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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浪游

猫助 猫助广播 2023-01-19
自从在黑岛被裹挟着尘土的冰冷海风吹拂后,我就病倒了。应该是新冠,但我也没机会确认这一点了,当我有能力找到一个能做检测的地方时,已经阴性了。就像20年1月我始终觉得自己是感染了的,但也无法求证一样。
后面的行程恍恍惚惚,每天都似在梦游,也去了很多梦似的地方,任凭身体像一块脱离灵魂的腐肉般在高原的风沙里颓败。
一度非常的脆弱,人在身体匮乏的时刻就会失去欲望,圣诞节我发着高烧,整个阿塔卡马沙漠找不到一家开门的药店,那时我再也不想到哪里去,只渴望一口白粥和一块腐乳,以及大噜温柔的手抚摸我的头发。差点要倒下了,想想不行我不能这样,就在沙漠燥热的夜里起来洗衣服,读书。什么也吃不下长达半个月,基本每天就靠水果维生。瘦了很多,肚腩达到了创业以来从未有过的凹陷程度。
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天,我想我应该去不了南极了,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去药店买抗原测试,路过一个冰淇凌店,操着沙哑到极限的嗓音买了一只企鹅棒冰,想去不了南极那就吃个小企鹅纪念一下吧。
结果竟然是阴性的。帮忙安排旅行事宜的安娜在 WhatsApp 上非常激动地给我飞吻。一周前因为在秘鲁的滞留,错过了圣诞高峰前去巴塔哥尼亚的机会,结果安娜说有个 last minute antarctic deal 因为29号出发的船缺一个女孩凑床位。于是非常临时的预订了这个行程,当时我只是有点头晕,订完第二天就发烧了。
失之,得之,失之,得之的反复中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常。
自乌斯怀亚渡过德雷克海峡的时候,我就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在船舱里翻转个不停,加上舷窗是圆的,更像滚筒洗衣机了……加上不断泛滥的痰和鼻涕,我觉得自己随时要在呼吸道的分泌物里溺毙。
大概因为选的是探险船(也就是条件比较艰苦),整条船又是一个亚洲人都没有,看上去是亚洲面孔的其实都是美国居民。东亚人更是连面孔都没有了。一半欧洲,一半美国,再次构成了我在南美的第二个团体旅行。来到南美越走越发现这是一部欧洲人的冒险史,而本地族群却是在历史中褪色的。读完了大发现之前的印加史,更加对这种文明的暴力感到恐惧,也进一步从中国那种饱经苦难的自怜中走出来:实际上更多落后于工业进程的民族被迫卷入到现代社会后就消失于历史了,只留下一地冲突和混乱和一首首破碎的诗。
一路上读的书却是叫《秘鲁征服史》,是用一种史诗英雄的视角去讲西班牙殖民征程的:为当地人民带来自由和文明,从不开化但却很安稳(甚至感到幸福)的次文明中获得解放。从被殖民者到殖民者视角的转变是很有意思的。我突然很好奇从这个视角来看中国近代史会是怎样,之前虽然读过徐中约和史景迁的著作,但的确立场都是很亲中的。
每天换不同的邻桌吃饭,都从你是哪里人?哇你怎么从中国出来的问起。通常以烤鸭在中国菜里的地位如何作为结束。
南极考察船比起印加徒步团年纪偏大,关于中国人是否吃狗肉的问题明显下降,关于政治的问题上升了不少。也可能是因为这两月间政策变化实在大到让所有人错愕,中国议题常常是各国新闻网站的头条。
秉承着想做文化出海的心思,又是抓紧一切机会宣传中国文化。总体看起来对甘肃的推广还比较成功,silk road 的确算是一种 common sense 的文化名片,又因为和欧洲有关联,明显更能引起欧洲人的兴趣。大闸蟹的推广比较冷淡。🥲秃黄油拌面的确不是看照片就能品味的。普遍的担心是自己的护照能否在中国自由行动以及不会说中文很麻烦。
来南极的人基本都是完成了七大洲旅行的,不少人甚至去过喜马拉雅的另一侧,但是从未来过西藏。意外发现中国最热门目的地其实是成都,每个人提起成都都是 Panda is so so cute。
想来我们的基建虽好但的确少了比较多国际适配,这可能是目前在国际传播上和日韩的差距吧。我们在通行的文化名片上很匮乏,说来说去就是烤鸭长城和熊猫,而这已经属于 90 年北京亚运会的传播了。‍‍‍‍‍
这次很有趣的一个发现是美国人蛮抱团的,并不太与非美国的乘客一起玩,并且比较排斥纽约人。船上有个穿衣讲究的纽约摄影师,每天背着台植鞣皮背带的旁轴胶卷相机,装饰的帽子换了三四顶,走的西部复古风。
我收集到的针对他的吐槽(主要来自其他美国人)有:
「为什么来南极要穿成印第安纳琼斯?」
「纽约人就一定要戴一顶写着纽约的帽子吗?」
哈哈哈。
我其实觉得他像是任何一个超级都市里浸润于文化符号消费和媒介塑造的身份想象里的青年,讲话非常政治正确,但没什么自己的观点,对于事物的形容一般限于 amazing crazy awesome 三个词,分别代表积极消极和敷衍。
一路相处的比较好的又是一对瑞士退休夫妇,在夏威夷大岛把我从即将日落的黑沙滩救出来的也是一对瑞士退休夫妇,两对样本少了一些但感受是类似的,平和好相处又喜欢讨论文化历史的人。还比较常聊的有一组说德语的荷兰人,一群来 gap year 的以色列青年,两个刚服完兵役,三个刚大学毕业。一位长得像老去的《小王子》的西班牙男士,以及很像一只胖企鹅的导游。
每天上网十分钟,花 100mb 流量,回答少数微信问题,发送大量南极影像。一剂互联网流量包 250mb,10 美元,在船上就感觉像服用晕船药一样服用流量。
晕船药一吃就想睡觉,加上新冠没好利索某次登岸又着了凉,时常一天能睡上12小时。头脑和冰川一样空白,涌现的只有偶尔几道中国小菜的味道,阿德利企鹅的线条,以及大噜的一些傻事。梦也变得离奇,也许是因为晃的可以,有天梦见从船上逃生,一个乘客竟然变成了擎天柱,他说这个时候果然还是汽车人方便些。
待在乌斯怀亚着了陆,总感觉大地在摇晃,在酒店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的下午,醒来天依然是亮。出去溜溜,发现往返乌斯怀亚的两周间,天气已从春寒变为初夏,处处是绽放的花,大簇大簇的嫁接月季开得艳,每个小屋都有自己引以为傲的花园。
吃饭时又遇到了那组荷兰人,他们讲了很多八卦,说我们这个船出了名的casual sex,哪位乘客睡了哪位船员。听的我目瞪口呆,总爱打趣我的荷兰女孩笑说你看上去震惊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船员也来了饭店,偏要和我坐在一起,勾肩搭背的,还索吻,朋友看出来我的不适,说你脸都红了。然后找了个台阶我就告辞了。哎呀呀,阿根廷真是不含蓄。
不过想来荷尔蒙旺盛的季节和一群男男女女呆在一艘船上半个月……有点明白了泰坦尼克了,大概就是青春期的消磨时光的游戏吧,也罢,总比刷 Tik Tok 进步一些。而我在船上只想组织德州牌局,但并未找到筹码。
旅行至此我已觉得疲惫,再未有动力探索更多,实际上每日都蛮幸苦的,毕竟出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就是跟着感觉走。所以不是在研究行程就是在行进中,和人聊天算是最放松的时刻了。这次的环球之旅只环了一多半,并未形成一个 3 小时时区跨度*8站的环,之前的计划是重现 80 天环游地球。但我觉得我已经得到了很多,有期待之中的,有意料之外的。何必一定要完美的计划呢。
接下来准备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休整一下就直接去伦敦了,在那边开始一段正经生活和工作,暂时告别野乌龟的生涯。
Farewell!安第斯神奇的土地*。
*南极半岛地理意义上也是安第斯山脉的延伸。
​​手机拍摄像素很渣,最后是加了在海里捞出来的冰川块的威士忌🥃,如果浮冰来自古早的冰川,冰是致密的,在海里会被磨得像玻璃。带着分不清是鼻涕还是海的咸味,敬一杯过去的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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