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告别北京

今天是在北京生活的最后一天。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回北京生活啦。

可是也难说，16 年离开北京去杭州，我也觉得我再也不会回来了。甚至想过在杭州定居呢。

结果 17 年就跑回来开公司，还写了一篇现在看起来非常年轻热血的文章，讲述北京为什么吸引创业者：人生的每一集，片头曲都差不多。 

三年过去，当初五彩斑斓的自行车都流散了。同一时间的创业的朋友各自换了两个三项目。原来公司的周期这么短，朝生夕死。我原以为一个品牌至少要 20 年以上的时间来磨，来建立。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与人交流品牌的建立，颇有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

虽然不愿意参与创投圈的活动，也很久没有融资，不过依然能从股东的问询中得知现在的温度。过去投资人来公司玩，都是聊最近有什么有趣的项目，公司又增长了多少？现在来聊都是：账上还有钱吧？现金流还行吧？还行，那就还好还好。再问有趣的项目，大家都会抓着头说，真的没有什么有趣的项目呀。

这一切虽然离做保守买卖的多抓鱼很远，但不可避免的还是为 19 年添了很多焦虑。

19 年是在失眠中开始，以失眠结束的。

年初去杭州参加单向空间的书店文学奖，因为第二天的行程很紧，领完奖就要赶红眼航班去迪拜。我一边担心红眼航班睡不好，一边又想明天上台领奖拍照一定要好看，就给了自己一定要睡个好觉的压力。结果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这个失眠来得毫无防备，我彻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每次马上要睡着了，竟然紧张：哎呀，好像要失去意识了！这时候就紧张的醒了。然后我只好上网查查各种快速入睡的方法，结果完全都没用。记着这些方法就要集中注意力，本来就要睡着了，突然又想：哎下面一步是什么来着？

就这样一直折腾，不知不觉天都亮了。住在北山路，窗外就是西湖。晨光中，西湖就像飘在天上。看了几百遍的风景，突然觉得非常的遥远。

那一天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直到颁奖的时候念到颁奖嘉宾的名字：「有请贾樟柯导演」。

当时就觉很懵，啊，竟然是贾樟柯来颁奖吗。贾樟柯在认真地读给多抓鱼的颁奖词吗？

穿着马上就能跑去登机的大衣围巾，我就上了台，晕乎乎地拥抱了贾导。

笑得像个傻子，然后获奖感言语无伦次地讲了自己对《江湖儿女》的喜欢，说那是真正的浪漫。竟然又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主持人只好说：是贾樟柯给多抓鱼颁奖不是你给《江湖儿女》颁奖。

旋即我就上了飞机，又幸运的升了舱，结果在红眼航班上睡得一塌糊涂，口水满地。

但这个事又开启了长达半年的「忘记了怎么睡觉」。一个奇怪的阀门打开了，你就很难再关上。曾经每天都暴睡十小时，做各种离奇美梦的我，竟然辗转难眠了起来。一但要睡着了，就会感到紧张，似乎非要清醒地作为第三者观测自己是如何睡着的。甚至对失去意识这件事感到恐怖：看起来和死亡没什么分别呀。一旦紧张了，美梦也会离我而去。本来每天清晨回味起床前的梦是我最放松的时刻，这一下连锁反应，我感到无法放松了，整个上半年都很疲惫。

直到后来在多抓鱼淘老书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日本心理医师写的《焦虑不安与自我调节》，里面有一章就是关于失眠症的。我看完了竟然就好了！本来都要求助于药物了。美梦也都回来了，最后的冬天，做了不少好梦。这个季节，家中早上有温暖的阳光长驱而入，在这样的阳光里醒来，喝一杯大噜做的咖啡，记录美梦或者读读书，就是我自己的节奏。很开心又找回了这样的节奏。

不过年纪真的大了，各方面都不像年轻时那样经得起胡来。举例来说就是代谢变得很慢。过去一天三杯美式都没什么问题。现在只能一杯半，不然就会有点难过。喝酒就更是了，我觉得我 20 多岁的时候堪称酒鬼来着，经常喝到被朋友背回家。一过了 30 ，稍微多喝一点就会心悸，第二天消化的异物感要持续很久。所以 30 岁的某一天，我下决心再也不（多）喝酒了。中年真是悲伤啊。

就这样，30 岁以后我其实都没有怎么难受过，是个意志力超强说分手就分手的人呢。结果昨天公司的新年聚餐，同事们热热闹闹的坐了一长桌，分享巨大的披萨和鸡尾酒。想到大家今年都很辛苦，非常的辛苦，比17、18都要辛苦，不自觉就一杯杯喝了起来。甚至很想找个怀抱大哭一场。

多抓鱼的同事都是那种天真而轻盈的人啊。这样的同事们，原本都是会选择更轻松的生活的那种小朋友。结果大家在多抓鱼都是撸起袖子做服务，大部分工作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搬砖（书），没有任何想象中 fancy 的事，净是一天到晚灰头土脸的劳动。大家却做得喜气洋洋，乐在其中。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匪夷所思：这群年青人怎么搞的。有的时候又会觉得责任巨大：毕竟被贴上了理想主义情怀公司的标签，可别最终又变成了让理想主义泡沫破灭的罪魁祸首啊！

很多同事都来自于豆瓣知乎之类的公司，我总是安慰大家说理想主义是一码事，商业思维是另一码事，不要把没挣到钱归结到理想主义上，耍流氓也没挣到钱的公司更多呢。

但是有时候又想，万一，万一，天纵奇才的猫助也没能体面优雅地挣到钱，那……陷入了不知道和谁倾吐才好的焦虑。

总体来说，带着非常焦虑又辛苦的心情，聚会上我又多喝了几杯，并且是并没有人主动要和我干杯的情况下。然后昨晚就在心跳过快的失眠中挨过。直到现在胃里还是翻江倒海。

33 岁，我下决心以后真的只喝一杯。

看起来今年是蛮苦闷的，但其实心理的承受能力强了很多，找到了中年人的平和心境。尤其是在岩手县海岸的旷日持久的旅行过后。我觉得我找到了传说中的 inner peace。现在每次我想不清楚未来的时候，就会想想岩手县的东北海岸。那些蓬莱瀛洲一般的在海中长满松树的巨大白色山石。

第一期的多抓鱼内刊，就是这次旅行拍摄的东北海岸风景。

除了中年人的平和心境，今年还有三个奇妙时刻，值得回味。

第一个时刻是在吴哥的 The Beige 过春节，除夕的中午我们去了一座荒废的神庙野餐。野餐前向导带我们去一个小神龛祷告，大意就是我们在这里野餐叨扰了。然后就要神龛下献给神的水缸里加水。谁知盖子一打开，发现水罐里有一只好大的青蛙在里面游泳。

「这就是神吗？」我问，然后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第二个时刻是在科莫多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住宿，午后决定去浮浅。阳光太舒服，就游了好远。突然邂逅了一大群宛若水晶的鱼，折射出梦幻的霓虹。它们经过我，我就像在幻梦里漂浮。当时的记录如下：

昨天在旅店的海岸浮潜好开心，看到了成千上万的鱼群。有一群银色的大鱼，到了我的近前，动作统一的游弋着。整个头部非常宽大，银镜一般，把靠近海面的阳光折射出珍珠母似的梦幻光泽。鱼的身体接近透明，环绕着我游来游去，像淡彩的彩虹光雾潜入了海里，整个人在冷热海流的交汇间，如坠梦中。

后来仔细一看，其实是他们张开嘴过滤海水，捕食近海面处的浮游生物，鱼鳃可以完全张开，光滑如镜，超过身体的宽度，所以才有那样的效果。捕食完，就又成了普通的白身鱼，奇迹结束。不过看起来很美味，于是晚上点了烤鱼。从形状和颜色来看，似乎吃的就是它们。

第三个时刻是最近做的一个梦，梦见自己走进了微凉的云里，蓝白相间的雨后的云，像天空的河流：

老房子有了现在上海家的那种旧旧的白色木板门，我穿过厅堂，来到一个小厨房，后门打开就来到了后街。

后街被一整片云海淹没了。微凉的，白蓝混合的洁净云雾。我在白蓝相间的云上走，以前是马路转盘的地方变成了雨云的漩涡。

我被漩涡卷了进去，好像要飞到另一个时空里了。

总体来说，2019 还算是个好年吧。

今天在家里打包行李，收拾到自己心爱的长袍们。米白色的袍子，海蓝色的袍子，真丝，亚麻和羊毛。感受到了切实的满足。

我只有爱人、袍子和多抓鱼呀，何必为了本来就虚无的事焦虑呢。

明年的我，会在自己的节奏上 play well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