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NAS：群体冲突中个体偏好“损己”而非“利人”

本文是针对论文《个体更偏好伤害他们自己的群体而非帮助对立群体（Individuals prefer to harm their own group rather than help an opposing group）》的一篇解析。论文于2022年11月发表在《美国科学院院报（PNAS）》上，作者为Rachel Gershon和Ariel Fridman，来自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雷迪管理学院。

研究背景与问题

群体冲突是人类社会的普遍特征。以往关于个体在群体冲突（Group Conflict）中的决策的研究发现了两个原则：其一是群体成员具有内群体偏好，决策结果使内群体比外群体更有优势；其二是个体受帮助内群体的合作性动机驱使，而非伤害外群体的攻击性动机。但是，现实世界中常常需要群体成员在内群体遭受损失和外群体获得利益之间决策，这种情境下还未进行严谨的研究。来自实际生活中的证据似乎表明，在这种情况下，个体可能会尽量避免外群体获得利益，甚至让自己的群体会遭受明显的损失。本研究通过一系列实验探讨了在内群体受损、外群体获益这两种皆为不利选择的群体冲突条件下，个体是如何进行决策的。

理论与假设

群体身份（Identity）在个体基于群体的决策中有重要作用。研究者认为，个体在群体冲突中具有保护自己的群体身份的意向，因此其行为就需要力图传达其价值观念。以往研究要求被试在内群体获益、外群体受损两种对本群体都有益的选项中进行抉择，发现群体成员偏向于支持内群体，而非损害外群体，这是因为“支持”比“反对”更具有价值表达的效果。

在本研究中，内群体受损、外群体获益两种选项都对本群体不利，与个体的价值是违背的。研究者根据身份支持模型（Identity Support Model）假定，个体此时应该会采取最不能表达其价值的选择，以此保护自己的群体身份。因为如果个体选择支持外群体，使外群体获益，考虑到支持（外群体）比反对（内群体）的价值表达效果更强，该决策便会威胁到自己的群体身份。所以研究者提出，在内群体受损、外群体获益的群体冲突中，个体会倾向于选择使内群体受损，而非选择使外群题获益。

研究过程与方法

研究1

研究1旨在开发实验范式，从而探讨在内群体受损、外群体获益的群体冲突中个体会做出何种选择。研究1A收集了797份美国被试的有效数据。第一，被试先在6点Likert量表上回答三个社会问题：准许堕胎（“非常反对”到“非常支持”）、枪支管制（“非常反对”到“非常支持”）、支持的党派（“坚决支持共和党”到“坚决支持民主党”），根据被试的回答分成态度强（量表得分1或6分）、中（2或5分）、弱（3或4分）三组。第二，向被试介绍每个问题都有一对立场对立的社会组织及其任务使命（例如：“名为Pro-life的组织的使命是减少堕胎，而名为Pro-choice的组织主要是促进增加堕胎的机会”），告知被试研究者会根据被试的接下来的决定向这些组织实际捐款。第三，被试在不同的捐款选项中进行选择，随机分配为两组，双赢（win-win）组中的被试需要在给立场相同的组织捐款1$和给立场相反的组织扣除1$中选择；双输（lose-lose）组中的被试需要在给立场相同的组织扣除1$和给立场相反的组织捐款1$中选择。研究1B与1A的区别只是收集了393名英国被试的有效数据，且被试只回答政党立场的问题。

t检验结果显示，双赢组被试更多选择为相同立场的组织捐款（72.5%），而非为相反立场的扣款。双输组中被试更多选择为相同立场的组织扣款，选择为相反立场的捐款仅有25.8%，该效应在不同国籍、不同社会问题都是一致的。态度立场强烈的被试比立场中等和弱小的被试更不会选择为相反立场的捐款。

研究2

研究2旨在探讨被试在多大程度上会选择损害自己的群体而不支持对立群体。在MTurk上收集到268名美国被试的有效数据。被试先在12点Likert量表上回答对堕胎的态度（“非常反对”到“非常支持”）。之后告知被试研究者会对支持堕胎的Pro-choice组织和反对堕胎的Pro-life组织都捐款10$，但被试可以对捐款数额进行调整：连续回答14个问题，右边的选项一直是为额外捐给对立组织1$，而左边选项则是扣除同一立场组织的金钱，扣除数量包括从0.1$到10$在内的14种份额。研究的因变量为无差别点（indifference point），研究者假定被试会从量表的某个题目开始从选择扣除本方组织金额转为选择增加对方组织的金额，无差别点就是转变前后两个选项中金额的中点。例如对支持堕胎的被试来说，他需要回答的问题如下，其无差别点为3.5$：

t检验发现，无差别点的平均值（3.85$）显著高于1$，多数被试（65%）的无差别点都高于1$。立场态度越强的被试，其无差别点也越高。

研究3

研究3旨在探讨身份担忧是否驱动个体的群体冲突决策。在MTurk上收集到393名美国被试的有效数据。流程与研究1一样，被试仅回答党派问题，其余问题与研究1相同。被试还要回答一个测量身份担忧的问题，即“哪个选项对你的共和党/民主党人的身份产生最大损害？”，选项从1=为民主党/共和党组织捐款1$，4=两选项都损害我的共和党/民主党人的身份，7=为民主党/共和党组织扣除1$。

选择为立场对立的组织捐款的被试只有不到一半（36.39%），t检验发现，被试认为给对立组织捐款1$比给自己的组织扣款1$对身份的损害更大。Logistic回归发现，当被试认为给自己的组织扣款会更严重地损害自己的群体身份时，他们才更倾向于选择给对立组织捐款。

 研究3验证了作者提出的身份支持模型，即个体在群体冲突中会以保护自己的群体身份为出发点进行决策。在双赢的决策情况中，个体会选择帮助自己群体，这种选择最能表达自己的群体身份；在双输决策中则会避免选择帮助对立群体，对自己的群体身份造成损害。

研究4

研究4在研究3的基础上确定了身份担忧和损害内群体的因果关系。研究者假设，强化群体身份的凸显性将会提高个体选择伤害自己的群体的概率。通过MTurk收集到467份有效的美国被试的数据。被试随机分成两组，身份强化组的被试需要写出让自己强烈认同其政治党派的经历、事件；控制组的被试则写自己在周一晚上常做的事情。其余流程与研究3一致。

卡方检验发现，身份强化组的被试选择给对立政党捐款1$的概率显著低于控制组，研究者的假设得到验证，即个体为了维护自己的群体身份而选择宁愿伤害自己的群体也不帮助对立的群体。

研究5

研究5的目的是验证改变内群体规范是否会改变个体在该群体冲突中的决策，从而找到可行的干预方法。由于前面几个研究发现个体在决策时看重自己的群体身份，研究者假设个体会对群体规范的有关信息比较敏感。因此如果改变群体规范，即内群体中的其他成员选择支持对立群体，可能会使个体转为支持对立群体而非伤害自己的群体。通过MTurk收集到635份有效数据。所有被试先在12点Likert量表上回答关于堕胎的态度（从“非常反对”到“非常支持”），之后随机分成三组：控制组被试被告知研究人员会给Pro-choice组织和Pro-life组织捐款，被试需要在给对立组织捐款1$和给本方的组织扣除1$之间选择。规范增加组被告知同样的内容，且还被告知“在前面的研究中70%的被试都选择给对立的组织捐款，其中有人表示‘我非常担心因为我的选择导致减少了自己的组织的资金’”。规范减少组的被试则被告知“在前面的研究中70%的被试都选择给自己的组织扣款，其中有人表示‘我太讨厌另外那个组织了，不想给他们捐款’”。

卡方检验发现，控制组被试选择给对立组织捐款的比例（39.2%）显著低于50%，而规范增加组（57.7%）的比例显著上升，证明基于群体规范的群体身份干预能显著改变被试的决策。而规范减少组（36.7%）与控制组无显著差异。

总结全文，不足和未来方向

研究者通过研究1和2发现了在双输抉择的团体冲突中，个体偏好伤害自己群体而非帮助对立群体。研究3和4研究者确定了身份担忧与这种决策的相关关系和因果关系。研究5则发现可以通过改变内群体规范干预群体成员的决策。

以往关于“双赢”群体冲突决策发现群体成员表现出内群体的偏好，而在“双输”冲突中，群体成员反而会伤害自己的群体，这种现象无法得到已有理论的解释。研究者提出了身份支持模型，认为个体的决策是出于对自己群体身份的保护。该理论由一系列研究验证，能够很好的解释上述两种现象。

本研究的缺陷是，没有探明个体的身份担忧背后更深层的动机，可能是为了维护或强化自我形象或声誉。此外，本研究也没有探明其他社会影响。此外，本研究发现提供关于内群体规范的信息可以有效减少成员拒绝帮助对立群体的倾向，未来研究在理论层面应该更细致地探索这一机制的本质，实践层面应将此作为减少群体冲突，促进对立群体之间合作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