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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__青__回__来__了

CITYZINE 城市画报 2021-06-04


昨日凌晨,万能青年旅店乐队宣布新专辑《冀西南林路行》将于明天,2020年12月22日零点上线。


这距离万青上一张专辑发布,已经过去十年。这只诞生于1996年的乐队,至今只发过一张专辑,但在滚圈的地位无可取代,听到新专消息大家纷纷表示“一觉醒来过年了”“爷青回”“有生之年”。



2010年11月,万青发行乐队首张同名专辑《万能青年旅店》。之后《城市画报》摄影师仇敏业奔赴石家庄,以影像记录下这支摇滚乐队与这座城市的冬日故事。而这篇报道的主文,则来自万青和城画共同的好朋友,张向东。其时张向东是一个互联网公司的总裁。


在等待明天零点到来的这一刻,我们暂时把时间拨回十年前。
一起看看那个——“当梦想不万能时,排练喜剧或哼唱挽歌”的万能青年旅店。
一起看看我们共同经历的2010年代。



# 万能青年旅店乐队接受某电视台采访,地点在乐队排练室,一栋老住宅楼的单元房里,董亚千的家。鼓手小耕因为玩摩托车伤了腿,在秦皇岛养伤,没有出现。


# 亚千、姬赓和张向东(右一)在一起。


# 史立,排练房里。据说当年亚千听说史立会吹小号的第一反应是:是童子功吗?史立说:是。后来乐队编排《秦皇岛》,亚千写了段小号,让史立吹,史立看了看曲,憋出一句:我能不能不吹这个?他觉得亚千写的那段不来神。后来在民心河边上,史立把自己编的小号吹给亚千听,亚千听得快哭了,就是它了!后来它就成了《秦皇岛》的前奏。


# 姬赓在石家庄的民心河边上。乐队所有作品的歌词都出自姬赓之手,和所有听过《万能青年旅店》的人一样,我想这一定是个诗人,但姬赓说他不写诗,甚至不写除歌词以外的任何文字作品,为什么?回答是,好东西看多了以后,写作变得肃穆可敬,不好轻易写——大概意思是这样。

# 董亚千在拨弄吉他。在石家庄拍摄的几天里,亚千给人的感受是,音乐是这个人的一切。这句话,两说。在乐队真正打响名号,一呼百应之前,他只有音乐,无业无名无山无水,歪倚墙角自舔伤口。同名专辑,成功推出,亚千登上山头,手握利刃,那唯一的武器还是音乐。一天晚上,也可以说是夜幕笼罩华北平原的時候,陪亚千去理发,走到胡同口,他说,为什么中国不能有一支像U2那样摇滚到老的乐队,万能青年旅店就要去做这样的乐队,创作到老。


# 姬赓家里,最近姬赓想好好学学吉他,让亚千教他。两人膝盖处是茶局,姬赓喜欢喝茶,还说最近发现,人一忙碌,泡出来的茶也不那么好喝了。


# 姬赓常常这样骑车上班。

# 董亚千的厨房,一派蔑视生活的气息,生活在这里,底儿朝了天。有天亚千边吃水饺边冒出一句:我的性格跟我爸过世得早有很大关系。父亲去世前,亚千家的经济条件非一般优越, 由此也养成他任性执拗的性格,我想跟生活要什么,那就得是什么,别的我不要,换句话说,不知妥协,这自然要受苦。乐队艰难时,亚千抑郁得严重,心理引起生理反应,耳朵幻听得厉害,竟被医院误诊为脑癌,他问姬赓:人死了是什么样?姬赓:这就跟石家庄老杆子想像巴黎大街什么样似的,谁知道呢。亚千领会,姬赓在安慰他,死是巴黎街头。


# 从姬赓家出来,吃晚饭的路上,石家庄的月与树。

# 1. 边抽烟边弹吉他时,董亚千习惯把香烟别在吉他弦上。2. 董亚千为了把70发动机改成90发动机去摩托车配件城买零件,配件店的小姑娘没听过万能青年旅店的歌,但听说亚千是当红的摇滚音乐人,要求合影。3. 姬赓的书架,有股纯净气。满满一书架的书,除了小说就是诗,偶而哲学,这书架的潜台词是:只管把自己安排妥了,其他都不必理。4. 姬赓最近想好好学学吉他。问起他当初为什么选择弹贝司,姬赓说早前听磁带里的音乐,觉得里面有种音色很好听,以为那是贝司音色,便决定弹贝司,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是电吉他。


# 饭饱,酒足,亚千和姬赓与天津来的朋友聊天吹水。中间两人从左至右,分别是鼓手荀亮和中提琴刘逸斌,未来的一段演出日子里,这两位将加入到万能青年旅店队列中。


# 姬赓和董亚千,一左一右,一词一曲,一个敏锐,一个敏感,一个持重,一个放达,都只和投机的人说话,都在音乐上野心勃勃,都是完美主义者,都真。两个石家庄少年,如今都已过而立之年,风生水起。据亚千说,两人曾分别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用塔罗牌占卜过,牌相预言的命运极其相似,都道途坎坷,周折极了,但最后一张牌都是一颗皓亮星星高悬夜空。而且有次,亚千和一朋友说起自己的塔罗牌相,关于高星悬空的话音刚落,窗外一束烟花怦然炸开。




梦想不万能时,
排练喜剧或哼唱挽歌



2011年春,一个晚上,才10点多,我们就喝光了饭馆里所有的黄酒。


我和姬赓坚决要去西湖游泳。史立满嘴含肉还在喊:谁不裸泳谁是孙子。最后的记忆非常清晰,气泡汩汩冒起,我努力往前游,岸上有人在喊叫......然后,就是第二天中午了。

后来回想那情境,倒真配他们那首《秦皇岛》的意象,孤独的海怪、逃避的痛苦之王、长串的气泡、深海的光、停滞的海浪,然后,小号响起,海藻中间的我们,慢慢浮出水面,和现实世界来一个对视,再飞去星空。

董亚千和小耕(杨友耕)——两个没怎么喝的家伙,倒去游了个痛快。这让我们几个先跳水的很生气,史立说自己更亏,还没走到岸边,怕他不裸,我先把他上衣给撕了。而我不记得这一幕,拒绝赔他衣服。

和万能青年旅店这四个人在一起时,我们好像都是在喝酒吹牛。亚千单独来北京,有时候也会来我家蹭吃蹭喝蹭住。他倒比较安静,顶多就和我争一下“骑摩托车和骑自行车哪个更帅”这样弱智又无结果的话题。

我写东西回邮件,他就窝沙发上看书吃巧克力。过十分钟就在我旁边晃来晃去,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或者自言自语地念叨:“操,2011年,我都30了。”念毕再紧握双拳,摆个很心疼的造型。亚千还会炒菜,颠大勺动作娴熟,边出锅边谦虚:“唉,糖放多了。”

乐队用了10年时间,有了这一张同名唱片。

在过去的18个月,他们是中国内地多个重要音乐节上的最受欢迎的乐队。绝大多数的演出说,他们按唱片的次序,2首器乐,7首歌,一首一首演完,不会额外说一句话,然后离场。亚千的总结也是千篇一律:今天演得很狗屎。这个口头禅偶尔会改为:“我要解散乐队。”姬赓就说:你别理他。

在摇滚音乐节上压轴,在爵士音乐节上开场,在民谣音乐节上掀起合唱。我建议他们参加美声和民俗音乐大奖赛,同理推断,也可拿下头等奖,然后就上春晚。

史立对此建议的评价是两个字:滚蛋。然后又换张笑脸,苦口婆心地劝我抓住这个扬名立万的历史机遇,并考虑到我一件乐器都不会的现状,积极为我设计了敲三角铁、摇沙锤等各种不需要懂乐理、不需要练习、不需要考虑形象的捷径,火线加入乐队,参加春晚演出。

是的,曲耐听,词是诗,曲和词单独出现,都完全成立且优秀。吐字清晰、甚至带点童稚气的歌唱,丰富的编曲——你听到“夜幕覆盖华北平原”那段大提琴,那只有音乐才可表达出的悲伤——再加上小耕的鼓,史立“牛逼闪闪的小号”——必须且只能用“牛逼闪闪”这四个字——我愿意说这张碟是21世纪过去10年中,中国音乐最伟大的作品。

乐评人张晓舟说:“实际上,那个高度那个位置,一直就是为这样一支乐队空出来的。”我向朋友推荐万能青年旅店时说:什么是才华?才华就是当它闪耀的时候,周围一切都黯淡无光——黯淡无光的,是我们。

可是,对于音乐,除了说喜欢或不喜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了解音乐,除了去看现场、听唱片、读歌词,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方法。所以,关于他们的音乐,我真的无话可讲,是否伟大,也不需要我来充狂热粉丝来做吹鼓手,吹鼓手再多也无济于事,时间才是艺术品的裁判

那么,如何介绍一个乐队?

他们如何与音乐结缘,受哪位音乐家的影响最大,乐队名字因何而来,家庭出身、环境、爱情观、星座属相,读什么书喜欢什么颜色?

2003年,《不万能的喜剧》发出前,姬赓曾在《我爱摇滚乐》上写过一篇文字,试图说清楚乐队的来由,是这样开头的:

“一个职业妓女该怎样开始她的自我介绍?17岁那年的雨季,人面兽心的远房亲戚,还是惟利是图的老鸨?凡此种种无疑会被视为俗套,进而该职妓将被定义为一个缺乏想象力,没情趣,没前途的妓女。为免遭此类非议我决定先不谈万能青年,先说说万能的鸵鸟......”(读到这里请哈哈大笑)

2011年那个春天,我带了两瓶红酒,和几个朋友去石家庄找万青聊天。本意是想让他们酒后吐真言,我录下来编进文章,以免也出现俗套的开头。
 
中午见面,见面后的第10分钟,大家就开始喝酒,直到第二天凌晨。带去的两瓶酒很快喝光,我也已经不记得来时的任务。然后喝了箱啤酒去吃晚饭,晚饭又喝,然后又去夜宵接着喝,总共喝了四轮,谈话极其跳跃,等喝得晕忽忽回了北京才想起来,石家庄长什么样根本没印象,除了铅灰色的天空,以及和天空一样铅灰色的街道。

那是我第一次去石家庄。

可就算在石家庄多住一个月,可以多了解这座城市些什么?中国北上广、二三线城市和县城里,空气、灰尘、焦虑,大同小异,不管是在河北,还是在陕西。你和我一样了解,不是吗?开膛破肚在扩建的街道,玻璃幕墙的新楼和破窗户的旧房子,眼神空洞的商贩,狡黠忙碌的既得利益者,穿戴时髦又雷同的年轻人,只有孩子的眼睛是亮亮的,那还得是他们上小学之前。

城市像黑洞,吸纳周围的土地、人口,如水波般一圈圈快速扩大,人们养家糊口、安身立命,还有发财升官的欲望却越来越难满足,你争我抢,刀刀见肉,和社会斗,和人斗,和自己斗,没完没了。

有歌迷听乐队最著名那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听得发痴,无法自拔,跑来石家庄来了个“万能青年主题一日游”,把歌中所有提到的地方走了一遍,并拍照留念。但万能青年旅店这支乐队和他们的音乐,和时代相关,至于石家庄,那只是碰巧而已。

上世纪80年代,这个国家开始加速度跑步前进,一切都转动起来,让人目眩。乐队成员都出生在那个时候,亚千1981年出生在唐山,稍大点就来了石家庄,而1982年出生的姬赓一直在这里生活,除去四年在湖南读大学。史立是成都人,年纪最小的是小耕,1989年生,他来自秦皇岛。

乐评人和小宇在唱片开篇写了几行字:

“唱片的录音棚就是排练室,更早以前它是董亚千家里的老宅,闷在年代久远的四层红砖楼房里,周围住的多数是老人。乐队在这一片早起早睡的潮水里干活,扯淡,吃喝拉撒,无论昼夜,不知大中华盛世将至。

录音室的窗外,短暂出现过一大片空地。那是开发商圈出的牧场,即将到来的肥肉和鲜血,即将到来的千万人厕身其间刨食的日子。但它曾经是空旷的,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旷,尤其到了晚上,像真理似的空虚,神秘,给目光以憧憬的机会,让风进来,吹得更猛烈......唱片完成之时,空地已经被耸立的高楼填满。”

谁能对生活的意义无动于衷?只是有的鸵鸟选择把头埋进沙子,有的鸵鸟选择奔跑。有几只鸵鸟选择了音乐,或者说被音乐选择。

有果必有因,可你总不能条分细缕地分析,说亚千的音乐天赋来自母亲,姬赓的文字素养来自书香门第、英语专业,史立小号吹那么好是小时候游泳练憋气练出来的吧?史立来石家庄混江湖,亚千从口袋里抽出亲戚长辈的压岁钱200元——5元一张的厚厚一叠——说:“拿去,花!”后来才知道他吹号。小耕也是一起混那么久了,有一天去逛琴行买口琴,小耕说:“要有鼓就好了。”亚千大叫:“你会打鼓?!”乐队这就有鼓手了。

你看,人们的遇见和选择是那么随机和不可测,就像树叶的落下,可能离地面就那么十几米的高度,却在落地前,改换过千万次方向,随便哪阵风,就把我们吹出去老远——也许落地了,还会再次飞舞盘旋而去。

显然,他们的音乐是不现实的——人们不都这样说这些人吗?音乐和现金、存款、房子、轿车和印章无关;他们的音乐也不是为这样的现实伴奏。

这让他们一直在另外的世界,就像亚千披散着那一头能把梳子梳断的长头发走在CBD,他们的存在,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姬赓和史立尚有一份工作,亚千没有读大学、没有上过班,他一直在音乐里。如果没有这一张受欢迎的唱片出现,他们的生活就不值一提吗?

即使在音乐圈内,他们不也是怪胎?第一次巡回演出,就那么三首歌,在一个晚上唱上两遍;第一张唱片,用两年才做得出来;已经红遍内地各大音乐节,他们还是在石家庄慢条斯理地吹牛喝酒,并不趁热打铁,一头扎进火热的北京,四处当嘉宾、找代言、上电视;朋友催新歌,只说“在写在写”。

难怪亚千总觉得自己是外星人。

有一天半夜,亚千出来溜达,忽然看见几十米的空中有红绿灯光在向自己闪烁,放佛在发出什么信号。他激灵地打了一个冷噤:组织派飞碟来接我啦。立刻短信群发,通知亲朋好友自己要动身的消息。拐个角过来,几个老人在放风筝——外星人变形还真快,要不然大半夜放什么风筝。第二天朋友发短信问:还在地球吗?亚千的短信虽然简练:在——但难掩失望沮丧之情。

后来我和姬赓、史立几个朋友吃饭,唆使其中一个,用另外的号码打给在石家庄的亚千,用唧唧咕咕的外星人语言说:我们现在来接你回火星,请立刻到加油站准备出发。然后挂断电话,留下亚千在那头不知所措。

我们在这边笑到肚痛。笑完姬赓总结说,这个玩法也就欺负得了亚千——他还是会知道这是朋友在捉弄,可是,只有他会想: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那就让我们目送你们走吧。

我确信,在舞台上,在酒馆的话筒前,在唱片里,在他们升入星空的音乐中,他们就是外星人,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他们存在于我们的梦境。

然而他们还是在地球上,唱片在唱机里,歌迷的欢呼与合唱在音乐会现场,那些真心或假意的奖杯,摆在妈妈的客厅。这些年所坚持和努力的,在成名前后,并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那种落空和被瞬间软化的悲哀,简直让人恨不得放弃所有努力。”

恨不能,但所幸没有——这可能才是生活得以继续的原因,所以这四个人,能一直弹起吉他、写下歌词、吹响小号、打起鼓来,而现在,是继续写新歌。“把它当作一个方法,来试图逃脱那个无边的、不容分说的隐喻。”


2012年,亚千再不能为30岁的到来而焦虑,因为他已经31岁了;小耕摔伤了脚,不得不缺席台湾的专场演出,但他不会错过美国的演出、欧洲的演出,他会像我们一起看过的鼓王Jojo Mayer那么棒,因为他足够年轻;姬赓又在写新歌词了;作为万能娱乐集团的业务员,史立对唱片的生产流程和成本控制已经比中关村的盗版贩子清楚,谈生意之余,小号也吹得更棒了。

梦想还万能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用一生时间穿越这个世界是如此艰难,那时候,万能青年旅店相信自己会“拥有一间在绝壁和溪水之间的录音室,以手工作坊的方式录些小曲,然后让它们顺洗马河漂流而下,绕过群山绕过商人和官府,以古代民歌的方式流传??(啊,这段话正好配他们的器乐曲《洋鸟消夏录》)”现在,我们都只是在排练自己担当主角的喜剧,或是哼唱时代的挽歌。

而万能的梦想,一直独立存在于那绝壁和溪水之间。


以上内容节选自《城市画报》第298期

荒岛音乐会2011纪念特集·年度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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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张向东
图 /马都尉
编辑 /仇敏业
设计 /梁海平
微信编辑 / 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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