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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过监狱,靠摄影活着,从不隐藏自己是个同性恋 | 三明治

吴楠 三明治 2018-10-31


1990年5月17日世界卫生组织将 “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册中除名。从此这天是“国际不再恐同日”。
三明治的作者吴楠多年来持续关注LGBT群体,这一次他写了一位摄影师。正如他所言,他在这种书写与记录中“剥出更擅于表达真实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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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个直男和一个男同创办的LGBT旅行公司

4. 父亲对我说:“你自己能活好,也可以”


不知道几点。陈阿三没有表、没有手机。


窗户极高,接近房顶。看不到窗外,也闻不到户外的空气,只能闻到屋子里男人体味混合的微臭和尿骚味。


平时睡六个人的通铺,今晚只有陈阿三和他。


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两个人,都不睡。睡不着。


胸脯伴随呼吸一起一伏。空气里震颤着极细小的“吱吱”声。仔细去捕捉又听不到了。


窸窸窣窣。


他动了几下。陈阿三判断他在向自己挪动。


他又停下,似乎在分辨陈阿三的反应。几十秒,或许一分钟后,他站起来,几步窜到陈阿三身边,贴着他躺下。


他没有动。


他也不动了。


大通铺,两个紧贴的人。温热的皮肤如同等待点燃的引信。


两人几乎同时在被子下把手探向对方。手在动,身体静止,如木头。


两个人几乎同时呼吸骤然加速。


射精前,陈阿三把目光投向对面墙角的监视器。“不知道有没有警察在监视。”


那是陈阿三在监狱里唯一一次性经历。当时他19岁。



1


2009年,陈阿三初三。170厘米的身高、黑瘦的身材、极大的眼睛,如同一支铅笔,笔直坚硬,又脆弱。


陈阿三是科代表。老师问谁没完成作业,他如实回答。那几个不写作业的同学,高、壮、痞,加上青春期莫名愤怒的荷尔蒙,放学后,把陈阿三堵住,抓到厕所里,扒光后,打他。


在同学面前,被迫身体赤裸,比被打还痛。陈阿三蜷在肮脏的地面上,把头埋进双膝。那些同学拿陈阿三泄愤,把垃圾桶扣到他头上。




后来,他有一张摄影作品叫做《垃圾桶》。高饱和的粉色调中,一个裸体男人坐在尚未完整拆迁的瓦砾断壁中,缩在墙角、夹紧双腿、废纸篓扣着脑袋、遮住五官,乍一看是放大数倍的破旧玩偶,光影在画面中切割出三角形。这个作品成了陈阿三的代表作之一。


被欺负,但陈阿三依旧愿意上学。他的脑子里有一个洞口——求知欲。他喜欢往这个洞里扔东西,期待某些事情发生。


高考时,除了数学,每一科都是130分以上。数学15分。陈阿三知道自己偏科,没有想到偏得这么厉害。母亲问要不要复读。陈阿三拒绝了:“我可能随父亲,不擅长读书。”


第一份工作在糖厂。说是“厂”,其实是小作坊。四面薄墙加一个漏雨的屋顶,圈出二百平空间。一条生产线,二十几个工人,只生产一种糖果。


没有任何防尘设备,没有卫生保障。糖浆、果汁、添加剂在地面上混合成粘腻的地表膜。工人两班倒。白班是早上七点到夜里十点,晚班是相反的时间。没有加班费,没有周末,没有身体检疫,没有口罩帽子手套,工作服是一条污迹斑斑的围裙。但做出来的糖果,颜色鲜艳,味道甜,价格便宜。卖到农村很受小孩子欢迎。


一个月两千块,没有公积金,没有医保。“不把我们当人的。”不到一年,陈阿三辞职了。


高中学历,陈阿三清楚他很难找到更好的工作。第二份工作玩具厂,依旧是作坊。格局与糖厂相似。工作环境和时间没变化。工资略高些,偏又拖着不发。


陈阿三和工友去逛超市。走着看着,他忽然对另外两个人讲,“其实我喜欢男的。”工友听完,好像是没听懂,又好像是听懂了,“那太恶心了!”


几天后的傍晚,十几个人蹲坐乡下的土道边,端着饭盒吃。有个工友站起来,不吭声,走到陈阿三旁边。猛的一脚,两秒之后,“咣”,饭盒跌落在几米外,饭菜汤水,洒出一条抛物线。

周围有人喝彩,“变态活该!”那人成了英雄般,往回走。


陈阿三站起来,几步追到那人身后,用全力推倒他,不等他翻身站起来,跨坐在他腰部,抡起拳头,往死里打。


“我很凶残。”走出校园的陈阿三,再不想忍受蔑视和欺侮。


之后,工友反倒敬他。


陈阿三记不清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也许是多半年。他和几个人去找玩具厂的老板谈判。三言两语,谈不拢,被连赶带轰地撵出来。

陈阿三是带头闹的工人里的一个。当天下午,愤怒的工人们就把老板揍了。老板报了警。工资没到手。陈阿三和另外五个人被判刑一年。


糖果厂、玩具厂,是孩童世界的构造者,甜蜜、甜香、甜腻。犹如镜子背面的成人世界则残酷、残忍、残缺。




2014年到2015年,陈阿三在广州服刑。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母亲来了两次,每次都是哭。说不出宽慰的话。母亲没受过什么教育,务农一生。面对母亲哭皱的脸,陈阿三无所适从。



2


有时候,也许生命不止一次。曾让陈阿三感觉屈辱和羞耻的,从2014年起,化为鸿毛。在监狱里活下去需要拼尽全力,呼吸、吃喝、排泄、睡眠,都非易事。当意识到生命只有一次的时候,第二次生命开始了。


陈阿三眼里,监狱里的世界直言生存,直白简单。


平房一间,三十几平,是一个号子。一扇窗,高高在上。一张通铺,可以并排躺下十二个人。犯人们的被子软塌脏腻地靠在墙边,勉强排成一条线。一台电视机挂在房间正中的半空,从清晨六点到夜里十点循环播放如何改过自新的教育片。角落里有一个茅坑,用早看不出颜色的黑黢黢的布帘子悬挂遮掩。黑漆漆的排泄洞旁立着水管,每天的洗脸洗手都靠它。上方斜拉着一根绳子,挂着犯人们的毛巾。


平房外是一个院子,宽度不超过三米,长度和平房一样,不到七米,水泥地。周围是不锈钢管栅栏,上面缠挂着电网。


这是监狱里的一个号子。陈阿三所在的监狱里,大概有二百个这样的号子,像废车场里的车、码头的集装箱一样,荒芜地排列着。


一年的时间,陈阿三始终未看清号子的样子,也没看清过同住一个号子里的犯人。他近视将近三百度。入狱时,在例行的行李检查中得知,从家带来的生活用品几乎都不能带入监狱。危及性命、帮助犯人自杀的物品也不能带入,例如硬币、纸张、铅笔,硬币可以吞服、纸张可以割腕、铅笔削尖就是一把武器。但眼镜是怎么不翼而飞的?他不清楚。母亲没有给他再买一副眼镜,不知道是她忘记了,还是对陈阿三的要求降低到活下去就好。索性不戴眼镜。三百度的近视,两米之外便模糊。


号子里没有书籍和报纸。犯人可以每个月申请借阅监狱图书馆里的两本书。陈阿三不借书。电视机永远循环播放固定的几部教育片。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监狱里没人关心你是否看清周围,是否开心舒服。人们关心的是食物、休息、烟。


早上六点,每个号子里都安装了一个的喇叭准时放送旋律激昂的进行曲。陈阿三和其他犯人从通铺上爬起来。叠被子、上厕所、洗脸、刷牙。被子叠好后,要靠墙排成一排。被子是入狱时和囚服、牙具、毛巾一起花钱买来的“套餐”。厕所就一个蹲位。上一个人裤子还没有提好,下一个已经快步走上来。你推我攘、忙乱半个小时,大家重新坐在通铺上,靠着被,有的发呆,有的吹牛聊天,有的假寐。等早餐送过来。


新犯人被送进来时,狱警站在门口,他是不进来的,惯例地喊一句,“都老实点!”推进一个人,把门重新关上。新犯人踉跄一步,站在号子中间。一个老犯人若无其事走到新犯人身后,猛地一脚,踹在小腿上。


这是每个新犯人都要经历的。“要是被踹得跪在地上,一直到出狱,都会被人瞧不起。”陈阿三有些得意,入狱的时候被踹,他没有跪。




入狱第一天,他告诉同一个号子的犯人两件事。


第一件事,“我高中毕业。”在监狱的犯人中里,高中学历,相当于外面世界里的硕士甚至博士。“大家很敬重文化人。”大家,不仅包括犯人,还包括狱警。何况,“我是被冤枉的。”陈阿三认为自己讨工钱是伸张正义,把老板打伤只是意外。


第二件事,陈阿三直接讲自己是同性恋。陈阿三表情很硬,身材瘦小。陈阿三所在的号子可以住十个人,在这一年却始终只有六个人。和那些工友不同,这里没有人笑他侮辱他,也没有人装作不经意地捅他、捉弄他。犯人们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在这里,人回归成赤裸裸的生物,而不是更多的社会属性载体。


监狱里,钱只是纸张,烟、方便面、达利园小蛋糕,才是硬通货。特别是烟,相当于黄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体现在食物上。一日三餐定量的伙食费,从犯人的账户里扣除。账户是入狱的时候,监狱为每名犯人建立的。犯人的家人往账户里打钱。饭、烟、日用品、鞋袜衣帽,都由账户支出,在监狱内的商店购买。账户一旦空了,饿肚子是必然的。


“我只吃得起馒头和白菜,是最便宜的餐食。有钱的犯人可以买肉菜。”陈阿三羡慕有钱的犯人。监狱不是饭店,饭菜只有两个档次,素菜和肉菜。素菜如果是炖白菜,肉菜则是猪肉炖白菜。


有一位浑身都是纹身的胖壮大哥对陈阿三很好。时常分给他一口方便面,或者一个达利园小面包等珍贵的食物。但大哥在两个月后就被枪决了。


烟可以指挥别人做事。比如轮到某个人打扫厕所,花费一根烟就可以换人替自己打扫。打扫厕所可以换来一根烟,在犯人眼中是一种幸运,多少人抢着干呢!好多时候要看关系才能替有烟的人打扫厕所。


每个月,每名犯人可以申请去图书室看报一次。陈阿三不申请。他不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他申请购买了一支毛笔。


尽管每周监狱都进行评比,洋溢着厕所骚臭味的号子如果看起来整洁,肮脏的被子叠得整齐,没有人打架,就有资格申请每个月半天的放风,走到号子外的二十平米的空间里蹲着或者站着,看看太阳、野草、小虫和其他的号子。如果整个号子表现得更好,监狱会允许这个号子的所有犯人出去干活一次。走出监狱,去拔草或者运土。春节的时候,非重刑犯可以申请半天假,回家见见父母。陈阿三从未申请过。


对陈阿三来说,在监狱里感觉不便的只有洗澡,一周只能洗一次。


监狱里太简单太直白也太安全。当所有的欲望简化为生存,每个人都会保护自己和减少伤害别人。同性恋在监狱里没有被歧视。


陈阿三甚至不想出去。


3


出狱后,陈阿三回到厦门找了一个超市理货员的工作。但他感到经历过监狱生活后自己更加不适合为别人工作。工作十个小时,收入微薄。又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陈阿三决定做自己喜欢的事,穷就穷,反正过了这些年也没富过。他喜欢摄影。


高中,看别人买了单反,样子很牛。他便攒钱买了一个,拍花拍草。在监狱里,没有手机,没有相机。大把时间。用两只手模拟取景框,把号子里的角落、犯人都框进来。没有眼镜,模糊,但有趣。


没有未来可以设计,也等同于大把未来尽情设计。从超市辞职,陈阿三决定做独立摄影师。


他不再隐藏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他的作品中,常充满被人避讳的同性主题。


人物一定要拍。但模特很贵,陈阿三又挑剔。他不要健身房打造的身体。“好像流水线生产的一样。”他使用一切机会寻找模特:朋友圈、豆瓣、摄影网站、同志交友软件……


标准一是钱。陈阿三没有能力支付模特费用,包括做头发、服装、化妆、道具。在陈阿三的作品里,模特的头发几乎没做过,化妆随模特的心情。服装都是家常衣服,或者直接是裸体。道具都是日常常见的残花、台灯、保鲜膜、路由器、牛仔裤、破碎的砖瓦。他不拍清新色调的糖水片,除非模特给钱。谋生和拍自己喜欢的作品,在陈阿三眼中是两件事。


标准二是模特要知道陈阿三的想法。陈阿三总是骂模特,多半是自己的朋友。陈阿三不要模特拗造型,他要捕捉的是情绪。一个长相难以符合主流审美的男生,高颧骨、方脸、细长的眼睛。他拍了他十四次,是他拍得最多的模特。“他能明白我要什么。”


朋友介绍模特给他。模特问他,“明天我带什么衣服?”陈阿三回答,“黑色高跟鞋,黑色高腰长裤,姨妈红色的唇膏。”“别的呢?”“不用。”“那能拍好吗?”“你不相信就别来。”那个女孩果然没有来,陈阿三习惯了。免费拍摄的作品里,陈阿三把模特当道具,拍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而不是模特想要的画面。




有些模特和陈阿三激烈争吵,其中有一次拍到一半,陈阿三一怒之下不拍了。更多的模特被陈阿三的气场震撼,按照陈阿三做出的示范,有样学样。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拍出来的是他们自己。”陈阿三很强硬。


有个武汉的男生看了陈阿三的作品,联系他,“我想死,你帮我。”陈阿三说,“好,你来吧!”男生一个月收入三千元,陈阿三开价一千五,帮他“死”。


男生害怕被父母埋怨和指责,他觉得活着好辛苦,好累。陈阿三带男生去了厦门郊外的农村。冬天,数九腊月,冻手脚。


男孩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陈阿三不理他,从红蓝编织袋中掏出大量事先买好的纸钱、金银元宝。一瓶劣质白酒浇上去,瞬间火焰升腾,男生呆立在焚烧的金银纸后面。陈阿三大声吼,“你连死都不怕,你能不能动起来!”一边吼一边狂按快门。


男生大哭起来。


一个下午,一百多张照片,统统送给他。哭累以后,男孩一声不吭地走了。


一个月后,这个男生联系陈阿三,“我死过了。”男生远远离开了武汉,离开了家,去过另一种生活。


有的模特想死,有的模特怕死。陈阿三一次把保鲜膜当道具,紧紧缠在模特脸上,模特的鼻子和嘴巴都被勒变形。模特感到窒息,说,“你快点拍,我怕我死了。”


没有模特或者订单的拍摄,陈阿三要出去扫街。他喜欢走路,看到想拍摄的场景,就掏出手机。一个广告安装工在大型家居广场的大门上架设广告,用一条钢索把自己垂下来,然后一边抵抗风带来的摇摆,一边把广告布拉平。陈阿三喜欢这样的场景。在路对面站了一个多小时,举着手机,不停地拍。


每天陈阿三都会拍上百张照片,每个月成千上万张。让陈阿三满意的也许只有一张。除了构图、色彩、光影之外,他要故事。


作品被一个杂志采用的某一天,陈阿三本来以为那是最开心的一天,他得到了四百块的酬劳,决定吃一顿好的。去了厦门的一家饭店,点了两个菜一碗饭。吃完,店家要六百块,不给钱就打。陈阿三不想被打,哀求和协商到四百块把单买了。那天晚上他很难过,发了微信朋友圈。第二天发现有人发了三十块钱的红包给他。他收下,然后发给了男友。陈阿三又开心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给男友发红包。


他不知道男友为什么愿意跟他在一起。男友长得很帅,有点韩国明星的模样。男友不讲原因,他也不再问。两个人在一起十个多月。分别在两个城市,每半个月,陈阿三就坐火车去看一次男友。后来,男友和他分手了。陈阿三痛苦地在朋友圈大声喊叫。再后来,他说,“反正也没有人真的懂我。”


陈阿三说他像蛇。尽管朋友们觉得他是个刺猬,你挠挠他的肚皮, 哄哄他,他的小手脚就张开,开开心心。但遇到一点点攻击,就支起所有的刃刺或者獠牙。


4


2017年9月,陈阿三做独立摄影师两年。有朋友建议他在北京办一次影展,朋友愿意帮忙策展。他东借西借凑到三万块,在北京的一个美术馆租用了二百平的场地一周。《亲吻大地》是陈阿三第一次影展的名字。

他发了很多邮件,邀请自己喜欢的摄影师前来参观。大部分人都回信应允,到开展当天,来了两位。总共七个观众。一周之内,几乎无人问津。


“失败了。”他说。在朋友圈和同志交友软件上发布信息:“免费赠送北京摄影展作品,请自取。尺寸如下。”


装裱好的作品,吆喝了很久终于送出去。三万块至今没有还完,也没人催他。有钱就还一点,但没钱是常态。他直接和朋友讲,“我没钱吃午饭了,给我发个红包。”二三十块钱的红包,陈阿三感觉很不错。但又糊涂,去成都却睡过头,误点错过飞机,改签多花了350块。郁闷得在自己的粉丝群里嚷嚷。粉丝们见怪不怪,他总是这样。


2018年年初,有人想为陈阿三办一次个展,场地、宣传媒体、买家都联系好,要他个人垫付十二万策展费。他拒绝。


陈阿三认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更低了。因为经历了朋友偷卖他的照片,卖了三千元却不告诉他;经历过模特答应了却不肯把他的作品公开,在朋友圈设置仅对他一人可见;经历过承诺给他办展,之后却不再兑现的策展。他想起在监狱里面的人,决定无所谓朋友、敌人,只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2018年8月,陈阿三通过 Instagram 被一位策展人邀请参加独立影展。最初入选的作品是《垃圾桶》,配上了他的诗:“我问妈妈/我是怎么来的/他说你是垃圾桶捡来的/于是我一生/都在找垃圾桶/我爱妈妈”。后来,陈阿三更改为另一幅作品,叫做《枯道》:一个裸体的健壮男人,在竭尽全力地攀登一座山,男人不知道是在山腰还是在山脚,远远地可以看到山顶。黑白色调,山是黑色的,男人的身体是灰白色,臀大肌格外刺目。


最近一个月,陈阿三几乎不拍了。他做模特,约摄影师朋友拍他。“他做模特很高级。”朋友说。陈阿三把拍他的照片发到粉丝群里,有人骂他,说他丑。他也不气,拿出杂志上的硬照,说这才是丑。两个人在群里对着骂,对方气得退群。


他曾和自己选的另外一个男同性恋模特一起参加拍摄。两个人,两种风格。陈阿三把衬衫当作头巾系在脑袋上,裤子当做裙子演绎。另外那个男模则流露出妩媚的气氛。陈阿三喜欢张扬同性恋的视角和个性,不拘泥于男性的阳刚、女性的柔美之类,他很野。


时不时,陈阿三也会发出一大段英文的朋友圈,拼写和语法都没问题,丝毫看不出他只有高中学历。


有人画了几幅油画,请陈阿三帮忙卖。陈阿三发了朋友圈,“辽宁鞍山钢铁工人,中年丧妻,绘画艳丽不俗。”那人感到惊讶:“我可不是什么钢铁工人。”陈阿三回他,“这叫故事,这叫冲突。”画没卖出去,陈阿三说,“你画的我喜欢,都送给我吧!我挂在我家的天花板上。”


他缺钱。做事之前,都要问一句,“那我有钱收吗?”在北京办《亲吻大地》个展时,母亲第一次坐飞机来到北京,去了三里屯和故宫,但没去看陈阿三的个展。她问,“能赚钱吗?”陈阿三回答:“不能”。


提到父母,言语寥寥。父亲一直逼着陈阿三结婚。陈阿三和父亲总因此吵架。一吵架,陈阿三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现在依旧很瘦,不到一百斤。似乎一直是个野孩子。


·文中人物为化名·

·插图为陈阿三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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