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勒曼·图个展：让那些不被看到的人，成为可见
经过两年的漫长筹备，巴基斯坦艺术家萨勒曼·图（Salman Toor）在亚洲的首次美术馆个展“萨勒曼·图：夜虹”于近日在木木美术馆（798馆）开幕了。
此次展览展出了萨勒曼·图近两年来的27幅绘画和23件纸上作品，在策展人王宗孚看来，“这些作品以细腻的视⻆描绘酷儿和移⺠群体的生活体验，展开对文化遗产归属问题的思考以及对自爱和群体归属感的寻求。”
萨勒曼·图在他位于布鲁克林的工作室，2022
image by Hanya Yanagihara, courtesy the artist. All rights remain with image owner.
近年来，萨勒曼·图的作品在艺术市场与学术领域逐渐引发越来越多的关注，这一方面与其创造的独特的、具有辨识度的画面视觉语言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其对有色人物、少数群体的关注，对身份问题的探究、对权力关系的解构等宏观问题的调查式创作有关。身份、权力、自我意识的建构等问题，在社会学研究领域中并非新鲜话题，但萨勒曼·图用艺术创作的形式，对以往在历史和艺术中不被看到的人、事、物和种种问题，进行放大和凝视的路径，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成为我们看待这些“老”问题的新角度。
“萨勒曼·图：夜虹”展览现场，木木美术馆，北京，2022
摄影：怡捷
图片由木木美术馆提供
萨勒曼·图的作品是晦涩的、阴郁的，他笔下的风景与人物在不合常理的色彩关系中，呈现一种怪诞的象征表现和语焉不详的错位拼搭状态。他似乎很愿意营造出一种介乎虚拟想象与真实现实之间的真空空间，在这里，所有戏剧性的情节都被一种夸张的色彩关系和鬼魅的画面气质所取代，最后留在我们视网膜底部的是一个个存在于现实社会结构中的矛盾个体。
萨尔曼·图
《艺术家》
2022，布面油画，50.8 × 40.6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萨勒曼·图不仅关注自我，也关注群体。作为一个东方穆斯林男子和一个有着棕色皮肤的酷儿男孩，他的自我身份是复杂的；但同时，这一身份也让他得以与更多有着类似多元身份的人产生共情。以自我为出发点，萨勒曼·图并非执着于身份问题本身，他更在乎深入挖掘塑造这些身份差异与文化偏见的内部因素。历史、艺术史、文化结构、博物馆系统中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都是萨勒曼·图审视与质疑的对象。他的作品在讲述小人物们的生存境遇与文化归属等问题的同时，也酝酿着更宏大的视角和更广泛的思考。
“萨勒曼·图：夜虹”展览现场，木木美术馆，北京，2022
摄影：怡捷
图片由木木美术馆提供
回到画面本身，萨勒曼·图的作品给人的观感是放松的、流动的，他并不拘泥于塑造完全准确的形体关系，也不执意于对细节，尤其是人物的面部进行雕琢。在夜晚晃动微光下的人影，暗示了一种被模糊的身份概念，昏暗的光线中，对细节的模糊处理，让这些在日间不被正视、不被公平对待、被层层规则束缚的小人物们受到了短暂的庇护和拥有了短暂的身份平等。萨尔曼·图似乎更注重营造一种能引发观众走进画面中的存在感觉，这也许正是萨勒曼·图希望通过作品和这个展览来实现的一个目标：让你进入画面、成为画中的这些普通人、感受到他们的感受，而不是作为他者仅仅是看到了这些画面。
萨勒曼·图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看待自我与他人的不一样的视角，在文化日益庞杂、身份问题日益多元复杂化的当代中国社会，这种视角，同样能够引发更多的思考并拥有可被讨论的价值。
“萨勒曼·图：夜虹”展览现场，木木美术馆，北京，2022
摄影：赵轶晗
图片由木木美术馆提供
我们对与艺术家进行了数年交流的展览策展人王宗孚（Victor Wang）进行了采访，从萨勒曼·图的作品到此次展览，深入到艺术家的创作理念，以及展览背后的故事。
Q&A
Q = 99 艺术网
A = Victor Wang
Q
这个展览从开始筹备到最终呈现，用了多长时间？
A：早在2020年年初，我就开始与萨勒曼·图展开这个展览的合作。现在看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从那时起至今，世界已经发生了数次变化。最初，我们就他的艺术实践、社会性别的建构以及当今绘画的现状进行了一系列简短的对话。由于疫情的影响，展览的开幕日期被推迟了，但这也不是件坏事，因为我们有了一个共同让这个展览得以发展的漫长过程。
“萨勒曼·图：夜虹”展览现场，木木美术馆，北京，2022
摄影：赵轶晗
图片由木木美术馆提供
Q
在这个展览中，您是如何与萨勒曼·图一同工作的？有什么令您难忘的事情？
A：在某种程度上，我感觉自己就像住在萨勒曼·图位于布鲁克林的工作室里一样——几年来，我几乎每个月都会到他的工作室去。
与疫情期间中国的大多数艺术展览一样，这次展览也是远程策划进行的。就某种奇怪的角度来说，我现在觉得科技也可以以一种不同以往的、有意义的方式将人们联系起来，既包括相聚在一起，也包括远程沟通。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虚拟的见面时间和地点上变得更加灵活。例如，当萨勒曼·图在巴基斯坦拉合尔时，我们可以开会交流，然后下个月他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工作室时，我们也可以开会交流。对我来说，萨勒曼在非常专业的艺术家与非常友善的朋友这两个角色之间来回切换。我们之间最好的时刻就是谈论他的艺术，或者翻阅他的速写本，他一丝不苟地和我一起检查作品的每个细节。他的语言和色彩表达都非常清晰。
“萨勒曼·图：夜虹”展览现场，木木美术馆，北京，2022
摄影：赵轶晗
图片由木木美术馆提供
Q
您和萨勒曼·图想要为中国的观众呈现一场怎样的展览？通过这个展览，关于萨勒曼·图的作品，您想要引发大家对哪些问题的关注？
A：我们希望对展览的诠释是开放的。我们想要让观众进入到实现一种体验存在感的过程中。图的艺术让我们能够思考爱、性别、公共和个人身份的复杂性。但重要的是这些对话并不是封闭的，而是允许听到多样化的声音，并对更多的观点展开思考的。
我们希望人们对身份认同是如何形成的，对我们的朋友和家人，以及对爱的重要性等问题有所思考。
本次展览选择了特定的作品作为串起主题的线索，以激发观众们的讨论，为批判性的开放观点提供发展和发挥作用的空间。在图的作品中汇集了一系列主题，从博物馆学讽喻和对帝国主义殖⺠历史的指涉，到将自然作为酷儿群体自洽的空间与之展开对话。
萨勒曼·图
《感恩节》
2022，布面油画，175.3 × 127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Q
请介绍一下此次展览的作品，为什么会选择这些作品参展？什么样的线索串起来这些作品？萨勒曼·图的近期新作与他以往的作品有着什么样的差异性？
A：首先，这些作品均为从未公开展出过的新作品。
在与图讨论策划这个展览时，我们希望汇集一系列模糊自传与虚构的界限的作品。这些作品以细腻的视⻆描绘酷儿和移⺠群体的生活体验，展开对文化遗产归属问题的思考以及对自爱和群体归属感的寻求。
观众在这个展览中可以看到萨勒曼·图标志性具象风格的油画和纸上作品，征引和致敬⻄方艺术史经典的同时，亦巧妙地对其进行揶揄和批判。他的画作探讨艺术家游移于东方穆斯林和酷儿棕色人种之间的自我身份认同，并试图调和多重身份及其承载的社会期望之间的矛盾。
以作品《历史的房间》（2022）为例，在这幅作品中，一个男人身处博物馆一般的空间中，他的面前堆放着各式令人困惑的物件：古罗⻢半身像、残缺的人像木雕和一本打开的书。艺术家以批判性的视⻆揭露了一直以来博物馆如何默许并采用种族、性别、地域等标准来划分馆藏体系。作品向观者提出了这样的疑问：画中人物与这些物件的相遇仅是巧合吗？他是否在进行控诉并要求归还这些文化遗产？抑或，他在哀悼着它们的流落海外？
萨勒曼·图
《历史的房间》
2022，布面油画，162.6 × 248.9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Q
通过作品，萨勒曼·图对身份问题有着深刻的探讨。在您看来，他的作品在当下，具有什么样的社会与文化价值？
A：在北京探索身份的复杂性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黄色的人群》（2022）为例，这件作品描绘了一个混杂的人群：衣衫褴褛的贫⺠、拥有提线木偶般⻓鼻子的秃顶年⻓男子、头戴拿破仑帽的蓝眸冒险家，以及阴影下戴头巾的穆斯林女子，他们谦卑地等候在移⺠柜台前。这是一件关于移民话题的作品，尽管每个人的身份和性格各不相同，但他们同样都受到决定其国籍的官僚程序的约束。
再以萨勒曼·图的人物肖像画为例，在作品中，他增强了主人公的身份特质和主体性，让人们注意到将人物群体或特定的家庭联系在一起的共同的他者视角。从安东尼·凡·戴克到巴勃罗·毕加索，肖像画的历史一直在发展。今天，当代艺术家通过描绘过去经常被边缘化和被忽视的新人群，包括有色人种、女性和酷儿人群，继续扩展这一绘画主题的潜力。萨勒曼·图是通过绘画来复兴人物肖像画的重要贡献者，他让曾经在艺术中不被看见的人成为可见。
图的作品反映了外表如何受到他人的审视， 进而揭示身份认同如何由外在和内在共同界定。
萨勒曼·图
《⻩色的人群》
2022，布面油画，121.9 × 76.2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萨勒曼·图
《孱弱的男孩》
2021，纸本木炭、水墨和水粉，30.5 × 20.3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Q
萨勒曼·图的作品中的主题与内容，与他的生活经历是否有关？
A：图曾说过，他的画是“装满了我想象中各种东西的一堆衣服。对我来说，这些东西代表了一堆详尽的贪婪和欲望。此外，我还想让它们带有一点黑色幽默。”
图从真实和想象的经历中抽取引例。他会公开引用18世纪的历史画作，然后用具有当代时尚感的方式来展示它们。他的作品在自传和小说之间、在虚拟幻想和真实经历之间徘徊。如果仔细观察，你甚至可能会看到一些像他自己和他的朋友们的人物形象。
或者像图自己所说：“我用画笔画画”，“我不想去计划。”
萨勒曼·图
《夜行者》
2022，木板油画，50.8 × 40.6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Q
萨勒曼·图作品中的色彩关系非常独特。这些色彩与作品主题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A：在图的作品中，颜色或者说是夜晚充当了视觉和讽喻的工具。
图曾解释说：“我喜欢绿色的原因之一是它可以让人感觉非常热，也可以非常冷。”“绿色是夜间闪烁的光，如苦艾酒般有毒，还可以联想到宝石般的祖母绿和玉石。”
在他的风景画中，树叶的绿色阴影与人的身体相融合。在与自然之绿共舞时，共同雕刻出一个被欲望和亚文化编织而成的栖息地。
树木本身也被绿色缠绕，慵懒的树枝和黑暗的洼地，似乎在摆出一个充满欲望的姿势。在《夜晚的公园》中，图用他的色彩描绘了一个弥合了安全与危险之间界限的空间。爱的感觉与充满探索感的场景被各种形式的灯光点亮，既有路灯的光、蜡烛的光，也有来自智能手机屏幕的光——呈现出一种艺术史风格的融合。
萨勒曼·图
《阿里》
2022，布面油画，40.6 × 30.5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Q
在您眼中，萨勒曼·图是一位怎样的艺术家？
A：萨勒曼·图是率性的、浪漫的、勇敢的、虔诚的。
我钦佩他在调和多重身份及其承载的社会期望方面所作的努力。
他义无反顾地对身份问题展开调查，并深究它是如何由外在和内在共同界定的。
我认为他的作品在为创造一个自由的空间而进行尝试。
萨勒曼·图
《深夜晚餐》
2022，布面油画，61 × 91.4 cm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和卢赫灵·奥古斯汀画廊(纽约)惠允 © Salman Toor
摄影：Farzad Owrang
关于艺术家
萨勒曼·图1983年出⽣于巴基斯坦拉合尔，⽬前⽣活和⼯作于美国纽约。
他本科毕业于俄亥俄卫斯理⼤学绘画专业，并获得纽约普瑞特艺术学院艺术硕⼠学位。与本次展览同期举办的艺术家个展“萨勒曼·图：不平凡的爱”由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组织和策划，并将在美国范围内巡展⾄佛罗⾥达州坦帕艺术博物馆、夏威夷州檀⾹⼭艺术博物馆和⻢萨诸塞州布兰代斯⼤学罗丝美术馆。
萨勒曼·图的⾸次美术馆个展“萨勒曼·图：我如何知道”于2020—2021年在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举办。他的作品已进⼊伦敦泰特美术馆、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明尼阿波利斯沃克艺术中⼼、芝加哥当代艺术博物馆、纽约巴德学院埃塞尔艺术博物馆、罗德岛设计学院美术馆和北卡罗莱纳州维克森林⼤学的永久馆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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