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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20岁我不迷茫,我的迷茫从40岁开始

2015-10-23 高原 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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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中国摇滚音乐历经短暂的爆发,陪伴很多人走过青春。摄影师高原用镜头记录下了不计其数的经典作品,这段在混乱中自在生长的胶片记录,因其真实和诚恳而富有力量。

自在生长
高原

来到一席是因为我最近有一本书出版了。这本书的缘起其实是在差不多三四年前的时候,我们曾经有一位很好的朋友,他叫张炬,他在1995年初出车祸去世了,在他去世的时候,我给他做了一个摄影集,那里面都是我拍的一些照片,还有大家当时写给他的一些话,一些寄语。我当时做完这个相册就把它给封上了,因为里面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痛苦的回忆,青春都在里面,我也不想再打开它。但是在三四年前,一次偶然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又发现了这个相册。我当时也挺犹豫,开还是不开,看还是不看,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把它打开了。但是第一次打开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几页我就开始哭,而且哭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想控制自己,我觉得控制也没有什么帮助,我就号啕大哭了一次,把它又合上放回箱子里。


大概就这么折腾了两三回,最后有一天,我终于决心要把过去所有的这些图片整理一下,把它变成一个能够给所有的朋友作为礼物的东西,当然这个过程也挺艰难的,一直也是在谈各种各样的合作,在谈一些出版社,都没有成功,直到我去年遇到了法满。法满是Lens的主编,遇到他的时候,也是很机缘巧合,因为我们在做一个采访,做到这个采访,其中就提到很多以前我拍的这些照片,所以我就给他看了一部分。他当时非常兴奋,他说,我们不然出一本书。我就觉得也许是时间到了,因为之前那么地努力在做,在找人,在有想法的时候它并没有成型,可是当你的机缘到了的时候,它就不费劲了,这个东西它肯定一碰撞就出来了。

所以,在法满的帮助下,我们经历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扫描了成千上万的底片,主要是他扫的,我不太敢扫,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因为用哪张,挑哪张,什么人的什么状态是可以上的,不可以上的,不停地在打架,因为他是一个有丰富的图片经验的人,而我是比较女性的,我是希望这个画面完全变得很美,非常有故事,所以我们俩其实还是互补,然后从另一个方面讲可能就是水火不容。所以大家如果有机会看这个书的时候,会发现里面很多图片也是很精彩的,这就是我们俩摩擦最后得到的。




我当时学摄影是因为我爸,我爸他从 39 37629 39 14940 0 0 2489 0 0:00:15 0:00:06 0:00:09 2730小喜欢摄影,他也喜欢很多手工艺,所以我现在的两样绝活儿都是从他的这方面遗传来的。摄影当时是他帮我找了一个工艺美院的老师,叫韩子善。韩子善老师有一个摄影教研室,那个时候我记得是没有没有招收学员,他只收了两个徒弟,就是我和我另外一个师兄。我们两个人在工艺美院的时候,每天也不正经上课,因为也没有老师,也没有课程,如果想去呢我们就去晃一圈,用学校的暗室,用学校的摄影棚搞搞创作,晚上没事就可以出去玩,很自由的状态。

那个时候学了最基础的,胶片的,从拍摄到布光到构图,还有暗房。我个人非常喜欢做暗房,当然现在可能很多年轻的新的摄影师不知道什么叫暗房了,有点儿可惜,因为做暗房还是很有乐趣的。


这张图算是我第一份工作吧,当时约翰·丹佛来北京做了一场演唱会,我是最早作为这个演唱会办公室的秘书在接听电话,但是由于我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摆弄照相机了,也自己会拍点儿东西,所以我就拍了一些他的演唱会,还有我们一起去长城,去周边的小学,去看当时的那些小学生还有和交响乐团的彩排,很多有意思的事。




这个是在长城的时候。他的那个小女儿非常淘气,头两天把她的嘴给摔了,就所以她现在那个嘴上都是豁子,就是摔坏的那个嘎巴。但是我那个时候就感觉国外的教育和中国的确不太一样,她在摔的时没有那么多大人过去哄她,或者踩地什么的,打你打你,从来都没有,都是站起来看一下,哦没事没事,破了,没有大问题就ok,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嗯,这样是对的。


约翰·丹佛他也是97年十月份的时候,由于自己开飞机,去世了。

这个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张炬。这张照片很珍贵,但是它没有出现在我的画册里,这张就是在我的学校的摄影室当成习作来拍的。




张炬的去世是当时整个音乐圈,包括我们所有的朋友之间,震动非常大的,因为当时大家都是年轻人,从来都没有接触到死亡,总是感觉死亡离自己非常的远,就是听说的,没有见过,也没有经历过,张炬是第一位去世的,这么近的朋友。我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会有一些新的对生命的体验,就是觉得,原来死亡很近,原来生命随时都会消失。这个时候我大概是二十二三岁吧,第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


当时我们所有的人聚集在八宝山公墓给他送行,那个时候很多的面孔是平常你也根本看不到的,因为大家都是来要最后送他一程,因此就聚在一起了。我最早认识的圈子里的朋友也是张炬,是他把我介绍给后来这些所有的音乐圈的朋友。我当时记得就是特别傻,因为吉他手太多了,大家都想在台上耍范儿,吉他手和主唱是在最前面的两个互相要耍范儿的,没有人愿意当贝斯手,他是特别好心的一个人,他说那我来吧。所以他后来从吉他手转成了贝斯手。我说这吉他跟贝斯到底有什么区别啊,怎么听啊,他说一个是音比较高,一个音比较低,我说这个什么叫高什么叫低啊,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说那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贝斯是四根弦,吉他是六根弦,你这样可以记住了。我最早区分贝斯和吉他,是他教我的,我有一个大家都叫开了的外号,也是他起的,所以我对张炬的感情还是很深刻。



下面这张是我们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时刻吧。我在韩子善老师的摄影班毕业以后,就进入了魔岩唱片在中国的机构,然后是作为摄影师,1994年的时候,在儿艺的剧场举办了一场叫“魔岩三杰新音乐春天”的一场演唱会。当时是一个很大的事,因为签完魔岩三杰以后他们就各自地在录音,何勇,张楚,小窦都在录自己的专辑,这专辑录完了以后大家需要有一个类似于发布会这么一个活动来展示一下我们录的东西,我们是什么样的,音乐是什么样的情况,所以这场演出就是当时发布会的这个画面,是当时发布会的时候的一个走台,这个是张楚,郭大伟,Landy和张有待。也是在这个儿艺的门口,大家晚上已经排完练了,收工了,然后在门口的时候碰到了,我说我们来拍个合影吧,就顺便拍了这么一个合影。




张楚可能不用再特意介绍了,大家应该比较熟悉,这个第二位叫郭大伟,郭大伟是当时魔岩在北京的一位工作人员,后来他自己也成立了天蝎文化公司,签约了一位歌手叫姜昕,做了姜昕的几张唱片。这个戴眼镜的名字叫Landy,也叫张培仁,他是非常关键的一个魔岩的创始人,也是把「中国火」概念带入到中国的这么一位,他是应该当时算是一个热血青年吧,我们都非常羡慕他写的很多的关于音乐的、关于革命的、关于青春的热血的这种文字,他和另外一位贾敏恕先生现在在上海做简单生活节。


我觉得大家有时间真的可以去,他们是非常认真的一些推动者。张有待是一名DJ,有待那个时候也是帮我们做宣传吧,他自己也听了无数的音乐,听了很多的唱片,他家里的唱片是整个一个房间,三面墙,全是满的,现在还有一个叫「爵士春秋」的这么一个音乐台的节目,他还在坚持做,应该已经有十年了。

这个是后台的时候,中间那个笑得弯着腰的是讴歌,他当时和另外一个贝斯手叫欧阳,他们就被戏称为二欧,因为他们是就是开心果一样给所有乐队的人带来欢乐的人。




这是儿艺剧场的后台,当时我们也是在排练的时候拍的。这个坐着的是小窦,但是讴歌跟欧阳不是他的乐手,讴歌欧阳是何勇的乐手,这是因为大家关系都非常的好,就在后台每个休息室互相串,大家是互相开玩笑。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拘谨的事,也没有那么多互相的提防吧。好多人问过我,你为什么能拍到这种非常自然的图片,或者大家为什么在你面前都会这么放松,我想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它的拍摄是一种生活状态,而且我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员,只是我平常拿着一台照相机,我看到什么很有趣的,就把它拍下来,所以这本书的图片,内容也就是记录我们所有那个时候一起的朋友的生活状态。


所以它不是说一般能看到的那种摆拍的啊,耍酷的啊,或者是用作封面啊宣传的那种照片,那都是非常私人的、非常的放松的状态下。还有比如说真的需要去拍一组宣传照,比如说老狼,那时候我们特别简陋地说,我要出《恋恋风尘》了,你给我拍点照片吧,我说走啊那就,出去玩去吧。我们就真的是开着车在北京郊区转一圈,那个时候也没有化妆师,也没有服装师,也没有助理,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朋友,顶多是他和他们公司谁谁谁,一个就是制作人啊,或者说我再带上我弟,或者是谁谁谁,就真的出去玩,然后在玩的过程中发现这片树林子不错,你上树吧,我准备拍了,或者说你趴下吧,我就在这儿拍了,就是这种情况,就都把这些照片留下来了。我想,大概就是这种没有距离的接触,使这些图片是有温度的你能感觉到它的那个温暖的东西,也不做作,就是很真实的。

这是张楚在儿艺的后台看报纸:




另外一场比较比较重大的演出是红磡。这是当时何勇在香港的街头,我们一起去排练室排练的时候,他在路上要买水喝,然后我就下去,我说那咱拍点儿街头吧,就是街拍吧。这就是当时的街拍。当时有很多张,有他玩水瓶子啊,浇水啊,还有吐水啊,都很好,但是最后决定还是选这张了。何勇是一个特别喜欢面对镜头的人。




这是在红磡的台上,大家在做最后走台的时候,小窦跟讴歌他们俩互相交换乐器,吉他是讴歌的,笛子其实是小窦的,他俩在那儿玩儿呢。所以你们可以从这个角度上看,距离非常的近,大家完全是放松的。




这是红磡的后台。这把吉他就是窦鹏弹的这把吉他,还有一个好玩的故事就是,它在台上走音了,导致张楚唱了一半就说,停吧,唱不下去了。因为这把吉他是当时吉他手在琴行买了一把新的马丁,他本来想用这把新的琴要演得更好,结果没想到这琴跑调,刚一上台,第一声出来就跑了,跑了以后可能所有的人就开始跟,因为都是专业的乐手,都跟着他走,张楚也跟着走,就整个就全都跑得一塌糊涂。最后张楚在台上叫停,说,我想再重来一遍。这时候底下所有的人都在鼓掌,这种状况是没有发生过的,他的这种行为,我后来觉得非常敬佩,要是我可能就跑着就唱下去了,但是他要从头再来。




这是讴歌和何勇的现场演出,他们是比较火爆,比较激烈的。这应该是《垃圾场》的时候。香港演出后来是被推上了一个顶点,所以在回忆这场演出的时候,他们也有点儿含糊,那场演出有这么牛吗?当时就认为是一场很正常的演出。当然,对于他们歌手和乐手来讲,肯定是和工作人员的心情不太一样了。我记得我当时还抽出时间跑到街上去逛街去了,因为没有去过这种资本主义国家。对,那时候是94年,97年才回归的嘛,我们那时候是算出国的,不是说像现在这么方便。但是它后来就被所有爱好音乐,尤其是摇滚乐的朋友,看成了永远无法超越的一个点。




这是老狼的一张生活照。这个是在他们家的走廊里,他们家那时候住的是在特别老式的那种筒子楼,所以这还有一电视机的那种纸箱子。




杨坤先生,这应该也是差不多93、94年。当时他找我拍照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还会唱歌,但是他比较励志啊,对于现在人来说,他没有那么的顺利。刚来到北京的时候住地下室,然后吃不饱饭啊什么的,但是他一直都在坚持自己的音乐道路,一直到他的那首《无所谓》唱红了以后才才被大家都知道。




这个是毛宁,当时是在北京一个叫富国海底世界的地方拍他的一首歌,我就觉得这个造型都很好玩,他后面是一个非常大的那个海洋,这样的那么一个顶,然后是透明的,你可以看到好多鱼,鲨鱼,还有美人鱼,都有。这张就是这么一个环境。




这个是黄格选和施润玖。黄格选在拍他的MTV,前面这位是施润玖,是他的导演。施润玖也是当时为魔岩三杰拍了很多音乐电视的一个先锋导演,现在也在拍很多关于宗教佛教的纪录片,非常好。




这是艾敬,当时我们在地铁上拍了一些好玩的。




是朴树,这张是98年的夏天,当时他住在璐璐家,璐璐也是另外一位魔岩的工作人员。据他自己说,那个夏天是他最拧巴的一段时间,拧巴是北京话,就是说一个人他过得不太顺。




黄觉,这是他在和我们住一个楼的时候,大家经常串门,然后这张图被他发在了他自己的那个微博上,他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我的青春被狗日了”,我觉得挺逗的。




这个是宋宁。宋宁是我弟,他当时是「无聊军队」的乐手。「无聊军队」是整个一个北京朋克组织的统称。他小时候是喜欢朋克音乐,所以他自己也去组了一些乐队,吉他贝斯也都弹,这是他就刚开始变成一个小朋克的时候,他去弄了这么一个莫西干的头,然后我就给他拍了很多好玩的照片。他现在已经做演员了。




这些是这本书出来以后,我的朋友们和很多网上的热心的读者给我发来的图片,可能大家从这些图片里,也可以看到这些书留给他们的青春,或者带给他们现在生活的一丝回忆和暖意吧。





我在书里面写到过一句话:20岁的时候我其实不迷茫,我的迷茫是从40岁开始。经历的东西多了以后,可能就想去寻找答案,但是寻找的过程中,你发现其实很多事情没有答案,所以这也是成熟的一个过程吧。有时候我会想,大家在这个成长过程中都会犯错,同样的错误,为什么我犯的时候就众人诛之,有的人犯了,就说成是很合理的,顺理成章的,这可能就真的是小时候根本不会想到的事情,包括这些网络的暴力,大家都是正义使者,这种道德绑架... ...我怀疑这些人他们真的是正义使者吗?他们看见老头老太太倒在地上的时候真的会上去扶吗?有女孩被人用刀追,他真的敢上去帮忙吗?


这个时代跟我们那个时候的确不太一样了,有时候可能是想得太多,我觉得人类已经变成最可怕的生物,所有的外部的暴力环境,其实都来自于内心的这种充满负面能量的这伤害,所以我想,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还是需要往里看,不是往外看。

「自在生长」20150920·上海高原是一席第322位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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