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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腌制的噩梦

2016-12-13 醒来死亡体验馆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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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丨孤独丨自由丨意义



他姓张,我不由自主地要称他为张先生。

 

因为他正襟危坐,穿西服打领带,脸上还挂满了批发来的微笑……张先生是来谈培训合作的,但我听了半个小时的宏图伟略,从思路到套路,都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所以决定提早结束这次无意义的拜访。




文/Ting

编辑/Lulu





我说:“张先生,很对不起,我无意评价你的课程设置,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张先生愕然:“为什么?”

 

我:“因为你端出来的都是套路。而且说了这么久,我看不到你这个人在哪里,那些层层叠叠的条条框框,与你推销的自我探索课程刚好相反。所以我不认为这是真诚的交流,也不愿跟你进一步洽谈。请吧~”

 

说完,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他懊怒的面孔。这种情形一再发生,我早已安之若素。

 

意外的是,张先生并没有生气。他低下头不知想着些什么,我几乎能听见他内心齿轮在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张先生重新抬起头:“你问我为什么不够真诚,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是今天这个样子。”






这回轮到我愕然了,瞪大眼睛等他的下文。

 

张先生:“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的哥们都非常铁,饭菜票放在一起,用什么都不分你我。那年闹学潮的时候,我是个小头头,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拽得不行,寝室里最要好的两个兄弟都跟着我到处折腾……后来因为家里逼迫,我去深圳一家公司实习,但没多久就听说我那两个兄弟被逮捕了,而本来应该按在我头上的罪名,统统都给了他们。”

 

张先生的情绪暗流涌动,就像炙热的熔岩一般,但他的眼睛却冷冷地注视着我,:“后来寝室里其他的哥们告诉我,其中我最好的那个朋友,惨死在了狱中。”

 

他深吸一口气:“他是替我死的,我欠他一条命。”

 



“当时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哭不出来,喊不出来,整个人就象被摧毁了一样,在公司里依旧行尸走肉地干着活。公司里有一个女孩子很喜欢我,看到我这样,她什么也没有问,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我在一起。有天晚上,我在海滩上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就往海里走过去。我只是想死,我不配活着!刚走到齐腰深的地方,岸上冲过来一个人,死死抱住我的腰往回拖……是那个女孩,这些天来她一直跟着我,她知道我要寻死。”

 

我看着他眉宇间的一抹惨然,不由得坐直身体。

 

张先生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值得她这样?一个那么瘦小的女孩,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把我这个醉了酒的大男人一路拖到岸上。她对我说,大哥,我知道你遇上了天大的事,你不肯说,我也不问,但我会一直守着你,你不能死!”

 

我问:“后来呢?”





张先生淡淡地说:“我的人活着,但心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回答你的问题,让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够“真诚”。我的真诚,跟我的心一起死了。我不恨政府,在我这个年纪,我已经能理解那时候政府必须那么做。我也不恨具体的人,他们只是国家的机器。我甚至连自己都不恨,这只是命运……只是命运而已。”

 

说完,他点上一根烟,也不看我,默默地抽将起来。

 

感动吗?一瞬间是的。但很快我的心里就被新的感受所取代——这位张先生的表达未免太过纯熟了,其间种种起承转合,都象是一个精心剪辑的电影。诚然,我相信他说的事实,但这显然不是他第一次讲述,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故事已经在不知多少次的讲述中,被打磨得光润无敌。

 


我等他抽完烟,接着问:“张先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请原谅,在这里我不得不更深入地问你一句——你刚刚所描述的这个噩梦,有没有可能已经成为了你万用万灵的挡箭牌?”

 

张先生再次愕然:“什么意思?”

 

我说:“在你刚才描述的过程里,精准地描述了心痛、忏悔、绝望和悲伤等等感受,起承转合也非常动人,但它们好像都是被腌制过的食物,并不是当下活生生的情感。所以我很怀疑,你已经习惯性地在利用着你这个噩梦,来逃避所有现实的压力。”

 

张先生蓦然一抖,脸上顿时出现了我所熟悉的懊恼和羞怒。

 

我并没有放过他,而是接着刨析到底:“没错,你是经历过非同一般的噩梦,但这个经历显然并没有成为你生活的转折点,现在的你依然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但噩梦毕竟惨烈,你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就只好在心里弄死了它,再做成腌制食品,一口一口就着你平庸的余生下咽。”




张先生:“……弄死了它?”

 

我:“噩梦也会死的,当它不再跟你现在的情感发生联动,它就已经死了。”




“创伤”是内在的动力源

 

 做心理咨询,已经习惯见到林林总总的“创伤”,大家的默认值好像都是在探讨该如何疗愈。


但有一个非常隐微的需求却经常被人忽略——很多人其实都害怕“创伤”的消逝,那个熟悉的感受无论是刺痛还是钝痛,都会令人产生相对强烈的存在感。

曾经有个姑娘跟我说,小时候她妈妈身体不好,总是怕自己死了以后女儿没人照顾,于是经常“诚邀“她一起自杀......长大以后,自杀的念头就长成了一棵大树,每当她身心俱疲的时候,靠在这棵树上休憩一会儿,好好想一想死亡这件事,就能重新感受到生命力的存在。


尼采说过,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任何“创伤“也都同时附带了相应的抵抗力,它能够唤起痛苦,也能召唤出更为强大的自我。




万用万能的腌制品


张先生的“创伤”是凌空而至——这跟从小所受到的境遇型“创伤”有本质的区别,因为缺乏漫长的内化和博弈的过程,当事人对突发事件既无法应对,也无从善后。


对待这类状况,心理学上称做危机干预。


张先生曾面对了巨大的精神危机,因为无力承受那份愧疚感,所以想到一死了之。但无论是凑巧还是刻意,他求生的本能召唤出了那个救他的姑娘,成全了他的苟且偷生。本质上来说,这个噩梦般的事件并不能真正影响到张先生的人生观,在此前和此后,他都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那么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把整个事件升华(腌制)为一个故事,凌驾于具体的生活之上......这样既不会遗忘,又可以让平淡的生活里多出一份滋味。


但真正糟糕的是,当张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了这个故事,他就会发现这份腌制品也可以成为众人佐餐的材料——在酒桌、在培训、在任何需要“深入沟通”的交心场合,这个故事都能成为敲开关系大门的工具.....试想一下,如果有人肯把这么惨烈的经历兜底告诉你,会不会激发起你内心的关爱和回护之意?


我揭穿他,就是不忍见到这种无知无觉的贩卖。那是珍贵的礼服,不能每天穿着它去倒垃圾。




弄死它,还是与它共生


市面上有很多有关疗愈的课程,基本上都是以消灭创伤为己任。我并不反对这套方法论的目的,不管是否奏效,要奔向不痛苦、不执着的彼岸总没有错。


只是对于我个人而言,所有的“创伤”都是营养的来源,我内心里真正中意的,除了那些光辉灿烂的幸福片刻,还有同等重要的黑暗时光,甚至后者能带来的芬芳更为绵长。我会让那些种子一直孕育在我的神识里,与正在发生的事件同步共振——我要它们活着,不断丰富和完善着我的世界。


悲伤是快乐的深度,完整比完美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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