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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香 | 李津:无名者的生活

2015-08-25 李津 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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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者的生活
李津

我想先说一下为什么提着篮子上来。我大概30年前就开始提着它了,我那时候刚在美院留校当老师,骑个自行车要上课,带着一个篮子,因为我要路过一个市场,回家的时候要买菜,这个篮子就一直跟着我。后来除了到学校或者回家,或菜市场以外,又跟我出国,跟我去听音乐会,看展览,我也得过一些奖,它跟我一块上去颁奖,这个篮子就成了我一个logo了,比如大家说,诶有一个李津是什么样的,一描述就是说,留个胡子,提着个篮子,这肯定是李津,没有提篮子,光留胡子,不一定是李津,所以我今天来还带着它,也不能太委屈它,让它还是陪着我。




为什么先说篮子的事呢,我觉得我的这个logo的定位,其实还是离生活不远,离我自己的艺术关注的点也不远。我们那个年代,家长没有故意要培养你什么,我的父母都很忙,我小的时候有点多动症,又调皮,发觉就没法控制,后来发觉我自己拿一张纸拿笔画画的时候,可以在那儿画一两个小时,就觉得这孩子跟画好像有一个缘分。后来我回忆,就是我在那个时候,这么调皮的一个孩子,看书我可能看两篇就会睡着了,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孩子,但是我画画能有兴趣,我一想就是我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在这个画面里头在给自己编故事,我比较投入,我拿起笔来的时候,可能我认为我的纸里的图画是真实的,哄自己玩的这种状态。


我现在想到我这个年龄,我大概有50年了,到今天还是在逗我玩,而且这个初衷,这个兴趣点,到今天也没有变,你画画的时候,你可以忘掉周围的一些,你自己的角色也好,你生活的角色,或者说你在公众眼里的角色,好多角色你都会忘了,但是你面对画的时候,你想的是你的画面,是你的真实的一个世界,是你自己能够放掉一切,跟纸张,跟颜色,跟笔墨对话的一个世界。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提倡战争题材,总是弄个八路打日本什么的,当时我觉得,比如八路军的山上被日本鬼子已经包围了,然后眼看把山头攻下的时候,我会多画两挺机枪把对方压下去,这个时候的这种状态就是,你那么渴求有火力去支援你,然后你只是画画两挺机枪就可以了,这在生活中肯定是不可能的,也许你希望的东西,在生活中争取起来不是像在图画里这么容易,但是图画对我来说,就是我可以随意去寄托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满足自己的一些需求。

我是79年上的美院,这张照片就是刚一年级的时候。我的这个装束当时算是很正宗的,比较标准气的那种美院学生:




我画的这个画也是一年级画的,到河北的太行山区画的一个农村的一个小孩:




这个像在当时也是很标准气的,就是要朴实,要写实,要现实,这几点在当时来讲,我们正统所谓正统的美术教育就是这样子,而且我们一般崇拜的也是这种,我们的先生就是也都是走现实主义道路的一些先生,画得有学院性,有现实感。等到我们上到高年级的时候,这个时候实际上就是改革开放开始,80年代后,这个时候是让我们整个美术教育开始受到一点西方的影响了,这时候特别希望把思想更放的远一些,更关注西方的动态。西方美术史,我们可以说当时比中国美术史了解的更多。


那个时候我的偶像就不是这个风格的了,我当时记得我很喜欢的就是像梵高,高更,就是我感觉这些人都是很纯粹,也很激烈,为艺术可以献身,人生也比较悲剧化。当时我比较青涩,比较向往深沉,不是说装深沉,向往深沉,于是在这种影响下,我就开始变了:




这个变化非常大的原因是,严格讲我是我从小学、中学上工艺美校,后来上美院,后来留校,基本没在社会上待过,我分配留校以后,我们学校正好有个机会就是要派教师去援藏,当时西藏很多大学里头的很多专业是靠内地来支援的,那个时候实际上不是派我去,但是我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正好应该去的老师有别的情况,没去,所以我就力争。原因就出自两点,一个就还是我刚才说的,我特别喜欢像高更、梵高那样的艺术家,而这两个艺术家,一个特别渴望太阳,你像梵高画的向日葵也好,画的阿尔的风景,浓烈的色彩,高更,回到塔希提岛,特别原始,他追求那种人最初的跟自然的关系,人和动物的关系,这些东西那时候给我的影响非常大,我觉得西藏正好是两者都能找到的一个区域。

当时西藏真不像今天这样,了解西藏和能够去西藏的人很少,因为交通非常不方便,所以我那个时候想象的西藏肯定是一个特别魔幻的西藏,所以我在那个地方转型是非常强烈的,给你们看看画,就是我学国画,学水墨画出生的,我还是拿毛笔,画一些跟过去我们知道的水墨画,无论从审美上,到题材上,都很有差异的东西,在当时算是一种勇敢的一个选择,就是说有一些突破。我这个强烈不完全是我个人想象的、个人追求的一种强烈,它确实,它的环境给予这种强烈的刺激了,所以这个东西我觉得来得比较自然,虽然如果学美术的人看,说你这里头已经包含了西方美术,西方现代主义绘画对你的影响,这个我不反对,但是,如果我自己评价,产生这种作品主要是我当时在西藏,西藏的那种特殊环境,人和自然、人和动物真正的感觉很近,人身上有动物感,动物身上有人的感觉,这个是我在学院学习的时候没有体会到的,但是我在西藏找到了这种表情,这种感受。




我当时所处的时代,我们那一代人,都有一种英雄主义情节,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尤其追求生命感,这个时候的人是有点往上升,而且觉得自己离天离神都不太远,这种状态,我在西藏又感觉离天近,所以这个感觉就是,我去寻找这种理想和幻觉是一个非常自然的事。实际我从西藏回到内地以后,回到所谓市井生活以后,应该是我一个很重要的转型了,就是因为有了西藏,你才会感到生活对你来讲非常重要,有了生命的体验。




什么叫生命的体验?因为我在西藏也去过无人区,由于咱们时间很短,我不多说我在西藏的历险,包括看天葬也好,看什么也好,可以说那都是在那么年轻的时候,改变你的世界观,然后你会从一个总想飞的感觉,要降落到地面上的一种感觉,因为你觉得人生非常的短暂,而且人生的整个这种循回搁在一个大的循回里头,个人还是很渺小的。

所以我后来回到市井生活以后,我自己好像比没去西藏之前踏实了,我自己对生活,对朋友,并没有非要有距离感,或者非要有一种隔膜了,这个时候我就又回到另外一个极端,就是我自己开始自己逗自己玩了,就是开始又回到自己怎么哄自己开心的角色中去了。其实每个人内心里头,无论他多深沉,他一定有幽默的这一块,只是我们可能你跟他的沟通,或者某些语言方式,有的人可能更隐蔽一些,有的人投射的更直接一些。




我这种画当时又在跨界,又是比较另类的:




因为在90年代,大家还是希望画的东西更高大上一些,或者说更激进,更前卫,然后我突然间从一个比较激进的艺术家一下回到自己生活本体,就是看自己周围,然后把很多事情和矛盾幽默化,或者说给予它一种所谓快乐的信息。这个跟我后来自己的体验有关系,因为后来想来想去,就觉得人要一直皱着眉头不一定是件好事,你的结果一定是悲剧的,不管是谁,所以人生走的路还是要让自己高兴为好,如果大家都互相影响,是一种快乐的影响,我觉得这个世界,这个生活,大家要平和的多。其实不管你是哪种角色,或者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你通过哪种方式去转换一下,比如我,我就通过画的方式,因为我觉得画画是我自己能够相对宣泄一些情绪的最好的去处。


这个时候又有变化了,因为我这个时候已经年龄比较大了,可能已经四十岁了,四十岁的人有时候也有一种怀旧情结,而且生活,我不知道我周围的时代怎么这么快,都在变,变的脚步非常快,我自己感觉到就是,我过去的那些记忆的东西和我现在的生活有一种混搭,就是不知道怎么就接上了这个线。其实我们当时已经有了按摩呀,拔罐子这些娱乐的一些场面,但是我自己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我的一个感觉就是说,所有的娱乐对我来说它有一种正面的东西。




其实我画的这个老中医给女兵把脉也好,还是红嫂救兵也好,这些东西,我认为,所有的色情是你人心里头不对,不是说你画的题材,每个题材都不见得是有具体区分的,有的时候一个裸体放在你面前的时候,有可能是色情的,有可能是不色情的,每个人的解读方式不一样,不是说因为只要是人体就是色情的,所以就是说不要再围绕着形式去,或者围绕题材去看事情,是首先你看到的是不是一个鲜活的人,是不是每个人有血有肉,这个是我自己一直追求的一个东西:你画的东西一定要逼真,要有一种生命感。

我所触碰的一些题材,好像在传统的文人绘画里头,包括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些流传下来的所谓历史名作里头,好像这种题材很少有人介入,在我自己心里头,我没有认为中国画必须要延续的是一种所谓文人的传统,所谓唯美的传统,这个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的,我认为,我如果把自己的生活,把我自己的切实感受,能够通过我的毛笔,通过我画的这种作品具体的形象,能够感染给别人,这个就足够了。




题材也是这样,好多人担心,今天的中国画和这个时代是不是太有差距了,我们怎么用过去传统的审美,传统的技巧,来面对今天的生活?其实形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观察,你看没看你的生活,这个生活如果在你的心里头,它是入画的,它是有画面感的,你就画就行了,比如我也画过电脑也画过电视,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包括现在的这些建筑,都没有问题,这个不是我们觉得水墨画不能走进当代的一个障碍。

我还是跟大家说,我肯定讲的不如画的好,但是我在这个场合我必须讲,所以不管我说什么,我建议还是多看看画,因为实际上,我如果能表达画里的东西,我不再画画了,这多方便啊,一说大家也能得到画里的那种享受,绘画还是绘画,但是呢,因为像我们这个年龄组的人,后来有年轻人喜欢的艺术家,到今天不多,所以我还觉得特别的知足,你的艺术能影响几代人的话,你太了不起了。我觉得,我第一没有去非要为年轻人服务,我不是这种思想,就是说我研究你们,然后我怎么去为了我的艺术更年轻化,不是这样,我的内心里头永远是跟着这时代走的,时代这种时尚对我的那种投射很大。




我是一个什么人呢,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良导体,就是说你自己可能就是白纸一张,但是你感官系统不错,你敏锐,这点就是很重要的,然后你不夹杂更多的主观的所谓截流,任何一个事情进来了,你先拒绝它,你不让它放进来,我觉得你要是心地干净的话,或者说你自己的所谓无知,你是一个空白的话,永远上面能写很多东西,但是你过多的给自己填的很满,有很多门不随便打开,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的艺术家,我自己是希望我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活力。

这里养育自己的办法,一个是要尊重感受,还有一个要跟着时代,怎么叫跟着时代走,就是我们讲笔墨当随时代,你不要去对抗你周围的生活,我不认为对抗是一个选择,我认为尽可能的去接近生活,尽可能让自己跟生活的交流上的渠道越顺畅越好。


我的很多作品里头有一种场面,这个场面就像大家经常聚会,经常吃饭,这一种很丰盛的场面。早期的一些画里头我还是比较个人化,到了00年以后,我觉得我的思想就不太满足于,我个人关上门,我的私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不太满足于所谓的小生活,因为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谈过理想,我那个时候的理想就是请一百个人吃饭,这个理想当时来讲人家认为我可能比共产主义要实现那个还难,你那个时候讲请一百个人吃饭,就是一个疯话,但是我实现了,所以我很早就有一种,把快乐建立在互享上,建立在大家一起乐,我还真不是自己偷着关门,把好吃的吃完就完了,不跟别人分享。




所以这种性格也造就我的很多艺术也是,不由自主的去考虑跟大家交流,所以我一直说,有亲和力的画,这个人不会是一个特别的封闭的人,因为你要看他的画,比如我的画有好多人喜欢,甚至都没接触过我的人,不认识李津,但是看这画大家很开心,很喜欢,我觉得这就够了,但是你放心,只要是这样的你喜欢,或者你觉得他容易接近的话,你真见到本人的话不会区别太大,因为如果区别太大它不是个真实的,或者你被欺骗了,这个我觉得不可能。

这个场面是我在今日美术馆做展览的时候,因为我画这个盛宴,然后我平时的生活也三天两头的找一帮朋友聚会,一起吃吃喝喝唱歌,后来我说,我能不能把我的生活直接搬移到美术馆里,因为我当时想,美术馆应该一般不让你在里头吃喝,但是我还做了很多工作,也花了很多心思,还是让它搬进去了,就是前面那个照片是在我工作室,在我生活当中吃喝,然后进美术馆吃喝,实际上这两个吃喝,它的快乐感和形式感上是完全一样的,我在家里宴请的时候有时也做很多花,做很多效果,让大家一进来感觉,呦,今天这party有点意思,有点特色,像艺术家的party。我进美术馆以后,这个就成艺术品了,大家在看它的时候,已经觉得跟我们那个在画室,在日常里的那种宴会,觉得价值完全变了,这是我反对的。




其实我走这一步就这样,美术馆就是一个墙,或者我们一个东西放在一个画框里,在展览里,它就是艺术品,在生活中就是没什么价值,就是一种娱乐,我觉得这个还是不对的,因为什么呢,艺术和生活,我们在生活当中,如果你自己真有艺术感的人,我们很点点滴滴的一种过程,我们可以给它足够的尊重,然后美术馆里的东西,如果我们就是因为它进了美术馆,我们认为它就是艺术了,这我觉得太简单化了,你要这么一想你就很难去参与了,因为你上来就给它高大上了,那就不对了。

今天讲了那么多,我还是觉得,一个是不要放弃自己身边的这种生活里的细节,不要分那么多高低,也不要以大小,不要以规模决定。你有一个花园,和有一盆花,我觉得如果你爱的话,就是说它们是等同的,也许你有一盆花更好,你维护它更专一,而且维护它的成本不需要太高,当然你繁花似锦也好,需要你有一种足够的能力,而且需要你像对一盆花一样对待这些花,这个也都需要一种境界。

还是看画。我还强调,我画的画一定是我喜欢的东西,是我有感而发的东西,比如你们一看,就比如红烧肉也好什么也好,就是你很难想象这个是不爱吃饭的人画成这样子,这个非常重要,别选择岔了,我一个素食主义者,我非要画猪头,这就出事了就,而且你也不能这么要求他。




所以我就说,聪明点的,或者说觉得自己最容易选择的一个事情,其实就是你身边的事情,就是你的爱好。其实大部分艺术家,现在画画吓不到他,没有因为画画累死的,就是有动脑子动死,累脑子累死的,所以不要想那么多,真诚的对待这个事情,然后调动你所有的智慧和技术,你没很好的手肯定不行,越简单的东西你表达不好也不行。

这个也是我画的所谓盛宴的一种感觉,有很多吃的:




然后你们很明确就看出来这个作者基本不是素食论者,然后这个作者不可能不近女色,这两点大家还是能看出来。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我认为的活色生香里头的含义,就还是喜欢,你可以不喜欢这么吃,也可以不喜欢女色,这个没关系,但是你一定要喜欢什么,你要是说你活在世上不喜欢什么,没有什么喜欢的,我觉得,谈你的创造,你无论干哪一行,可能动力上会有问题。


这个是我去美国,我正好在纽约赶上他们圣帕特里克节(St. Patrick's Day),我上次看北京好像突然间那么多绿的,我以为也过圣帕特里克节,后来一问说是国安队的粉丝,但是那绿完全一样,我当时还给美国朋友打电话,中国现在不得了,连爱尔兰那么一个偏的节日北京人都在过,满大街绿,后来一打听觉得我还是错,咱没有跟美国这么连着。




这个画是我在纽约画的,当时我就是挑战了两件事,一个就是我在美国可不可以画绿帽子?我在中国绝对不敢画,也没人敢买,你买回去戴个绿帽子,就不好办了。还有一个就是中国画的这种材料,这种形式,能不能表现异国情调,我到美国的另外一种文化,另外一种审美,你能不能融入进去,能不能刻画它?我觉得没有问题,实际上现在,这种交往和信息的快捷,世界已经没有那么多封闭和死角了,如果说你是从人性出发,从一个人本能出发,而且你具备这种语言能力的话,像我好多藏家是非洲人,所以它不一定就是一个障碍,因为你拿着一个传统的毛笔,背负着一个这么古老的,这么传统的民族的一种重量,你好像作为一个艺术家,尤其是画水墨的艺术家,你怎么去跟当代生活去接轨,我觉得我是证实了一下,没有问题。




把这一组放到最后:




我有一年到四川,在青城山住,当时是除夕,我为什么选择那个时候跑到青城山那种地方一个人过春节,我当时想是我这一年太热闹了,热闹到真正的假日可能就是我一个人跑到山里头,离道教近点的地方,离自然近点的地方去享受孤独,因为你太热闹了,享受孤独的这种感觉真不一样,我就觉得我这一年的浑浊好像被洗了一遍一样。那个时候没有人,连农家乐的房主都跑到他们家过节去了,我自己在那个楼里头,我就觉得我是一个这么热闹的人,天天花天酒地,大吃大喝,一个人在那比较清苦,但是我觉得突然间一种快乐,一种安静的快乐,然后我才去想,一下把浮云拨开了,突然间觉得人降下来了,然后去想一个本身的,这么平和的一草一木,然后有一种清风刮过的感觉,我觉得我们有一种境界真是繁华以后见一种本真,平淡里头见一种天趣。


「无名者的生活」20150706·北京李津是一席第315位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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