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高新技术企业还是传统商贸企业，大型企业还是中小微企业，现在都已经既躲不开知识产权、也离不开知识产权了。”上海大学知识产权学院院长陶鑫良说，“现在企业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知识产权的正当竞争或者不正当竞争，一不小心就会撞在知识产权的枪口上。”

　　北京市集佳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张亚洲对此也深有感触：“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的经济增长逐步向依靠内需推动转变，这几年这个趋势尤其明显。企业要想在国内市场进行竞争，就得靠两个东西，一个是品牌（商标），一个是技术（专利）。”

　　“技术先进性自由竞赛已经变成了知识产权合法垄断性的角力，越来越演绎成知识产权布局、并购和诉讼的竞争，尤其是专利布局、并购和专利诉讼的战争。”陶鑫良强调说，“每个企业无论大小，其发展生命线中‘核心技术是根，著名品牌是神，无形资产是本，知识产权是魂’。因此，对知识产权进行创造、保护、管理及其有效运用势在必行，刻不容缓。”

　　中国知识产权法学会名誉会长、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前校长吴汉东认为，本世纪第二个十年，对中国知识产权事业的发展非常重要。“在国际层面，它是东西方国家进行实力较量的竞争战略。在国内层面，它是事关创新发展、转型发展的基本发展战略，是中国建设创新型国家的战略支撑。”

“买不来了”

　　从2012年开始，格力电器董事长兼总裁董明珠开始在全国两会上提知识产权问题。格力电器是目前全球最大的集研发、生产、销售、服务于一体的专业化空调企业，自主品牌远销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专利战略是格力电器经营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一项全局性、前瞻性的工作，格力电器对专利工作高度重视，公司知识产权管理体系就是由董明珠直接领导。

　　格力电器的专利意识最早被激发是在本世纪初。当时，格力电器信心满怀地去日本购买“多联机技术”，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对方说“这是日本企业用16年时间自己开发的、目前国际最先进的技术，出多少钱都不卖”。从那以后，董明珠下决心搞自主研发。

　　现在，发现“买不来了”的企业越来越多。青岛高校软控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国家橡胶与轮胎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袁仲雪告诉本刊记者，2004年开始，为了压缩研发时间，他们公司和欧洲一些技术机构开始合作，引进已有技术，大大加快了发展进度。但是现在渐渐感到很多技术买不来了。袁仲雪说：“人家愿意卖的都是一些淘汰落后的技术，一旦感觉到你对他有威胁，就不愿意卖了。未来只有进行自主研发。”

　　张亚洲发现，大约从2010年开始，知识产权诉讼出现了一些新的发展趋势。具体说就是卷入知识产权诉讼的企业规模、在行业中的地位，以及牵涉的利益都在不断升级。“以前的专利诉讼涉及的更多是一些做普通产品的企业，比如家用电器类企业等。而现在专利诉讼多来自化工、通讯、制药领域，动辄就涉及到大型设备、通讯或制药产品。原来专利诉讼多发的是境外企业诉中国的一些小规模企业，当然也有中国企业之间互相起诉，现在则逐渐转变为中国大企业诉境外大企业，或境外大企业诉中国大企业，甚至境外大企业互相起诉的情况。显而易见，这些案件牵涉的利益也越来越大，比如过去一台涉案的洗衣机也就几千元，现在一个涉案的模具、生产设备、生产线可能就是上千万，甚至好几个亿。所以如果诉讼结果不利，就有可能拖垮一个企业。”他解释说。

　　对企业知识产权意识的提高，集佳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的施亮有切身体会。他在集佳工作已有四五年时间，明显感觉到企业现在来做知识产权方面的咨询，问的问题都不一样了。过去问的问题非常基础，比如“我该怎么使用这个商标”，现在问的是“我注册下来这些商标，怎样才能做到价值最大化”。他告诉本刊记者，现在一般大中型企业都有专门的知识产权主管，小企业都是企业主来咨询相关事宜。

　　集佳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合伙人、北京市专利代理人协会副会长王学强对本刊记者说，从2012年起，集佳开始尝试为企业做知识产权战略咨询。“你都想不到，连传统的养殖业、建筑辅料生产行业都要进行专利布局。”

　　当然，并非所有的企业都有如此强烈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温州知识产权服务园总经理王耀章告诉本刊记者，温州现在有特别强烈知识产权意识的企业都是在知识产权方面“吃过苦头”或者“尝过甜头”的企业，企业意识进一步增强还需创新环境进一步改善。

“期待建立知识产权法院”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袁仲雪对记者说：“我对最高人民法院报告的最大期待就是建立知识产权法院，一看这次写进报告了，心里就踏实了。”

　　袁仲雪告诉本刊记者，他的公司希望能从国外引进专家做研发。现在在中国做研究，有课题、有市场，研究想法能很快得到验证，很多人愿意到中国来搞科研。但是国外专家最担心的就是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环境，担心到中国来做科研，一辈子的研究成果被别人窃取还得不到保障。

　　他说，以前遇到专利方面的官司，感到地方保护主义比较严重。比如有的技术人员带着技术跑掉了，到其所在地起诉，经常遇到麻烦，往往是打赢官司反而赔好些钱，所以现在一般签合同，都要签出了问题后官司在哪儿打。

　　提起专利方面的官司，格力电器也是一肚子苦水。2008年10月，格力电器诉美的“好梦星”产品侵犯格力电器“控制空调器按照自定义曲线运行的方法”的专利案一审立案，历经3年时间二审法院才作出终审判决，认定美的公司侵权行为成立。

　　“但在这三年中，竞争对手的侵权行为并未中止；最后获得的200万元赔偿还不够支付格力为诉讼所支出的各种费用。”格力电器科技管理部部长助理肖彪说，格力遇到的情况往往是，新产品上市之后三四个月，竞争对手就有同样的产品出来，竞争对手输了官司还是会继续类似的侵权行为。

　　此外，他告诉本刊记者，发明专利的审查周期较长也是问题，发明专利从申请到授权，审查周期一般需要3年左右，家电行业产品更新换代快，有的产品已经退出市场，其申请的专利还未获得授权。

　　从做电池起家到横跨IT、汽车、新能源产业的比亚迪股份有限公司，1999年便递交了第一个专利申请。此后，比亚迪提出了自己独特的知识产权战略。近年来，国家知识产权局每年的专利排名中，比亚迪均榜上有名。在2013年国内企业（不含港澳台）有效发明专利拥有量、专利合作条约申请量排行中，比亚迪都是唯一跻身前十位的汽车厂商。此外，在2013年国内企业发明专利授权量排行中，比亚迪是汽车领域的第一名。

　　比亚迪知识产权法务部经理李加林说，虽然手里握有这么多专利，但是现在比亚迪最发愁的仍是专利运用的比例太低，因为发明专利只有在实践中应用，才能发现其优缺点，才能进一步改进创新。他认为，国内创新环境还有待加强，不然难以体现专利的价值。

商业竞争的新“武器”

　　随着新技术的发展，知识产权保护面临越来越多的新挑战。

　　北京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知识产权二庭负责人姜颖告诉本刊记者，该院的案件中，疑难复杂新类型案件不少。比如涉植物新品种、集成电路布图等技术案件比例高，涉网络案件比例高，增加了案件的审理难度。

　　2010年，“3Q大战”引发舆论广泛关注。当时奇虎360推出“扣扣保镖”剑指QQ，要对其实施包括清QQ垃圾和去QQ广告在内的系列动作，“3Q大战”由此拉开帷幕。作为“3Q”大战中腾讯公司的代理律师，张亚洲告诉本刊记者说，这个案件争议焦点之一，就是如何看待技术创新、自由竞争与不正当竞争的关系，而这个问题在这几年的重大知识产权诉讼案件中均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肖彪透露，格力发现自己的商标在海外被侵权，但很难追查。一般国内的商标在海关都有备案，海关一旦发现疑似侵权行为就会通知企业。但是，有的机器机身和包装上都没标识，侵权者把机器运到第三地再贴上格力的商标，而且侵权者注册的是空壳公司，这样一来很难追查到，即使追查到也是一个空壳，维权非常难。

　　陶鑫良指出，“愈演愈烈的‘专利流氓’问题值得注意。过去我们看待知识产权都是从加强保护的方面来看，而‘专利流氓’却是一种不正当的对知识产权的滥用，需要遏制。”

　　专利流氓（PatentTroll），又称专利蟑螂、专利渔翁，是指那些没有实体业务、主要通过不断发动专利侵权诉讼牟取暴利而发展的公司。由于没有实体业务，国际上又将专利流氓等称为“非执业实体”（NPE）。

　　根据PatentFreedom的统计，NPE在全球发动的专利诉讼正呈不断上升之势，2004年仅为588件，到2011年已上升到4602件。苹果、惠普、三星、AT&T、戴尔等大公司都是NPE诉讼攻势中最频繁的被告，例如苹果公司，仅2012年就遭遇44起这类诉讼。中国的华为、中兴也曾经和正在遭遇这样的诉讼。“专利流氓”的问题近年来众所瞩目，已引起美国等一些国家政府的密切关注。

　　实际上，专利已经成为商业竞争的“武器”。

　　肖彪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专利就是市场。格力电器知识产权部的工作主要就在专利挖掘、专利检索和专利规避设计三个方面。

　　他解释说，如果将知识产权保护比喻成一个“圈”，最初的发明人提交的技术方案也许只是一个“点”，专利挖掘就是要在最初的一个创新点的基础上，把与创新点相关的技术路径穷尽，将一个“点”扩大成一个“圈”，这样就可以扩大专利的保护范围和效果。

　　“专利检索”也并非简单地输入关键词进行搜索。“很多时候侵犯了专利权，不是不去检索，而是检索不到。”肖彪说，专利的保护理念是“以公开促保护”，其精髓在于既保护自己的技术又不泄露创新点。因此，专利在撰写时就要尽可能地防止被别人检索到。为达此目的，可能会采用一些不寻常的表达方式，比如“杯子”可写成“一种半封闭容器”，“创可贴”可写成“防止液体流出的装置”。所以，要检索到相关专利就需要懂技术，这样才能对专利进行“解码”。

　　专利规避设计，就是在进行技术创新的同时，防止侵犯别人的专利权，避开别人已经走过的技术路线。否则，一不小心就踩中别人的“地雷”，稀里糊涂就侵犯了别人的权利。

　　李加林介绍说，比亚迪的专利布局按“三步走”计划。第一步就是用3到5年时间，完成知识产权能力的原始积累，并通过在研发环节导入专利调查以规避或降低专利风险。目前这一目标已经完成。第二步是用5到10年时间对重要项目或技术领域进行专利布局，促使专利由量到质的飞跃。第三步，当专利数量和质量达到预定目标时，比亚迪将通过专利运营，创造和谐发展环境，提高公司的核心竞争力。“现在正在进行第二步和第三步，目前公司专利部门正着重培养专利运营方面的人才。”

　　已连续七年位列中国发明专利授权量第一的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在知识产权方面的运营已经开始。据华为公司向本刊提供的资料显示：在下一代无线通信技术上，华为已经以公平合理无歧视条件，回应Teltronic等业内多家公司的要求，提供了LTE基本专利许可。多年来，华为向全球通信、IT和互联网企业20余家累计出售中、美、欧等各国、地区专利数百件。同时，华为也积极参与主流标准组织和专利池知识产权规则建设，积极参与专利联盟合作妥善处置行业重要专利包，并且已经开始了以知识产权为主要内容的并购。□（《瞭望》2014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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