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 】重读李文亮
重读李文亮
过去的2020年，许多原本普通的人，成了中国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比如李文亮。
此刻再次想起李文亮，是因为今天是他在“训诫书”上签字一周年。
其实，李文亮并非人们传说中的“第一吹哨人”，甚至是不是最早被“传唤”的“八君子”之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这不妨碍我们尊敬他。
我一直不赞成把李文亮捧得过高，比如某西方杂志将李文亮评为排名第一的“全球抗疫领袖”。李文亮在天有灵，也不会接受的。
如果仅就抗疫而言，同样忠于职守，最后不幸牺牲的医生，也不只有李文亮，但他们大多数人并未像李文亮一样获评“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革命烈士”，追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在我心中，他就是患者的好医生，父母的好儿子，妻子的好丈夫，朋友的好哥们，街坊的好邻居……当然，他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好公民，是中国共产党的好党员。而且，就专业的高度而言，他远不能和我同样崇敬的抗疫英雄钟南山、李兰娟、张文宏等专家相比。
但是，好医生、好儿子、好丈夫、好朋友、好邻居、好公民和好党员多了，我和许多人依然特别尊敬和怀念李文亮。至今记得，2020年2月6日夜至7日凌晨，在李文亮生命最后的几个小时，疫情笼罩的神州大地，无数个门窗紧闭的家庭中，亿万百姓的泪水湿透了微信朋友圈；在被封城的武汉，无数市民吹哨送别李文亮，悲怆的哨声响彻江城的夜空……
泪水和哨声没能挽留住李文亮，年轻的他永远活在35岁！
其实，李文亮通过微信发出“警告”并非有意向公众报警（疫情名字他当时说得也不准确），而只是出于职业的敏感和本能的善良向朋友做一些提醒，如果没有后来的“遭遇”，就算他一个多月后为抗击自己预报的疫情而牺牲，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社会反响。
正因为他的平凡，他的善良，他的软弱，他的敬业……我们把他视为一个普通而善良的人——现在我甚至不愿意用“英雄”二字来定义他，虽然在我心灵深处，他就是英雄。
我说的那个“遭遇”就是“训诫书”；我说的他“软弱”就是他在“训诫书”上写的三个字。详情众所周知，我就不赘述了。
“预警”“训诫”“抗疫”“牺牲”——这四个要素重叠在一起，才让“李文亮”这三个字格外明亮，也格外催人泪下，令人痛心。
也因为集这四个要素于一身——注意，四个要素缺一不可，李文亮成了某种民意的代表。
一年后的今天，我重读那份训诫书，依然感到无比难受——
现在依法对你在互联网上发表不属实的言论的违法问题提出警示和训诫。你的行为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你的行为已超出了法律所允许的范围,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的有关规定,是一种违法行为！
公安机关希望你积极配合工作,听从民警的规劝,至此中止违法行为。你能做到吗?
答：能。
我们希望你冷静下来好好反思,并郑重告诫你：如果你固执已见,不思悔改,继续进行违法活动,你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听明白了吗?
答：明白。
“不实言论”“严重扰乱社会秩序”“违法行为”“法律的制裁”……连同后面的叹号，真的是字字刺目，句句扎心！
联想到后来李文亮因英勇抗疫而献出年轻的生命，训诫书上李文亮“乖乖”写下的三个字：“能”“明白”便充满了浓烈的悲剧色彩。
令人震惊但仔细想想也很“正常”的是，在官微发布《散布谣言，8人被查处》消息后面的一大片点赞：“抓得好！”“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不知这些叫好者中，有没有后来同样不幸因李文亮预警的新冠疫情而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疫情还没过去，抗疫战士们依然枕戈待旦，随时准备与新冠病毒搏斗。但我想“预警”“训诫”“抗疫”“牺牲”这四个要素再也不会交织于一个人的身上了，“李文亮”的名字将永远温暖和鼓舞着我们，而他的“能”“明白”的屈辱遭遇将成为不再重演的悲剧。
李文亮曾在病床上说：“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该只有一种声音。”这句毫无新意的话，因被李文亮的生命照亮，而成为不朽名言。
2021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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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