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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的纽约,一个牛仔穿着内裤站在时代广场上歌唱 | 三明治影像

酒竹子 三明治 2021-02-01



酒竹子是一名每日书的作者,目前生活在纽约,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学习摄影。酒竹子不觉得“摄影师”是一个毕业后的头衔,摄影对她而言,是记录那些珍贵的、有意义的转瞬即逝的时刻的一种方式。她更喜欢把自己称作是一名记录者

 

前几天,酒竹子全副武装地和室友们一起去了一趟时代广场。这个终日熙熙攘攘的“世界的十字路口”,也不可避免地在这个特殊时期变了模样。5月24日,《纽约时报》头版头条不是新闻,而是1000名新冠肺炎逝者的讣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也曾走在纽约的街头。但他们无法再看见酒竹子的镜头下纽约春天的绿色了。

 

去看见,去记录,是一名记录者无法抵抗的强烈召唤。当喧嚣从时代广场退场,留下的是什么呢?

 


文字、影像 | 酒竹子

编辑 | 依蔓

 

我住在纽约的一条河上,自隔离开始,岸边的梨花开了又谢。从窗外望去,春天的踪迹依处可寻。云出云涌,我都快忘了自己在纽约。

 

和我同住的是三个女孩,都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留学,Pai是设计系的研究生,七仔和阿比是动画专业。有意思的是,我们每天打照面的次数仅限于不小心同时出现在了厨房,疫情之前我时常感觉是自己一个人住。七仔那时是学生会会长,还曾说,我们家该搞一次团建,结果也一直没“建”成。隔离一开始,我在群里发,“隔离啦!我申请,我们每天在一起吃饭!”于是,之后的几个月,群里常常出现这样的字眼:“厨房有菠萝饭,自取”、“我做了卤肉饭!在厨房!”我住客厅,空间比较大,大家也常常聚在我房间聊天。我发现我的室友都身怀绝技——竖琴,古筝,吉他,鼓手,应有尽有。听说我不介意把鼓放我房间,七仔立马下单了一个电子鼓,从未接触过鼓的我,莫名开始每天在家打鼓。大家像个乐队一样,在河中央的上空玩起了音乐,仿佛外面的一切不存在一般。

 

刚开始,疫情的痕迹四处可见,阿比不断被取消的机票,Pai小心翼翼给每个人喷上的酒精,放在门口晾着不敢拿又偷偷坏掉的蔬菜,定了太多食物结果怎么也关不上的冰箱,不断收到的外卖公司蔬菜退款的邮件和短信,协商毕业典礼的邮件里有人开骂,“别再把邮件群发给我们了 please”,以及网课老师肩膀上蹦来蹦去又被关进笼子神情天真的鹦鹉。

 

大家的娱乐活动纷纷转移到网上,中介们开始狂欢,疫情突然将各种人联系在了一起,发广告不在建立在特定的地区群和学校群,带有“疫情”两字的二维码一出,无数人唰唰就进去了。我的页面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群聊——网课背景群、线上桌游群、疫情互助群、社工群、美食群等等等等。

 

后来我依次将这些群退掉了,在家看书写作,心灵安宁了很多。我得到了某种我过去二十多年没有得到过的东西,那种完全和自己相处的时光。

 

现如今,阿比的机票已经被取消了五次,之前碰不到面的四个人已经快知晓了彼此全部的兴趣,五月的纽约,短暂的下了一场雪,在春夏厮混在一起之时,疫情还在发生着,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你想不想去时代广场看看?”


前几天,我们家最担惊受怕的Pai突然问我:“你想不想去时代广场看看?”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是我们家的防疫大使,天天在群里转发疫情需知,在最最最开始的时候就开始屯好了口罩、免洗手液和各种防疫物资,几乎没有出过门。Pai是我们家最担惊受怕的人,连外卖都不敢碰,不少蔬菜也因为要“晾死”部分细菌再放进冰箱,坏掉了。我没想到她会问我这个问题。她也没想到我会爽快答应。

 

其实我早就想去时代广场了。记录是大于一切的。我不喜欢摄影师这个头衔,我也不喜欢告诉别人我是摄影系的学生。我不爱讨论关于摄影的技术,我只知道,我把我的全部生命都留给了那些转瞬即逝的, 不可复制的瞬间。从此处来看,相机和文字没有区别,只是记录的手段。

 

我知道有病毒,但时代之下,怎么可能不记录?

 

我当然要去时代广场。我要做一些我可以做的东西。我是个记录者,从前是,现在也是。


第二天我们约好早上五点出门——那个时候人少,安全。结果到了五点,我突发奇想给大家化妆。大家太过兴奋,直到十点才互相催促着出门。


我们忘记了我们是去“冒险”的,在家憋了几个月的我们,凡是离开本栋楼的活动,都被自动归到“春游”一列。几个女孩嬉笑着,在脸上贴上小亮片,我把七仔的眉毛刷成了蓝色,还给她拍了组硬核的照片。



一群鸽子,诡异地趴在地上打量我们

  

疫情期间Uber减少了不少,但那天上午我们还是顺利打到了车。但等我们终于到了时代广场,先迎接我们的不是过去来往的人群,而是一群鸽子。


它们诡异地趴在地上打量着我们。

 

纽约的鸽子是不怕人的,每个鸽子自出生——不,破壳起就见过世面。此刻他们蹲在奇异的光影里,好像不再熟悉人群,开始当我们是外来者。

            

在别的地方,幸运的话,镜头里可能没有别人,在时代广场,就别想了。

 

各大摄影师也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在时代广场的街拍也都是有策略的,人群也是时代广场的一部分,飞速变化的人群和飞速变化的广告牌没什么不一样。反正拍到了没人的时候,就不算时代广场了。所以,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拍到时代广场几乎没人的时候。

 

甚至,我这样的梦都没做过。要知道,我可是个理想主义者。

 

以往人们在时代广场过马路的时候,总不是在过马路,倒很像是溯游。每天约七万人次人流,人们共同经过“世界的十字路口”,来到这里就失去姓名,变成鱼群里的一条鱼。再鲜艳也无济于事。此刻,每每红灯都有数万鱼群涌过的街道 ,如今却可让我独占斑马线。

 

鱼群走了,这里又成了一片温暖祥和的水域 。

     


大广告屏幕下放着致敬医护人员的视频。我刚举起相机,飞鸟飞过,屏幕一片空白。


差点忘了,这是时代广场,广告的变换向来以秒计算,悼念和致敬也不容缓慢。

                

春天的景象四处可见,但是总觉得虚幻不堪。本就短暂的春天显得愈发模糊。人们看见了也不敢相信,春天就这样如期到临了。

       

       


Naked Cowboy和整理戏服的女人


流浪者的日子依旧难过。我们还有“隔离”可言,他们却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听Pai说,纽约关掉了几个流浪者收容所,之前有的地方有前50的名额可供人居住,现在他们可能只是悄然消失的数字,有的连死亡数字都不被记录,所以他们也只能悄然死去。

       


在镜头里,我老远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人。我迷惑了一下,难道对方是穿着肉色的衣服不成?结果移开相机一看,是一个牛仔穿着内裤站在时代广场下歌唱。

 

看到我,他背对着我露出他自己画的小裤裤,上面写着他今天的名字:Naked Cowboy。

       


好像在危险里 他终于得以暴露自己的心灵和肉体,散漫的歌声里反而有某种奇特的安宁。歌好像不该拥挤在人群和匆匆里,但曾经的时代广场,哪有任何缝隙。


我兴奋的跑过马路,“Could you sing a song for us!”我蹦蹦跳跳,镜头直晃,大声地发出请求。他问我们来自哪里,我们回答,因为离得太远,他把手放在耳朵旁想努力听清我们说的话。

 

隔着安全距离,他为我们唱了一段歌词里有China的歌。


 

转角处,在很远的地方,我看到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某个门前细心的整理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一推车五彩斑斓的服装。

 

我笑着问:“Can I take a picture of you?You are so beautiful!”她很兴奋,激动地笑了笑,给了个wait的手势,就开始脱上衣。镜头之下,她给了我很多自信的Pose。

 

回头我翻照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她真好看。

             

我们走到剧院那条街,Pai遗憾地跟我们说,看着那些熄灭的灯光,真有点恍若隔世。Pai还说,刚刚那个老人可能是百老汇的剧组人员,大家都失业了。没有剧院,没有观众,也没有舞台,但是有人还在整理自己的戏服。

 

我若有所思。她的确属于舞台。或者说,她属于相机,属于观众。这是来自摄影师的直觉。


 

“TAKE ME OUT”

 

Pai突然大叫起来,“Sardi's!Sardi's!我要和它合影!”

 

Pai是一名剧圈少女,来纽约的一年,快收集完了所有剧的小册子。因为疫情,剧都纷纷下档。没刷的剧都成了遗憾。她口中的Sardi's,是一家位于剧院旁的著名餐厅,以墙壁上的一千多幅百老汇名人的漫画而闻名。Pai之前淘到了一本周边书,出门的前一天,她才刚刚收到。



我对着街道拍了一张,但是没拍到餐厅,街边只有一句鲜明的:“TAKE ME OUT”。这也是一部剧的剧名。仿佛是剧院的舞者们的宣告:让我们出来吧,我们属于舞台。

               

百老汇《小碎药丸 》的海报,映着对面走过的带着口罩的行人。

              

所有的剧院都关了,从某个角度,看不见斑斓的海报,只能看见玻璃窗映着的春天。春天如期而至,那些剧,却好像被锁在了时代的不确定性里。

             

我们和餐厅草草照了张合照,我和Pai带着墨镜,像两个出街的女明星。

               


“这里是纽约”,可以解释一切


时代广场最有名的站台,节日倒计时的时候总能看到人们站在上面互相拥吻。平时挤都挤不上去,此刻空无一人。

       


某些玻璃窗被破纸糊住了。我拍了很多这样的玻璃窗。

 

      

遍布时代广场各个地方的俗气纪念品关门了,纪念品店已经彻底放弃了纪念。某个曾经吵闹喧缤的纪念品店,地上都是一次性手套。这些映着傻乎乎的“I LOVE NY”的、被我嫌弃过无数次的杯子,此刻看来也可怜兮兮的。

             

不要小看这个傻乎乎的标志,它是有设计和故事的。“我爱纽约”标志由Milton Glaser设计,他是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的主席,历史五十年以来最重要的设计师之一。而这个标志,是全世界被复制过最多的,最著名的Logo之一。

 

七十年代初的时候,经济萧条,冷战,大面积失业,生活全面失去希望,除了恐慌就是恐慌,Milton的设计蔓延开来,被印在每一个可以被印的东西上面。简单,粗暴,有效的传播着对纽约的希望,给人们带来了希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代表着纽约的精神。


2001年,911事件再一次摧毁了人们的生活。在悲痛之下,Milton设计了第二代logo——醒目的红心左侧,有一小块坍塌的世贸大厦的黑色。未褪去的阴影下,是强有力的宣告:“I Love NY More Than Ever(我从未如此深爱纽约)”。简单的话语最有力量,因为人们此刻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希望。“我爱纽约”,圆润而真诚,迅速宽慰了大家受伤的心,陪伴大家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虽然有着诸多故事,但过去三年,我总无法理解这个傻乎乎的标志。现如今,再看到它们时,我好像突然懂了。对于苦难的时代,我们需要的,可能真的只是那一点点甜。

 

 

我们回来的路上,又见Naked Cowboy,他在和一个路人打招呼。

 

两个人都没啥防护措施,感觉就像平时在称兄道弟,让人想起平时在时代广场走,稍不注意就被人拉住让你合照。现在大家都是避免互相接触,但是有些东西,又好像大过生死。反正这是纽约,总有奇奇怪怪之处。不需要想清楚。

 

“这里是纽约”,可以解释一切。

              

百老汇各个剧院长亮的灯牌熄灭了,警察在互相对骂着:this city really sucks。

 

中央公园依旧有人在散步,人们躺在草坪上,惬意地晒太阳。开着代步车的老奶奶穿着鲜红色的衣服放着歌神采飞扬的驰过,狗在草坪上乱跑,松鼠也是,他们并不觉得世界有何变化。

 

到处都是疫情的气氛,到处也没有疫情。好像无论什么时候,纽约都有自己带着点神经质的活力,完全不受影响。

 

人少了八九,纽约还是那个纽约,依旧存有人声鼎沸的痕迹。




剧透一下,下个月酒竹子会在不咕班写作,加入每日书不咕班你也许就会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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