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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袋拾荒者:袋子比味道有意思 | 症常青年·泡面诞生60周年系列1

2018-04-13 兰莲超 三明治

1958 年,世界上第一包方便面诞生了,这款“日清始祖鸡汤拉面”至今依然摆在货架上。它的诞生地是 33 41919 33 13956 0 0 1487 0 0:00:28 0:00:09 0:00:19 3342本大阪一个私人庭园的小作坊,发明人安藤百福先后经历了逃税坐牢、创业破产,在他48岁一无所有之时,凭借一种开水冲泡即食面,东山再起,并顺便带来了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二战后,日本经济凋敝,大米储备匮乏,泡面的出现起初是为了填补国民空空如也的肚子。安藤百福自创了一个词语来表达他对泡面使命感的理解——“食足世平”,即吃饱后世间才会太平,这也是日清秉持了几十年的企业理念。


即时充饥的功能同时赋予了泡面一个称号——美食界“断舍离”极简主义的开山鼻祖,犯懒的时候一壶开水倒下去,再把油包粉包一股脑呼啦啦兑进去,半生不熟就能解决一顿餐食。


后来泡面的经典消费场景迅速蔓延至火车车厢、午夜办公室、多人宿舍,被众多食客奉为一种“独处时能怡情,集体时能产生共鸣的美食”。


当各种流行爆红的东西在时代的洪流中来来去去,穿堂而过,已经有了60年历史的泡面居然有点经久不衰的意味,它消解的不再仅仅是饥饿感,可以说是一份高浓度的寂寞,而其天生的便利性和品种多样性还让它富有情怀和趣味。


恐怕得换一种视角来丈量它的流行程度才比较形象。世界方便面协会的最新数据显示,2016年全世界共消费约975亿份方便面。以杯面计算,至少可以绕地球300圈。不过常被称作“泡面王国”的日本其实并不是最能吃泡面的国家,真正的泡面大户是中国(含香港地区),占到全球总数的近4成,位居榜首。


但伴随消费的迭代升级、外卖时代的到来,泡面的魅力发挥空间已经跳出了单纯吃食这个范畴,形形色色蕴含创意的人物故事都与它有关。


在泡面出现的第60年,我们将尝试用三篇文章记录关于泡面流行文化的故事,这是第一篇。



徐青和泡面之间的不解之缘是从捡垃圾开始的。


1997年的夏天,徐青回浙江老家过暑假,假期结束后跟着爸妈在上海火车站转车,准备返回青海,离发车时间还早,他抛下候车室的爸妈,自个儿一个人出去瞎逛,遇到了一个垃圾场。二十多年过去了,他那股兴奋劲儿依然没有消散,透过电话,弥漫过来,“火车站真是全国各地的面袋都有啊!给我高兴的呀,就一直捡捡捡……”


今年36岁的徐青已经吃过上千种泡面,常年辗转在青海、安徽、台州等地,他搭乘了无数次火车,令他最难忘怀的却不是车厢里泡面撩拨脾胃的味道,而是装它的袋子。


在那次上海火车站的垃圾场观光之旅中,他淘来了100多张面袋,拾荒途中,旁边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好奇地叫住他,“诶你这个也可以卖钱的吗?”徐青可劲儿地点着头,老头索性也帮忙捡了起来。


徐青揣着这堆“垃圾”,吃吃地笑。那时候年纪还小,不管脏不脏,不管别人脸色怎样,捡得不亦乐乎,他乐称自己为“打垃圾的”,他说这是青海的地方叫法。打垃圾打到了中年,现在他就没有以前那么放得开了,毕竟还是正儿八经在单位上班的,看见喜欢的面袋没法捡,能急死他。


收藏面袋是徐青13岁开始养成的习惯,如今藏品种类过千,统统集结成册,摆在家里的一间工作室里,那里永远有几十包泡面随时等着被吃掉,在这种情况下吃泡面已经谈不上是什么享受了,只能用“解决”来形容。

徐青的书桌台


就连在长途火车上需要应急,徐青也不怎么吃传统的泡面了,速食食品界永远都在花样翻新,方便米饭、方便馄饨、方便火锅……2009年他坐火车回青海过年,带了一碗新潮的南街村鲜拌面,不用开水,打开即食,在开水供不应求的车厢,得到了周围人艳羡的目光。


春运期间,火车车厢里总是弥漫着辛辣刺激、油香味十足的泡面味,烟气氤氲得把涌动的人头都笼起来。泡面的出现一般伴随着这样的场景,蹬腿小孩鬼哭狼嚎,大爷大妈大呼小叫,乘务员推着装满瓜果零食泡面的小车艰难地从他们身边挤过,每经过一个过道就高声叫喊着“让一让”。


不过在更早些时候,泡面的贩卖生意也不全是在车厢里的。月台上的推车摊主总是把他们的小车装得满满当当的,上面紧凑地排列着花花绿绿各式口味的泡面。摊主喜欢用竹竿顶两个灯泡,借着熹微的光,奋力给临时停靠的火车车厢里那些过站乘客们塞上一份果腹的吃食,在短促刺耳的吆喝声中,火车缓慢地重新起步,发出噶擦噶擦的行车声,喷着烟气离站。连一边胡子拉碴的流浪汉们也会向摊主们讨上几袋,装在自己的漏洞包袱里,就算要做月黑风高夜跑路的亡命之徒,也万万不能忘记喂饱肠胃。


俞华同样是个“面袋痴”,最初见识到泡面的神奇也是源于火车。小时候他没有什么玩具,只能和小伙伴一起在乡村田野的河沟里抓龙虾,抓来没地方放,就把方便面袋子拿来当塑料袋用,没想到还挺好用。正好河沟旁边就是条铁路,经常会有火车上的旅客抛掷出来的泡面袋散落在地,所以俞华捡了不少。一直到有一天,他妈妈很细致地把面袋统统给洗干净了,夹在书里面,嘱咐俞华别捡了。他一翻开书,发现有28张,图案花纹全部都不一样,这下让他上了心,捡得更起劲儿了,一发不可收拾。

俞华小时候收藏的28张面袋中的一部分


俞华也和徐青一样,打过不少垃圾,这似乎是每个面袋藏友必须经历的难熬时刻,“人模狗样,穿着好几千的西服,打着领带,穿着皮鞋,在路上走,看着垃圾箱里的一包红颜色的三鲜伊面袋纠结。”他收藏泡面有31年的时间了,现在藏品超过6000种,没有复品。谈到吃泡面,俞华立刻反应说,“能不吃就不吃,真的吃怕了。”他有一个月连吃90包的记录,收藏六七千,里面超过1/3都是自己吃的。他在火车上看见人家吃一碗方便面,第一反应是这个盖子他有没有,没有的话就趁着别人吃完找地方扔垃圾的时候,用几毛钱买回来。


藏品过了1万种,就申报世界吉尼斯纪录,是俞华曾经的打算,他连申报需要的图文影像资料都准备好了,但后来发现日本有个泡面博物馆,觉得PK数量似乎有点难,突然有点泄了气,但手里的活还是没放下,毕竟从1987年上中学就开始收藏面袋,这个爱好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俞华藏品


面袋拾荒者不仅自己捡面袋上瘾,还找别人帮着捡。徐青想了点办法,扩大自己的藏品数量。在安徽、江苏、山东的好几个高速服务区都有他安插的“泡面线人”——保洁阿姨,他用2分钱一个的价格收购往来旅客留下的碗面盖子。借着经常出差的工作便利,除了逛各地的超市找新面袋,徐青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和这些“泡面线人”交接,路过之前他都会跟阿姨打好招呼,让她们提前准备着,每次他大概拿个几百张。而在五一国庆这样客流量巨大的节假日期间,徐青总是会更期待些,有一次他在20分钟内就捡了20多个,阿姨们在这段时间内一天的收货量能达到1000多张。


徐青捧着这些泡面袋回到家,首先要洗一洗,除掉油渍,晾干,然后装册。打垃圾打得多了,他也看出了很多泡面的门道,同样的面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字,南方叫做香菇炖鸡面,北方叫做小鸡炖蘑菇面。当统一、康师傅几乎垄断了高速服务区,他也总能在一些地方发现点惊喜,“安徽会卖白象,还有一些没见过的小品牌。”俞华也支招,“你想要新鲜藏品,就去城郊铁路部门,那里还有唐师傅、高师傅、李师傅……”

俞华收藏的康师傅和统一系列


去年是康师傅进入大陆市场的25周年,为此特地推出了一系列印有“25周年纪念装”的泡面,徐青说据他统计一共有12种口味,但目前他只收集到8种,剩下4种他到处在找。


很多人对泡面的早期记忆都是统一和康师傅这两个品牌相爱相杀的故事。1992年,康师傅在大陆推出第一包红烧牛肉面,比统一来到大陆,仅仅早了15天,双方进行过无数价格战,誓要在大陆市场拼个你死我活,后来康师傅略胜一筹,一直到2008年,统一推出“杀手锏”——老坛酸菜面,才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现在大家一看到紫色的面袋,第一反应就是酸菜面,还有汪涵那张喊着“酸爽”的脸,追溯到这里,徐青忍不住感叹道,“想想那时候多火啊!”。2012年到2014年,两家又胶着起来,徐青还记得当时买泡面被疯狂赠送香肠和卤蛋。


现在除了常规的统一和康师傅方便面,徐青说他收藏的主攻方向其实是干脆面,因为对于中小学生和年轻人来说,若干年后,关于干脆面的校园记忆可能会更鲜活。靠着卖卖这个种类的藏品,他还能基本保证收支平衡,半年里花了2000多块买面袋,好藏品一卖,就能抵消成本,不过出手的多是复品,偶尔他也会大方地成人之美。比如两个1996年营多出品的干脆面袋子,孤品,他卖了260块。而纪念版面袋还会更贵一点,1999年澳门回归,喀哩喀啦(Kali Kala)干脆面出了纪念版,他卖了两个,得到450元。

徐青卖出的营多干脆面袋

徐青卖出的喀哩喀啦干脆面1999年澳门回归纪念版


有一个叫做“7788商城”拍卖网站是徐青经常潜水的地方,在那里一包小虎队黑胡椒牛排味干脆面拍卖的成交价达到了430块。




来自:“7788商城”网站截图


有面袋情结的人不在少数,而且还肯花大手笔。俞华说曾经还有个无锡南禅寺古玩市场的小老板专门找到他要花十万元收购全部藏品,那会儿俞华收藏面袋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藏品2000多种,他舍不得,最后拒绝了对方的要约。


当然面袋藏友们也并不是真的指望靠着卖面袋发财致富,大部分人的收藏以捡拾为主,经济有限,快乐无限。徐青很痴迷面袋系列的完整度,他自己最喜欢的是小浣熊系列,一共8张,最难得的就是烤鱿鱼味,当时搜遍全网只有7种,最后通过两个东北的网友帮忙给凑齐了。因为烤鱿鱼味是由统一哈尔滨分厂生产,只供应东北。

徐青的小浣熊系列面袋


这两个东北网友里有个人叫“沈阳老丹”,1989年就开始收藏面袋,徐青估摸其藏品超过5000种,是位非常资深的泡面袋藏友,她和徐青、俞华都在一个叫做“方便面包装收藏交流群”的微信群里,目前为止群里一共大概有50个成员,徐青是去年底入群的,算是发起人之一,早期藏友认识的平台是豆瓣。在这之前,徐青觉得自己玩泡面袋是单打独斗,现在总算在组织里有了种“抱团取暖”的感觉。


入群没几天的俞华表示在这个群里真是“大开眼界”,哪儿的人都有。本来为了和更多藏友交流,俞华在江苏省收藏家协会入了会,他形容这是一个丐帮一样的组织,各地设有分舵,有收藏酒瓶子的,有收藏橡皮筋的,还有收藏纽扣的,但他入了会才发现协会里玩儿泡面袋的人只有他一个,连分会都没得入。现在进了这个微信小群,他一下找到了好几个同乡。


除了泡面袋,群里还有人附带收集可乐标、烟盒盖、酸奶盖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谁去逛了超市,就会在群里丢一张踩点图片,看看有没有人缺货,方便互相交换或者代购藏品。藏友们帮派各异,前两天有人表示说,自己不收集杂牌泡面,因为认知度低,捡这些稀奇货的人很快在群里贴出自己的立论依据,对待泡面袋要“百花齐放,不分贵贱,不分穷富,一视同仁”。


但捡面袋总是一件太随缘的事情,俞华以前常去副食品商店淘货。1991年,路过南京路的上海第一副食品商店,他在柜台里看中了一包自己没有的泡面袋,这是一包上海产的鸡汁快食面,黄色包装,标价3毛钱,仅剩一包,可是被老鼠咬了一个洞,店员说不对外出售。俞华倒是很执着,“我别的都不要,我就要那一包,我用原价买。”两个营业员听了以后都傻了,将信将疑,把面给他拿出来。俞华拿着面袋喜滋滋的,一转过身来,耳朵里听得真真的,这两人用上海话交头接耳:“侬搿人戆大?”(“这个人傻吗?”)结果一出店面,俞华往左手一拐,发现一家烟酒店里卖的全是这种面,他又出钱买了一包完整版。他说他也不后悔买了那个破损版,理由很哲学,“如果出了这个店,我往右手拐,那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到这种包装的面。”

俞华藏品


而现在有了网店和更多的进口渠道,藏友们攒到心仪的面袋更是容易不少。俞华回忆说2007年夏天,他去一家无锡涉外五星酒店参加朋友婚礼,路上经过一家进口超市,“进去就傻了眼”,扫一眼,里面有40多种泡面袋,自己一大半都没有,一包标价40块,他也不敢一口气全买下来。于是赶紧回了一趟家,把家里的藏品文件夹给带到超市去一一比对,最后核对出20多种泡面,下手买回来。超市营业员也惊了,他们说从来没有客户一次性要这么大量。

俞华收藏的“日清始祖鸡汤拉面”


不过徐青还是觉得进口面有些许贵,他的主要精力都在国内的常规品牌上。整个泡面市场的产品更新速度非常快,有的品牌每个月甚至每周都会出新口味,让面袋藏友应接不暇。主流面袋设计绕不开名人、国内盛行的游戏和动漫元素,像是玖玖爱六粮面上印着的代言人鹿晗,康师傅方便面上的王者荣耀游戏人物图案和憨态可掬的功夫熊猫,联名款们总是带着违和PS的痕迹,风格无一例外俗气又充满“套路”,花里胡哨,有鱼有肉,给人一种花三块钱吃到三十块钱面的错觉。


都说中国是一个有“食物崇拜”的国家,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在中国,却并没有诞生出一款真正意义上具有美食追求的泡面。


面袋拾荒者,可以被更多定义成是逃离泡面本身的口味,另辟蹊径形成的亚文化群体。徐青说他们的收藏行为是“盛世收藏”。尽管袋子是没什么美学考究的,但对他们而言,赏看品种千千万,可能真的会比实面下肚,带来的满足感更甚。


(文中图片由受访对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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