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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我在莫桑比克的私人司机|三明治

Amy Wu 三明治 2023-11-12

今天这篇文章,是一篇关于莫桑比克青年安东尼的故事。作者参加了8月“短故事”,记录下了这个善良、勤奋又乐观的司机,“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安东尼是个单纯快乐的青年,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有个幸福快乐的小家庭,娶了美丽的姑娘伊莲娜。安东尼日常最大的烦恼,也许是要每天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从城外到城里来上班,晚上下班时遇到堵车,可能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家。”


种族、阶级冲突问题围绕着这个国家,但“莫桑比克人是微笑着流泪的民族。”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即使一无所有,也依然要微笑着去享受生活唯一的一点乐趣。”


文|Amy Wu

编辑|胖粒



第一次听说莫桑比克,是在两年前,老公偶然说起公司也许会派他去莫桑比克工作。虽然曾经去南非旅游过,我对这个南非的邻国却一无所知,只在维基百科上查到这么几句:莫桑比克,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位处非洲最南端,北接坦桑尼亚,南接南非,与马达加斯加隔海相望,曾经被葡萄牙殖民长达五个世纪。


直到老公确定要被派去莫桑比克的首都马普托工作,我才不得不认真考虑搬去一个非洲国家居住的现实问题。我愿意做全职太太吗?当地的生活条件会很差吗?我们能适应一个非洲的黑人社会吗?我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种假象和担忧。


辞职前夕,和公司的南非同事说起莫桑比克,他赞不绝口,説南非人热衷于去这个邻国度假,是一个拥有美丽白沙滩,美味海鲜,气候宜人的热带天堂。我将信将疑,临行前依然打包了风油精花露水蚊香蚊帐,希望老祖宗的智慧能派上用处。带著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我们告别了伦敦十二月的寒风,出发前往南半球的夏天。




01

“快看,渔船回来了!”


我顺着安东尼手指的方向,眺望远处的海面,几片轻舟在海天一色中若隐若现,随着海浪的拍打,渐渐朝我们驶来。靠近了看才发现,这是些手工制造的小木船,只载得下几个人,极少数装了柴油发动机,大部分纯靠风力和人力浆滑动。船身涂上了色彩斑斓的漆,与碧水蓝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像极了当地妇女爱穿的capulana上的花纹(Capulana:当地妇女用来裹身/裹头的布料)。


渔船渐渐靠近沙滩,渔民们站在船头整理渔网,精壮的小伙子提着一桶桶鱼虾从船上跳下来。坐在沙滩树荫下的妇女纷纷起身,围上去查看收获的海鲜,用当地方言shangann和渔民聊了起来。


“这些妇女为什么坐在这里等渔船?" 我问安东尼。


“哦,他们是海鲜贩子。渔民一天出两次海捕鱼,回来后卖给这些海鲜贩子,再由她们运到村里或集市上卖给客人。”


我们正聊着,就见刚才那渔民小伙把一桶大虾倒进塑料脸盆里,肥美的大虾在盆里活蹦乱跳。妇女往盆里放了块冰,盖上块脏脏的抹布,再往裹着capulana的头上一顶,盆子像长在了她的头上,顶得稳稳当当的。我惊叹于当地妇女能头顶一切的高超技术,每次看到她们顶着东西走在马路上,总是不由得多看几眼。


“我们要买一些虾吗?这些虾很新鲜呢。” 安东尼提醒我。


啊对了,我看得入迷,差点忘了我们是来买海鲜的。我让安东尼拦住那刚起身的妇女,一翻讨价还价之后,我们以800莫币(约80人民币)的价格买了2公斤大个又新鲜的虎皮虾。回到家准备晚餐,我欢欢喜喜地蒸了一盘蒜蓉大虾,老公吃得大快朵颐,直呼过瘾。


这是我们搬到莫桑比克生活的第三个月。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当地日常生活,喜欢在露天集市买菜,去海滩找渔民买海鲜,周末逛逛跳蚤市场,和小商贩用简单的葡语讨价还价。我从未想过,我也能在一个非洲小国家生活得如此如鱼得水。


渔民和渔船


马普托中心市场




02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嘿嘿嘿!”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安东尼,我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哼起这首歌,浮现出他咧嘴露齿朝我笑的样子。


安东尼是公司指派给我们家的司机,小伙子长得特别精神,总是乐呵呵的,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平时给我们开车时,安东尼穿公司统一的白衬衫蓝西裤。一到周末,小伙子穿上皮夹克,戴个墨镜,就是马普托城里最靓的仔,和欧美时尚杂志上的黑人明星有得一拼。


落地马普托的第一周,全体外派人员被叫去做安全培训。安保部门给马普托的街道地图画上了粗粗的红线,线内是安全的使馆区,外派人员可以自由活动,线外则是高危地区,需要在有司机陪同的情况下前往。这是因为当地治安不是很好,有些路段常有外国人被抢。最近合资公司的大老板和几个外派同事在附近散步时,被一群当地人持刀抢了手机和钱包,还好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为了安全起见,公司给每个外派家庭都安排了本地司机,建议我们外出时由司机开车全程陪同。安东尼自然成了我们最熟悉也最依赖的本地人。


这粗粗的红线仿佛是专为外派和富人建造的与世隔绝的透明泡泡,泡泡内是风景优美的使馆区,街道两边是殖民地风情的葡式建筑,依山傍海建着一排排象牙白的小别墅。这里还有热闹的酒吧,人气餐馆,大型购物中心,外派们可以尽情享受发达国家的舒适生活。


安东尼给我看过葡萄牙殖民时期的马普托老照片,和欧洲的海滨城市没什么区别。规划整齐的街道,美丽优雅的街心花园,碧海蓝天的沙滩,一群群葡萄牙白人家庭在海边玩乐。但是这岁月静好的背后,是被殖民和奴役的当地黑人,马普托市区只能有白人居住,黑人都住在城外的贫民窟,每天进城来服务白人。黑人被剥夺了工作权和受教育权,也不能参政。


一九七五年,莫桑比克结束了长达五个世纪的葡萄牙殖民统治,在解放阵线首领萨莫拉·马谢尔的领导下独立。白人被给予48个小时离开莫桑比克,安东尼说不少白人从小出生长大在莫桑比克,在葡萄牙已经没有家人了,就留了下来。独立后的莫桑比克奉行社会主义,虽然在九十年代初放弃了社会主义,马普托城还是留下了不少社会主义特色的名称,比如列宁路,毛泽东路,金日成路。我感觉很新奇,在非洲一个小国家竟然还能看到以我国伟大领袖毛主席命名的马路。


现在的政府是多党民主制,但腐败现象很严重,人民的生活在独立后并没有得到很大改善。作为全世界最贫困的国家之一,莫桑比克人大多务农为生。虽然土壤肥沃且雨量充足,但因为耕种方式十分古老,再加上开垦的土地只占很小一部分,大部分人依然在贫困线下挣扎求生。


近些年在莫桑比克北部的海域发现了大型天然气田,大量外国公司湧入马普托,有欧美的能源公司,也有中国的基建公司。外国人的到来也带来了工作机会,受过教育有技能的本地人,通过考试选拔,会被直接招进外国公司;能讲些英文的,可以做司机或者empregada(家政阿姨);没有技能也不会说英文的,只能做保安或看门人。普通本地人收入水平非常低,月平均工资也就五六百人民币,因此给外派家庭做司机和家政阿姨成了香饽饽。


我参加了几次外派太太的聚会,听到不少太太抱怨自家司机,无非就是干活偷懒,做事糊塗,占小便宜。抱怨归抱怨,大部分外派不会説葡语,得依靠司机才能和当地人沟通。先生上班,太太出门,接送孩子上学,在马普托的外派生活,样样事情还是得靠司机。


回家讲给老公听,老公说:“还是安东尼靠谱!我们运气真好。”


在为我们家服务前,安东尼先后为美国,意大利和中国家庭做过司机,能讲流利的英文。我们到达马普托时,安东尼服务的一位中石油老领导正好退休回国了,派遣公司便随机把安东尼指派给了我们家。因为不喝酒,开车稳,英文好,聪明勤劳,安东尼是派遣公司里有口皆碑的好司机,之前服务的也都是外派高层领导。我们一到马普托就白捡了这么个宝,自然也很高兴。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安东尼是个单纯快乐的青年。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有个幸福快乐的小家庭,娶了美丽的姑娘伊莲娜。安东尼日常最大的烦恼,也许是要每天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从城外到城里来上班,晚上下班时遇到堵车,可能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家。


帅小伙安东尼




03

有一天安东尼开车带我去超市购物,一辆豪华跑车突然从隔壁车道强行插入,幸亏安东尼反应及时避开了。跑车大咧咧轰了一下油门,扬长而去。


“那是谁啊?开这样贵的车子,却不好好看路。”我皱了皱眉头。


“应该是那个专门服务总统和富人的牧师。他很有钱,有很多辆这样贵的跑车。真不知道一个牧师,怎么能挣到这么多钱。” 安东尼回答到。


汽车在莫桑比克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政府运营的公交车都是发达国家淘汰下来的二手货,当地人开得最多的是日本淘汰的面包车。马路上大部分本地车都破旧不堪,有些车开着开着就没油了,司机只能跳下车,徒手推车前进。安东尼说这是因为还没到发工资,人们没钱买汽油。等月末发了工资,马路上奔跑的车子果然又多了起来。还有被我称为非洲uber的小皮卡车,在公交车站头招揽客人,愿意坐的人直接爬进皮卡后面装货的地方,皮卡就这样拉着满满一车人在马路上奔驰。


能够开进口轿车的人,不是外资公司的外派,就是挥金如土的本地富豪。我们曾经见过带着大金链子,全身名牌,穿得像美国说唱歌手的当地人,带着时髦的女朋友在马普托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享受丰盛的早餐。五星级酒店对面的马路上,就有赤脚的小商贩在贩卖鲜花和水果。这样不和谐的画面,让人看了刺眼而心酸。


除了贫富差距,当地政府腐败低效是另外一大问题。老公为了能在安东尼休息的周末开车自驾游,去申请莫桑比克驾照,碰了一鼻子灰。最后还是安东尼帮忙跑前跑后,去驾校注册考试,给教官塞红包,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月,总算是给办下来了。


拿到了当地驾照,我们又有了新的烦恼。外国人在莫桑比克开车,经常被埋伏在路口的警察钓鱼执法,一会儿说你超速,一会儿找点什么别的理由,其实就是想要收点小费。要是被拦住了,只能乖乖交钱,不然警察会不依不饶和你纠缠好几个小时。


当然,大部分本地人还是淳朴善良的,会在街上朝你友好地咧嘴笑。在我们看来,当地人有些民风懒散,一有钱就去买酒喝。周五的夜晚,马普托满大街都是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有些喝醉了直接就躺到在马路中央。


莫塞说:“莫桑比克人是微笑着流泪的民族。”


“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莫塞。


“就是即使一无所有,也依然要微笑着去享受生活唯一的一点乐趣,比如 beber ceveja (喝啤酒)。” 说完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和伊莲娜,莫塞一起喝饮料,安东尼拍摄




04

莫塞是公司指派给我们的葡语老师,帮助我们学习当地语言,融入当地生活。


他是极少数海外回来的莫桑比克人,出生于比利时,后随父母到葡萄牙居住,在突尼斯读了大学,成年后才回到莫桑比克。他精通法语,葡萄牙语,阿拉伯语和英语,在葡萄牙人开的语言学校为各国外派教授葡语为生。


每次和莫塞上课,在完成课本知识后,就是天南海北地聊天。如果说安东尼带我们领略了莫桑比克的风土民情,那么莫塞便是带我们走进了莫桑比克人的精神世界。作为一个成年后才回到祖国的莫桑比克人,莫塞对这片土地有着复杂的感情。他厌恶莫桑比克的腐败官僚作风,怀念在欧洲的童年生活,特别是在突尼斯度过的美好大学时光,却依然对莫桑比克有着割舍不下的亲情。


“莫塞,你在欧洲生活这么久,为什么还是决定回莫桑比克?” 我问他。


“因为是祖国啊。祖国永远都在这里。” 他拍了拍胸口。


他也有着莫桑比克人典型的乐天派性格,领着语言学校的微薄工资,却没有想着多收几个私人学生。


我好奇地问他:“莫塞,你为什么不多收几个学生呢?这样你可以多挣一些钱。”


他舒适地靠向座椅后背:“啊,不,我喜欢轻松一点。说实话,我们莫桑比克人骨子里已经是拉丁人的思维。我们和你们中国人不一样,你们总是在工作,而我们喜欢享受生活。我们喜欢音乐,喜欢足球,喜欢舞蹈,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啤酒。”


确实,大部分莫桑比克人都有着这样知足常乐的性格,哪怕一贫如洗,依然能在生活中找到最简单的快乐。周末的海滩边,人们聚在一起放着音乐跳舞,小商贩搭起了临时帐篷卖葡式烤鸡和面包,男人们手里拿着啤酒,喝得醉醺醺地抱成一团。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了月亮,喧闹的人群唱起了葡萄牙语歌曲,歌声在海风里传得很远,仿佛整个马普托城都陷入了狂欢。


美景好酒当前,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止莫桑比克人享受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乐呢。




05

四月份,我们回香港探亲。两周后回来,我们在公寓门口见到了神色悲伤的安东尼。


“安东尼,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唉,我刚失去了我的女儿。”


一时间大家都哽咽了,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


安东尼和伊莲娜有一个八岁的女儿,由于忙于工作,平时把孩子放在北部的哥哥家。女儿聪明可爱,小时候得过哮喘治愈了,这次复发,病情凶险,没能救回来。夫妻俩深受打击。


哮喘在中国和欧美都是常见的儿童疾病,只要治疗得当,很少有死亡。然而莫桑比克当地公立医院医疗条件很差,救治不及时导致了死亡。我们为安东尼和伊莲娜感到深深地悲哀,却也爱莫能助。


因为贫困,缺乏医疗救护,儿童死亡率高;也因为贫困,缺少教育资源,文盲率高。贫穷,多孩,没文化,从事体力劳动,然后更贫困,这就是莫桑比克的现状。这样的命运好像一个死循环一样,牢牢地套住了莫桑比克的普通人。这让我想到中国内地一些偏远山区,至少我们还有各种扶贫项目,帮助救治孩子,补贴孩子上学。而莫桑比克北部一些穷困地区,连成年人都吃不饱饭,更不要提孩子看病上学了。


安东尼家算是条件比较好的,爸爸曾经是土木工程师,在葡萄牙殖民时期造过很多房子,一共生了十个孩子,大部分孩子都坚持读完了中学。安东尼和一个姐姐都到了上大学的年纪,爸爸只能负担一个孩子的学费,安东尼牺牲了上大学的机会,姐姐最后成为一名会计。中学毕业后,安东尼一边工作一边读夜校,但是工作太忙了,夜校没有读下去。


马普托的学校为了解决师资短缺问题,分了上午和下午班,但仍然有不少孩子不去上学。有一个经常给我当高尔夫球童的当地男孩,他每天上午去学校,下午来球场做球童,挣点零花钱。他大概十四五岁,刚开始窜个子,裤子总是显得有点短,穿一双拖鞋,替我背球包和捡球。打球时,他会帮忙把球场上玩耍的当地孩子赶走,以免伤到他们。我通常会告诉他,我哪天来打球,让他等我,这样能确保他挣到钱。


球场附近村里的小孩子,总是赤脚在垃圾堆上跑来跑去玩耍,大一点的女孩子还背着弟弟妹妹。若是刚下过雨,小孩子用麻袋装了一袋袋泥土,往家里运。


“这些小孩子为什么要装泥土?”我问安东尼。


“因为村里房子低矮,一下雨就淹了。他们装泥土回去,堵住家门口的水。”


我沉默了。当外派的孩子们住在使馆区的公寓里,每天由司机接送去国际学校上学时,这些在垃圾堆上玩耍的当地小孩,住在被水淹的土坯房子里。他们会好奇地围观外国人,被发现时,露出羞涩又天真的笑容。


我心里像被毒蚊子咬了一大口,又痒又痛,忍不住用手去抓。抓破了皮,却仍然摆脱不了那瘙痒的感觉。




06

安东尼服务的第一家外派是一对儿美国老夫妻,老太太是个风趣幽默的意大利人,老先生是个固执不肯学葡萄牙语,只肯讲英文的美国人。他们在莫桑比克居住了四年,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入乡随俗,到最后不舍离开。安东尼经常给我讲老太太在莫桑比克的趣事,包括他第一次带着老太太去海滩买海鲜的经历。老太太最终克服心理障碍,坐上摆渡船,简直和我第一次去海滩的经历如出一辙。


老夫妻俩对安东尼影响非常大,除了教会他流利的英文, 更重要的是,传授给他的为人处事之道,让他保持一颗善良淳朴的心。老夫妻唯一的女儿生活在美国,平时就待安东尼如亲生儿子,他也尽心尽力照顾他们。老先生做心脏手术时,安东尼曾搬到他们家去照顾。退休后,老夫妻因为实在太喜爱非洲,搬到了南非开普敦居住,时不时会回莫桑比克看望安东尼和伊莲娜。


老夫妻得知安东尼和伊莲娜痛失爱女的消息后,也悲痛万分。为了让他们散散心,善良的老夫妻为他们俩买了机票,让他们去开普敦住上一段时间。这是安东尼夫妻头一次坐飞机旅行,他们对一切都非常好奇,包括在飞机上耳朵不舒服的感觉。安东尼说他家里坐过飞机的只有他爸爸,还是在战时坐的军用飞机。伊莲娜则对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店着迷了,逛得流连忘返。开普敦的精彩,暂时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没有再那么伤心难过。


我们碰巧也在开普敦度假,老夫妻便邀请我们去他们家作客。伊莲娜拿出了色彩斑斓的capulana作为礼物送给我和老太太,并为我们梳妆打扮成莫桑比克妇女的样子。我们这不同颜色不同种族的三家人,因为安东尼聚到了一起。在南半球的冬天里,我们围着温暖的烤炉,边吃烤肉边聊天,听老夫妻讲他们在不同国家外派时的各种生活趣闻。




07

从开普敦回到马普托后,日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安东尼除了接送老公上下班,平时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我外出,我们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一天我让安东尼带我去理发店剪头发,安东尼回家说给伊莲娜听,她大为惊讶,问安东尼为什么我要剪掉美丽的长发,我这才明白当地妇女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的爱慕之心。黑人妇女的头发细软不易留长,但爱美的她们又想做各种长发造型,亚洲妇女的头发是非常好的假发原料。


安东尼有个阿姨做假发生意,经常来往于广州和莫桑比克。


“广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安东尼问我。


“我也没去过,但我知道有很多非洲人去广州做生意。”


“我很敬佩中国人,他们总是在努力工作。我最大的愿望是去中国看一看!”


安东尼又说起公司有个高管,因为对家里的莫桑比克女佣特别满意,派回意大利时把女佣也一起带走了。


“在意大利生活贵吗?” 安东尼好奇地问我。


“在欧洲的生活成本都比较高,但是相对的工资也比较高。”


“真想走出非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安东尼喜欢打开车里的收音机收听英文新闻,他对莫桑比克以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莫桑比克的外资企业每年会选送当地优秀人才到国外念大学,学成后回来为外企服务。安东尼说他高中毕业那年去试过,但没考上。他的朋友因为叔叔有点门路,被录取后去了中国留学。朋友回来后能说流利的中文,并在中资企业做工程师。安东尼很羡慕,觉得当时如果他也能走个后门被录取,说不定现在会有不同的境遇,也能做个白领的工作。


伊莲娜在当地政府部门工作,因为工作出色,政府给了她一个公派去巴西留学的机会。安东尼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让老婆去。因为一去就是三年,政府虽然给付学费,但不给付生活费,他们夫妻负担不起来回的机票和生活费。虽然伊莲娜内心很想去,最后因为经济拮据,还是放弃了留学的机会。


冲着安东尼对中文的热情与兴趣,我们给他报了个中文班。安东尼学中文有一年了,他顺利通过了汉语一级和二级考试,能听说读写一些简单的中文。有这么一门技能傍身,也许将来能带给他多一点选择。




08

我在马普托度过了愉快而难忘的七个月,于去年夏天回到香港入读MBA,而老公则每三个月来往于香港和马普托之间。今年年初,老公陪我过完农历春节后回到马普托,全球疫情突然急转直下,莫桑比克也出现了第一例葡萄牙输入病例。考虑到当地医疗条件无法应付疫情的大规模爆发,公司第一时间安排全体外派人员撤离,老公不得不暂时离开马普托。


我们在地球这一端,心里仍然牵挂着马普托。好在大部分疫情集中在莫桑比克北部,马普托总体还算稳定。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接下来公司会作何安排,老公临走时匆匆忙忙,大部分行李都留在了公寓。安东尼说公司暂停了所有司机的工作,但仍然给他们发工资。他每周去公寓给我的花花草草浇水,我们会通过手机时不时和他视频。这些花草还活着,好像就给了他希望,总有一天,我们还能回马普托。


随着疫情的蔓延,莫桑比克关闭了过境,取消了所有国际航班,老公的一些行业同仁也被困在了马普托。到六月,公司开始裁撤一些外派人员,连带着把当地的司机也裁了。老公幸运地没有在裁员名单中,这也意味着他今后还会回莫桑比克工作,更意味着安东尼的工作也保住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为了一个黑人兄弟的前途而担忧,安东尼不仅仅是我们的司机,更是我们在非洲的家人。


八月,莫桑比克终于恢复了国际航班,陆陆续续有些外派回到马普托。而我们还在等待中,等待再次回到莫桑比克,与安东尼相聚。




作者后记


离开莫桑比克一年,我终于在三明治写下了莫桑比克和安东尼的故事。我在电话里告诉安东尼我正在用中文写一个关于他的故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一定努力读完我的故事。


有朋友给我推荐了一首歌,Bob Dylan的莫桑比克,我告诉安东尼,我最喜欢最后那一段歌词,正是我离开莫桑比克时的心情:


And when it's time for leaving Mozambique

To say goodbye to sand and sea

You turn around to take a final peek

And you see why it's so unique to be

Among the lovely people living free

Upon the beach of sunny Mozambique


他说歌真好听,歌词也好,但是他还是希望能早日见到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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