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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奥运会难民代表队自行车选手,来自阿富汗 | 世界邮编

毛豆子 三明治 2022-07-17


文 | 毛豆子 📍美国加州圣何塞
编辑 | 依蔓

去年此时,我跟着一个叫玛索玛 · 阿里 · 扎达(Masomah Ali Zada)的阿富汗姑娘学习包阿富汗饺子(Mantus),当时她在法国奥尔良,我在加州圣何塞,我们通过Zoom进行跨国界的厨艺切磋。而此刻,她在东京,参加有史以来第二届有难民代表团参赛的2020奥运会。

在奥运史上最曲折的奥运会的开幕式上,现年25岁的玛索玛是在东京新国立竞技场中心900多名开幕式观礼运动员中的一位,她和其他28位难民代表队的队友一起,参与12个运动项目的角逐。难民代表队位列开幕式出场第二位,紧接着永远在第一个出场的希腊代表队,高举奥运五环旗,向世界传达人类强大精神力量的信息。

那身挺括合体,代表着祥和和镇静的海军蓝西服套装让旁人甚至暂时忘却了她们肩负着的,装载着人道灾难的沉重背包。




01

让我们按动时光播放机的快速倒带键,回到一年前的七月。如果不是我第一次在爱彼迎进行在线体验,我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和一位难民,一位阿富汗女性,一位当时正在备战奥运的自行车选手有任何交集,可是正是因为2020年一切在云端进行,包括旅行,我有机会和这位女性阿富汗难民自行车运动员有了亲密的交往。
 
“跟着难民运动员玛索玛做阿富汗馄饨”,这个shi 爱彼迎在线体验的名字,玛索玛的Instagram 页面(ID:masomahalizada)上如是显示:国际奥委会之东京奥运会奖学金获得者;难民运动员;土木工程学位在读;来自阿富汗,现居法国。


今年25岁的玛索玛出生在塔利班占领时期的阿富汗,作为在阿富汗备受打压和歧视的什叶派哈拉扎人,他们在阿富汗的日子又要比逊尼普什图人的日子更为艰辛。玛索玛全家先是逃难去伊朗,正是在伊朗期间,玛索玛开始学骑自行车。
 
英美联军与当地的北方联盟合作推翻塔利班政权后,全家回到喀布尔,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玛索玛和妹妹扎哈拉(Zahra)被教练阿卜杜尔 · 萨迪克 · 萨迪克伊(Abdul Sadiq Sadiqi)相中,成为阿富汗国家自行队成员,她们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支自行车队后来竟然获得了2016年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她们也同样没有意识到能够获得这个提名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在一个女孩下午五点以后就不能出门的国度,女孩进行公路自行车竞技,单单一身紧身自行车装束就够引人注目了吧?因此她们总是尽量穿宽松的运动服。

 图片来源Youtube

德法公共电视台(ARTE)在2016年拍摄了一部20分钟纪录短片,生动描述了她们的训练生活:女孩们每每一骑灰尘,穿过男人的口哨声、喝叫声、马嘶声、汽车喇叭声、市场叫卖声,最后好不容易来到了喀布尔郊外一马平川的公路上,才终于获得自由,可以脚下生风全力蹬踩起来。可是她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小心公路上冷不防出现的美军运载物资掉下的金属零部件,可能损伤自行车辆。
 
乍一看以为是个卖蔬菜的贩子的随行的教练,也就是阿富汗自行车运动的“教父” 阿卜杜尔在车里放起了阿富汗民族音乐,和她们比肩而行。他是运动员们的教练,也是保镖,如果没有他在,姑娘们根本不敢上路。 
 

图片来源Youtube

在获得世界媒体关注后,女运动员们的个人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塔利班扬言要绑架她们。在纪录片镜头里的玛索玛头戴绿色的头巾,像烈士一样地说话。她说如果塔利班来,她会自杀,因为他们会抹她的脖子,会绑架她,那她宁可自杀,被他们得手了,她将失去荣誉和尊重。
 
那年,玛索玛只有17岁。
 
玛索玛和妹妹扎哈拉这对诨号为“喀布尔的小皇后”的自行车姐妹,终于在2017年获得了法国签证,现在和父母以及三个弟弟们以难民身份生活在法国。去年奥运推迟一年对她个人影响颇大,因为为了备战,她已经休学一年。推迟就意味着,她必须再休学一年。


 

02

 
在Zoom的镜头里,戴着橙红色头巾的玛索玛在生活中完全是一个娇羞的少女。
 
她位于距离巴黎约一个多小时之外的奥尔良家中,教大家做她的家乡菜肴阿富汗饺子,在等待牛肉酱煮熟时,她为我们讲述如何在被路人砸石头的情形下练自行车;叙述到逃难环节,我们正为她们的命运担心,玛索玛却话锋一转,提醒大家是时候搅拌一下肉酱了;刚讲到如何辗转到了法国,我们还来不及为她的新生活鼓掌,在旁帮忙的老母亲倒是及时开启了搅拌机,开始细切洋葱了!还有一个参加线上体验的瑞士家庭的小男孩,穿着巴基斯坦男孩子的那种白袍子在自家厨房跑来跑去,一时间,我有些头晕目眩。



我得承认,其实我本来主要目的是来听阿富汗姑娘讲故事的,结果这道菜的好味却让我久久难忘。它和土耳其馄饨Mantı颇有相似之处,不过个头更大,简言之,就是一种牛肉洋葱馅的馄饨,蒸熟以后,佐以调味后的酸奶蘸酱。阿富汗的吃法是还要浇上番茄酱为基底的小扁豆红酱,我则改良(偷懒)了一下,浇上了四川辣椒油,窃以为最后酸辣交融的蘸酱更适合我的口味。
 

课后,我和玛索玛继续通过Instagram聊天。我问起阿富汗教练近况,那个我一开始以为是蔬菜贩子的中年人。

“我的教练是阿富汗自行车协会的主席,也是创建者,他因新冠不幸病逝了。” 
 
我曾在一个法国记录短片里见到过阿卜杜尔教练,他展示着一份旧报纸上的照片,一个个来自过去年代的矫健阿富汗女子自行车选手,甚至连头巾都没有,他说,“阿富汗那个时候很自由。”这个国家的普通老百姓的正常生活,都活在那些褪色的相片里了 。

图片来源Youtube

图片来源Youtube

玛索玛最后一次见到阿卜杜尔教练是在2017年,她获得了去法国的签证,不知何时再会回来,阿卜杜尔教练在喀布尔机场送别他们。玛索玛如此描述他们在机场相处的最后时光:“他对于我们想去法国的决定既开心又伤心,他对我和妹妹说,你们是阿富汗国家队的中流砥柱,我从来没有发现过像你们这样的选手。”


 图片来源路透社

这是一次分离,也是永别。但阿卜杜尔教练还是为阿富汗自行车事业留下了传奇:十年前阿富汗自行车联合会只有寥寥几个女运动员,现在则有220个,联合会拥有七个女子省队,每年夏季在喀布尔都会有自行车比赛。
 
一个遍体鳞伤的国家总算在漫长的疗伤中,获得了一些肢体的恢复,甚至开始有了娱乐。
 


03

 
玛索玛现在有两个法国教练,其中一个叫蒂埃里 · 康穆奈尔(Thierry Communal),其父是律师,父子俩当时看了德法公共电视台的纪录片后深受震动,律师父亲帮助她申请了难民身份。
 
玛索玛非常好运,总能从教练那里获得盾牌一样的保护,从阿富汗的阿卜杜尔教练到现在的法国康穆奈尔教练。她现在每周训练四次,每次骑50-60公里,周末则骑90-100公里。比起在阿富汗每周只能到外面训练一次、和男队一起骑上30-40公里,平时则在一个像储藏室一样的地方,在一架品相败落的固定自行车运动机上训练, 每次只有一小时。她终于拥有了真正运动员的竞技训练环境。

 图片来源Youtube

现在她也是一个生活在法国的阿拉伯新移民, 在社交媒体上熟练地用阿拉伯语、法语和英语展示一个普通女大学生在法国的日常生活:很多自拍,或者和姐妹们穿着传统的阿富汗女性服装游山玩水。接纳她们的法国人对她们很好,有六个退休老师轮流给她们上法语课,为她们送菜,即使没有菜,也会送上鲜花。我看见玛索玛的父母认真地坐在桌子旁学法语,父亲准备在熟练法语后可以做建筑工人,他之前在伊朗和阿富汗也干这行。他们拥有雅洁可喜的公寓,和任何法国市郊的西式家庭公寓无异,只是他们依然习惯席地而坐在地毯上吃饭 。
 
依然生活在阿富汗,曾经百般阻挠姐妹们骑自行车的叔叔,现在和她们和解了,他曾经几次三番上门苦苦劝说她们不要骑车。
 
在和法国教练一起戴着口罩备战一年后,2021年6月17日,玛索玛终于等到了入选难民代表队的通知,然后她又焦灼地等待了一个月,唯恐奥运会因新冠取消。最终,她抵达东京。
 
她用手机在Instagram story上记录一切:运动员大巴驶过东京街头,街头行人不多,但即使寥寥落落的市民,依然会激动地向运动员挥舞手臂;她凌乱的奥运村选手卧室;和西班牙运动员交换的队服;开幕式上,来自队列中运动员主观视角的直播,以及走开幕式脚底磨出的大血泡, 她从没有穿过的高跟鞋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04

 
东京时间7月28日,是玛索玛的女子公路个人计时赛的大日子,25位公路自行车的顶级选手集结在位于富士山脚下的静冈富士国际赛车场,她们将在22.1公里的公路赛道上和时计赛跑。运动员们挨个出发,来自20个国家的健儿每个人都代表一个国家,只有玛索玛代表一个特别的团体:国际奥林匹克难民队。
 
这个外表柔弱,却具有战士般钢铁意志的姑娘也代表了阿富汗的哈扎拉人。“哈扎拉”这个名字来自波斯语的“哈扎尔”,意为“一千”,原指蒙古帝国的千人单位部队,但后来成为一个民族的名称。哈扎拉人拥有突厥-蒙古人血统,一个金戈铁马,纵马万里如虎的战斗民族。这位哈扎拉姑娘只是完成了时空的轻轻一跃,从四蹄战马移驾到了两轮赛车上。巧合的是,不管是马鞍还是自行车坐垫,英文都叫“Saddle”。只要在自行车的鞍座上,踩起车轮,不论是在日本的静冈、法国的奥尔良或者阿富汗的喀布尔,玛索玛都能感到力量和自由,清风拂面。
 
比赛结束,玛索玛完成了这场梦寐以求的角逐,耗时44分4秒31,位列25,比前一位差了9分多钟。比赛虽然失利,但这是一场哈扎拉的凯旋。
 
图片来源Youtube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成千上万的玛索玛的乡亲们正在进行他们的“出阿富汗记”。随着美国和北约的撤军,塔利班在六月逐步占领北方城镇,越来越多害怕内战再次爆发的阿富汗人不得不举家出逃,他们借道伊朗,前往土耳其东部,徒步。这往往是一场大概历时1个多月、2000多公里翻山越岭的铁人般的徒步,先到土耳其凡城,再到伊斯坦布尔,最后,静静等待去欧洲的机会。土耳其预计将接收100万左右的阿富汗难民,而360百万叙利亚难民尚在土国境内消化之中。

今年夏季,喀布尔还会有自行车比赛吗?
 
我曾问玛索玛,在法国时最想念祖国阿富汗什么?她说非常怀念位于阿富汗中部高地的巴米扬,那里曾经有世界上最大的佛像,唐僧去西天取经曾经经过。这两座六世纪的经典佛教艺术瑰宝在2001年被塔利班炸毁。
 
玛索玛太年轻了,她也只看到过被炸毁的巴米扬大佛,但这不妨碍她的留恋。“我还想念阿富汗的食物,衣服,还有我的亲戚,特别是我的表姐,还有她的孩子们。”






观看纪录片片段,了解更多关于阿富汗运动队的故事

Courtesy of "KIF L'Afghanistan les petites reines de Kaboul - AR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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