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草低，我看见了栾川

血脉旺盛的一寸泥土

——就在庄子村

山峦，河流，田地，道路，按照

我们内脏的位置摆放

庄稼，草木，黑瓦飞檐，画琴键的栅栏，顺着

一口和畅的气息生长

炊烟，粗茶，红灯笼，贴福字的小院，都等候在

胸膛最暖的地方

老君山的水是向高处流的

它们是水系里不愿随波逐流的部分

它们在黄河和长江两派水系里交融，凝结，起身

与其他的水流背道而驰，从宽阔厚实的平川

流向贫瘠艰险的大山，流向更为奇绝孤独的山峰

抬高一寸海拔就澄清一分浑浊

流过了穷途末路，最后流到了天上

被一条河认作故乡的地方

应该也是神灵的故乡

在陶湾闷顿岭，我的身体有多浑浊

做一滴水的渴望就有多强烈

捧起刚刚从石缝间分娩的泉水

我又仿佛在替大地养育着天下所有的江河湖海

伊河一去，远不止百里千里万里

那些被骨头顶起的水声，会很快被时光和尘埃消融

而我相信，永远有一滴叫作伊源的灵魂

清可见底

先辈云：靠山临水，人畜栖居

我们就安命于这传家之言的撇捺之间

在熊耳以南，伏牛以北，仰仗一头青牛之力

顺着遏遇岭把长江和黄河两派水系犁开

这片有莘国的疆土还如此厚道、年轻，还可以

种大片的空桑，埋葬明太子无数个流亡的金銮殿

在后花园拨开一枝杏花，让未曾得道的灵魂归隐于道

可以挖草药，圈猪羊，开酒肆，摆一桌农家宴款待宾客

自在地在山水间修建山水，在光阴里耕耘光阴

……当我们像寻找身世之谜一样，从伊河里翻找到那朵名曰古鸾水的浪花时

那只名曰鸾鸟的祥禽正绕栾木飞翔——

多好的光景啊：太平天下，风调雨顺

世代子孙可以借用荇菜、白茅、萱草这些《诗经》里植物的名字

一路沿着二十四节气繁衍幸福

呼唤一粒钼，我必须像它那样

在野草脚下隐姓埋名，挥动铁锹

把自己打磨成大地上最忠实的种子

必须用一滴浇灌大半个黑夜的露水，一匹雪花里

零下7摄氏度的洁白

与孤寂同行，顺着四季风的手势

用火药、挖掘机和大山里热血的回声

用车辙、电流、球磨机，用浮选女工的手——那些

在梦想的流水线上绽放异彩的如意莲花指

我必须敬畏那些炉膛守护的火焰，是它们帮我

让钼脱胎换骨，唤出钼的侠骨柔情

必须追随那些工匠，尝试锤炼出人类最朴素、温暖的愿望

从难以停歇的齿轮里解下生活的疲惫，从冰冷坚硬的钢铁里

拯救出生命的疼痛……

用温良，必能交换到温良

我相信，我已得到了造物主的真传

我要把自己当作一粒钼，像当初被时光之手放进岩石那样

面对世间苍茫，念动——

唵吗呢叭咪吽

如果春风再用些力，这些雨水就斜进了唐诗里

一笔，两笔，三笔……挥洒如一支羊毫

用行楷书写着乡村散淡的光阴，也抒写着

青箬笠、绿蓑衣的乡愁

如果春风再用些力，这些桃花、桐花、油菜花

就被刻上了石头，刀法古拙的阳文

虚构出更为辽阔的花香

羊群为春风引领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穿过丛林，拐过溪流

再往前，就是千年神话传说的深处

以广袤为单位的三月正滋润、肥沃，如果春风再用些力

和庄稼一起拔节的石桥、篱笆、瓦舍，就能把自己拔上天堂

如果来得及，我也在一粒蠕动的泥土里扎根

顺着春风的下一个手势，举起浅绿色的魂

从草根、树梢、盘山小路的尽头

从这些梦想的细枝末节，漫不经心地渗出，经年累月地汇集

再由高山的高，流向大地的低，从一时的冲动流向一生的追寻

在山涧里响，在河沟里淌，在山崖上飞

浸润过草木庄稼层层叠叠的拔节，荡涤着干净温暖的鸟语花香

不动声色地把乡谣、俚语洇出传说的神奇

在山里人的汗腺和血管里流啊流，浇灌宁静、淳朴的岁月

流下山崖，流出丛林，流过石桥，流进了人家

它们还继续往更大、更深的蓝色里流

请你相信，那些奔往大海的浪花里

喊得最响亮、开得最灿烂、破碎得最义无反顾的，都是

重渡沟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