可入会。罗森伯格说，他非常高兴成为该协会一员，并“希望协会可以永存，并一直为猫儿们服务下去”：“放眼整个卢浮宫（画作），猫的数量远不及马和狗的数量多……不过，猫的形象在法国和意大利画作中也很常见……我要特别提到的是博纳尔，他十分擅长捕捉猫从门缝儿掠过的身影。”（p160）。有关博纳尔，一般艺术学生多半知道他的《逆光下的裸妇》，却很可能忽略了他油画笔下那只一闪而过的“猫”。

这种基于“率性”的情感投射，也让罗森伯格口无遮拦：他不讳言一直蔑视流行文化——说到那本全球顶级畅销书，罗森伯格说：“我没有读过《达·芬奇密码》，也没看过同名电影，该畅销书问世时，作家丹-布朗有没有寄一本给卢浮宫？这本书是否已被归入了《拉若孔德》的档案材料并被珍藏于绘画部的研究与文献处？是否被收存入了国家博物馆图书馆？我不知道”（p215）；他不讳言一直无视非英语国家游客的英语水平：“（卢浮宫入口金字塔）周边的噪音从来没有客气过，接待人员必须具备无穷的耐心，能用多种语言为8300000位参观者，尤其是那些自以为英语讲得很棒的韩国人说明通往《拉若孔德》厅的最佳路径”（p39）……而对曾引发持久争议、出自贝聿铭之手、旨在让室外光线直接照进卢浮宫的卢浮宫金字塔新入口，罗森伯格也旗帜鲜明无限反感：“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有必要让贝聿铭与我意见一致。我请他喝了一整瓶波尔多，但我没能说服他。他主意已定。”（p17）

读这本《卢浮宫私人词典》前，完全想不到，“词典”可以这样写，“私人”可以这样爽——完全想不到，这本约40多万字、收入近900个词条、所涉专有名词近8000个的“私人词典”最迷人的，会是词典撰写者渊博、坦白、热忱的性格——藏在那些原本冷冰冰词条背后，罗森伯格的“个人魅力”让很多词条有了温度——而说到“个人魅力”，这位效力卢浮宫四十多年的老馆长的率真、较真给人印象尤深——在“语录”词条下，罗森伯格特别介绍有关卢浮宫的“观者言论”：“母亲时不时带我们去卢浮宫的雕塑馆转一圈儿，她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我每次走出雕塑馆时都像是受到了性的诱惑般兴奋，我沉醉其中，甚至没有考虑这种兴奋的原因。”“卢浮宫也许不是世界上收藏艺术品最多的博物馆，但这一点并不影响我们对它的热爱……依照法国人的说法，卢浮宫是一个十分女性化的地方，因为它复杂且难以琢磨，有时会惹人生气，却一直充满了诱惑和魅力”（P172）……我想，这些被罗森伯格引入他的私人词典的观者言论，或许也是他本人心里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本文来源：《北京青年报》。原标题：我请他喝了一整瓶波尔多

《卢浮宫私人词典》，[法]皮埃尔•罗森伯格著，杨洁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