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川纯：走上怒涛般的人生丨Voicer Community Vol.20
“亲吻我吧，直到嘴唇像被揍一样渗血。”
“抱紧我吧，直到肋骨发出炸裂的声响。”
没事别听户川纯。
她的歌带着少年气和脾气，生猛、血腥、黑暗、浮夸，却又写尽爱情和人生里的珍贵道理。
所以她从1980年代起被称为“日本新浪潮音乐教母”，1985年发行的歌至今在Spotify上还有2100万+播放量，同时又在“精神污染”“变态”“病娇”等等骂名中被打成异类。
然而户川纯没有活在过去的传奇里，今年61岁的她还在拼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她依然钟爱原宿的“哥特洛丽塔”服装店，疫情期间开了YouTube频道，最近终于可以办线下演出了，身负腰伤的她，正在努力复健中。
同时，她的第一本中文著作《邂逅：户川纯随笔集》（以下简称《邂逅》）由明室Lucida出版了。趁此机会，Voicer向她发出了独家表白：
好き、好き、大好きです！💜 喜欢！喜欢！好喜欢你！
每个人的青春期都是喜欢户川纯的绝佳时机。
离家出走一步险棋，失恋流下两行热泪，月经初来三分苦恼，这些情绪都在她的歌里洋洋洒洒。
十几岁的她是“异常黑暗、孤独的”，家境优渥、发育早熟，在学校被同学欺凌，回家又有要求“绝对服从”的父亲，青春期的她活成了一座孤岛。而唯一的出口，就是演员之梦：“我想在某个地方解释一下‘我还活着’这件事”。
● 17岁的户川纯
为了以后能好好拍电影，成为小津安二郎的缪斯原节子那样的国民演员，她学声乐、学芭蕾，只选择有表演系的大学，进不了表演系，就下定决心退学直接做演员。
不过这位白羊座的直球选手，也有几分土象的稳重：当时英语文学系的她心想，读莎士比亚的戏剧，也和拍戏有点关系，于是忍了一段时间才和学校说拜拜。
● 顺时针方向：20岁生日当天的户川纯；GUERNICA时期的户川纯；户川纯、上野耕路、太田萤一；户川纯与上野耕路
不爱上学，常去涩谷，她在咖啡馆清唱李香兰的《苏州夜曲》大获好评。精于作曲的上野耕路听后，与她一拍即合。两人找来擅于作词的太田萤一，组建音乐组合GUERNICA，并签约了细野晴臣和高桥幸宏主持的音乐厂牌YEN。
玉姫様
歌名意为“玉姬大人”。户川纯把生理期的痛苦搬上台面，粉丝们在现场将卫生巾抛向空中。不少人骂她是拿生理期炒作的低俗之人，她却回应“生来就有的东西，有什么好吹嘘的？你们会吹嘘自己有蛋蛋吗？”
中枢神经移到了子宫里
用十万马力的破坏力
歇斯底里 玉姬殿下开始发疯
什么也看不见了
什么也听不见了
更无法理解你的言语
在异常的出汗和呕吐中
六感清晰到了极致
神秘 神秘 一个月一次
神秘 神秘 神秘的现象
蛹化の女
歌名意为“蛹化之女”，改编自帕特夏尔的《D大调卡农》。户川纯描摹至爱之情的歌词在卡农曲式的绵延之感中如鱼得水。同年，她以乐队YAPOOS的名义推出朋克版《蛹化之女》，让小提琴名曲摇身一变咆哮摇滚。
在笼罩着白色月光的树林里
只要在树根处挖一挖
就能挖出不少蝉蛹
那是因为太过思念你
我变得面目全非后的模样
諦念プシガンガ
歌名意为“谛念祭祀曲”，谛念指“达观知命、放下执念”。改编自安第斯民谣，歌词传授出“化被动为主动”的恋爱大法。作曲家、今敏的固定搭档平泽进听后决定与户川纯合作，著名导演、蜷川实花的父亲蜷川幸雄也曾多次采用这首歌。
啊，以爱的名义
就连如此暴虐的对待
我也甘之如饴
像杀牛宰猪一样
杀了我也可以
没有关系的
我只是一块肉而已
1985年，户川纯推出了极尽浪漫的《好き好き大好き》，这是她“第一次在爱情里感到幸福时”写下的作品。她对爱情叠加了一个个特立独行的形容词——“猛然爆发的”“蔷薇色的”“足以铭刻昭和史的”，年轻人们跟随她激烈呼喊着喜欢喜欢，紧紧相拥不住颤栗，直到泡沫来临。
● 1985年巡演现场
Voicer 您的歌打破了女性柔弱沉默的刻板印象，又带有少女一般的灵气，有人评价您是“绝不做少女的人”，也有人说您“一生少女”，您怎么看？比起“一生少女”，我想“一生青春”更接近您在我心里的形象。
户川纯 这把年纪了，谈论少女心这件事也太难为情了吧哈哈。每个人对我都有自由评价的权利，我不做评判。但是，接受采访时如果有机会，我的确会说我是“一生青春”的。这辈子有过烦恼，有过快乐，有时候也会对未来有不安感：“就这么一直唱，以后怎么办呢？”。但这种时候我会再给自己打一针强心剂：“不管了，继续唱歌”。
唉，我真是白活了，精神上还是如此地幼稚呢！
Voicer 在三十多年演艺界的生涯中，您想过如何避免和同时代的人变得同质化吗？
户川纯 我没怎么想过。“被允许做我喜欢的事”是我做所有事情的开端，我所拥有的也仅此而已。但我确实一直在想，能不能用流行音乐去表达大家心中深沉的、阴郁的东西？至于独特与否，我觉得还是听众自己评判吧，我不是很在意。
● 《户川纯的人生咨询》是她正在连载的YouTube节目，她也曾有过同名杂志专栏
Voicer 歌手、演员、作家、YouTuber……这些身份里面您最喜欢哪个？可能没有哪一份工作会是100%喜欢的吧，怎么才能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
户川纯 2020年本来我计划了好几场演出，新冠却席卷了全球。我和团队讨论了很多，不想从观众面前完全消失，所以在YouTube开了个小栏目，分享自己的故事。这完全不算主业，但每次都开开心心、努力在做。写作嘛，也只是碰巧有机会才开始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一项副业。总之，我最想做的工作还是歌手和演员！
由于腰伤，我不能做演员了。但只要我还能坐起来，就会继续唱下去。我想更频繁地进行现场表演。接下来我要参加三场演出，并且有单人表演。现在还能做点什么，我就认为我是很幸运的了。
很久以前，我忙着唱歌、拍戏，频频出现在电视上。父亲看到了就对我说：“你把你喜欢的事变成了你的工作，那就进一步把它作为职业去做吧。不管你想做演员还是歌手，你都必须比其他人努力三倍。”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
而且，既然是你喜欢的事情，不就可以顺其自然地、专心致志地做下去了吗？比别人努力三倍，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米娜桑，这是我的心里话。
“真面目”在日语里是认认真真的意思。户川纯的真面目，并非只凭热血做事的人，而是一位认真、谦虚的职业艺人。
● 《拜托刑警》中户川纯与北野武合唱《苏州夜曲》
1982年，她在正式出道的剧作《拜托刑警》里，饰演一个被男主北野武欺负的阴郁茶水妹。
为了演活这个惨兮兮、傻乎乎的角色，身材丰满的她被造型师用布条勒成平胸、休息时被明令禁止和大家一起吃饭。后来出演《就剩睡觉了》，还要往鼻子里灌洗洁精，假装睡觉的时候才能鼻孔吹泡泡。
哪怕没有台词只能在画面一角跳舞，她也在思考新浪潮音乐人David Byrne的舞步为什么能有戏剧张力。当戏份逐渐增加，她便开始尝试向导演提出自己的意见，比如用真花拍摄是不是比假花更打动人。
● 《好き好き大好き》MV
在另一个身份里也一样。户川纯21岁的时候，GUERNICA发行了首张专辑《改造への躍動》（改造的动力），从那时起，她就觉得既然听歌的人付了钱，她就不能只把唱歌当兴趣，而是要把唱歌和演戏都当作是本职工作，加倍努力地做。
除了一字一句写下炽热真挚的歌词，户川纯和团队也在视觉表达上做足功夫。在《好き好き大好き》和《遅咲きガール》（花期稍晚的女孩）两首歌的MV中，她都一人分饰七角，演活了少女的十八变，更启发了今敏创作出《千年女优》。
为了顺应歌词，她在学生、护士、虫女、巫女、水手等等造型里七十二变，不疯魔不成活，震动了抒情歌弥漫的1980年代。户川纯也逐渐从地下走向主流，成为电视剧、综艺、演出活动、杂志封面的常客。
● 《彻子的房间》是《窗边的小豆豆》作者黑柳彻子主持的访谈节目
“我现在还年轻，必须不顾一切付出120%的努力，以后就可以慢慢地把不需要的东西摒弃。”不是要成为卷王，也不是事事顺从，只是出道不久的户川纯就已经明白，面包和梦想之间必须有个过渡。
虽然代表着地下文化、因为先锋怪诞被人熟知，但她并不认为商业和地下、主流文化和亚文化是水火不容的。她尊重、支持导演蜷川幸雄从地下剧场转向商业大剧院的选择，也不认为主流与否和年龄有关：“在日本没有‘青年亚文化’这个词，喜欢亚文化的人从十几岁到几十岁都有哟。”
户川纯没想到，自己在现在的年轻人心里这么“主流”。
去年《WIRE》杂志的记者告诉她，在北欧有很多人用《好き好き大好き》作为TikTok的背景音乐，她好奇为什么语言的壁垒没有阻碍大家喜欢她。2018年她拖着病中的身体来到深圳，第一次在日本之外的地方演出，她看到这么多人跟着歌词哼唱，开心得不得了，现在还想念中国的粉丝。
● 《WIRE》2021年12月刊内页
这次出版第一本中文随笔集《邂逅》，她问编辑的第一个问题是，“‘邂逅’在中文里是个生僻词吗？大家理解起来会有困难吗？”
她知道在日本都有很多人对她的歌词理解有偏差，曾经甚至有摇滚杂志排出“最难懂的十首歌”，《諦念プシガンガ》高居第二。面对不同文化、不同年龄层可能造成的误会，“新浪潮朋克教母”依然不懂就问。
Voicer 您说过，担心自己的歌会对年轻一代产生奇怪的影响。这种担心会让您在创作的时候产生犹豫吗？或者您在某一刻放下了这种担心？
户川纯 作品这种东西，从发布出去的瞬间开始，解释权就不是自己的了，听我的歌的各位会自己对作品作出解释。
很多粉丝会说，听了我的歌，感觉自己从痛苦中得到了拯救、得到了活着的勇气、悲伤的情绪得到了抚慰……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
当然，像《好き好き大好き》这样欢快的歌里，也包含着我想要将阴暗一点的东西用流行音乐表现出来的想法。但是大家单纯作为元气满满的歌听一听、能喜欢的话也就够了，这样就能让我很满足了。
● 《邂逅》封面原画由插画师绿鸭绘制
Voicer 这本随笔集的中文版封面，原本的插画有绿色、蓝色，中间的蜻蜓是红色的。您为什么选择了用黑色的蜻蜓、紫色的背景色呢？
户川纯 一开始，我想用温柔的淡粉色，但想想太孩子气了，就想用有点成熟、深沉、优雅的颜色。
小时候母亲告诉我，紫色在100年前的日本是高贵的人才能穿的颜色，这观念在当时是受到了中国的影响。但我并不是想说这本书或者我自己很高贵，这种不逊的想法真的一点儿也没有的！
关于装帧的颜色，你们提出了这样的提问，我又会想：是因为现在在中国，大家对于紫色还是很敏感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可能会选一个更无可非议的、普通一些的颜色吧。
● 摄影师为植田正治
2006年的一场车祸，几乎让户川纯成为演艺圈的局外人。
严重的腰伤迫使她需要趴在床上休息。曾经她的声音能横跨三个半八度，车祸之后她却连一个八度都很难控制。在家中静养时，她闲不下来，开始写杂志专栏，把自己遇见的人和事记录下来，这便是《邂逅》的雏形。
● 荒木经惟镜头中的户川纯
她真诚地写下在演艺圈得到的善待，也直言“大部分情况下女演员就是导演的奴隶”。40多年的演艺生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她依然保持冷静，绝不粗暴分类。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种将心比心的能力，在1995年的自杀事件后并没有消失。当时的她经历着与经纪公司意见不合、乐队成员退出、演唱会录像带未经允许被发布……一百件糟心事让她拿起剃刀割喉，蘸着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皆憎”二字。
其实户川纯心里，对这个世界是“皆爱”的。
● 洛丽塔顺子和户川纯
她在书中透露了她和一位名为洛丽塔顺子的朋友交往的故事。这位朋友抄袭洗稿，借钱不还，还骗户川纯给她买很贵的礼物。
户川纯想过和她绝交，却也最终选择原谅，只因为她在顺子身上看到了青春期的自己，不想让顺子遭受自己受过的苦。舞台上咆哮嘶吼的“元祖级不思议小姐”，在生活里却时时刻刻在体谅别人、反思自我。
至于她自己，还是蛹化的女孩，还在调整蜕变的姿态。
● 2016年，户川纯和摇滚乐队Vampillia合作发行出道35周年专辑，她依然自称“我是啼叫的杜鹃”。而富坚义博为他们绘制的漫画里，户川纯也还是扇着翅膀的小女孩
Voicer 您最喜欢的和最讨厌的“人的特质”分别是什么？
户川纯 我最喜欢直截了当、纯粹的人。我自己其实也离这样的人还差得远，每天稍微靠近一点就好了。最不喜欢的人……可能我的回答会有点模糊。大概就是对很多事情或很多人都挑剔太多、讨厌太多的人吧，这样的性格不太好。当然我自己在这方面也没有做得太好，我也得每天努力一点，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洛丽塔顺子在这一点上倒是很纯粹，我不记得她说过她讨厌什么。
下个月户川纯有三场演出，她说她还是会穿着最爱的哥特洛丽塔上台，朋克一把。
不知道她唱到动情处，是不是还会拄着拐杖站起来。像2018年在上海那样，不带任何犹豫地、用尽全力地，站起来，唱出来。
“这时代既然已经进化到了朋克时代，就不要太纠结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喜欢户川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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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选出3位朋友
由明室Lucida送出《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