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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妙美文】故 乡|苟大乾

2017-01-26 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





故   乡



文|苟大乾


……大人说,燕子总是找富裕人家的屋檐筑巢。我明白了,我说,队长家的屋檐下怎么每年都有燕子筑巢,起初还以为是燕子认下门了呢。我们家穷,大约燕子看不上。然而,每年春天,我还是希望着……



那个叫刘家山的小地方,曾是我成长的摇篮,我生命中的三十多年里,无论是年少时的整日厮守,还是成年后的偶尔回乡,每年都会和她交集。我不曾走远,她也始终是原来的样子。那山那水,那田那路,那容貌那乡音,刻印在我心间。纵然两年前,全村搬迁到三处不同的地方,我依然坚信,我的原乡还是我心间的农家山水图。

然而,两天前朋友圈里传了一组图片,一个小村庄人去屋空、墙塌路陷,残破不已,看了好久才依稀辨出,是谁家的院落谁家的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叫刘家山的小村落,只存留在记忆中了。

此刻,我只能从那些照片的远景近景中,走进记忆中的原乡。



村庄概略

村庄在隆张公路经过的一侧,三十几户人家散落在两边有沟的山梁上,交通十分方便,向南不到两公里就是大庄乡,是去隆德县城的必经之地,后来改为观庄乡。向北不到五公里就是张易镇,是去固原的必经之地。小时候,常站在路口看过往的车辆。有一年,军队拉练的车辆经过,前后望不到头的绿色军车,直把人的思绪拉到山坳外边。

小村四围,是高低不平的田地,是错综交替的沟壑,是四野开阔的山梁,是无数游走的小路。这其中,有我们家的田地,或远或近,或平或陡,有过父亲母亲的身影,有过我们兄弟姊妹的劳作。那些沟壑山梁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在沟壑间放过牲口,在山梁上拔过草。至于那些小路,不知走过多少遍。几十年过去了,庄稼种了一茬又一茬,有些老人走了,有些年轻人外出了,那个大大的场院聚集的人越来越少了,村部的土坯房倒塌了再无人提及修葺,小村东北头供全村人畜吃水的那一眼泉也日渐枯竭。小村庄像突然病了的老人,衰落四处可见。

缺水的日子其实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无论白天还是深夜,你都会听到扁担和水桶碰撞的声音。如果去泉边看看,你会十分吃惊,泉边没有几个人,但桶子排成的队总有几十米长。白天等水的是孩子,晚上等水的是大人。等水的孩子或打或闹,或者读书,长大后学有所成的都找上了工作,没考上学的也外出打工。开始是半个小时等一桶水,后来是一个小时等一桶水,再后来等一桶水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天,邻村用上了自来水,我们村依然在等山泉水。不是国家不给我们村通自来水,实在是村庄太高,自来水上不去。

每个人都很失望,但终于等来了机会,生态移民搬迁政策照顾到了村庄。在一半欢喜一半难舍的心境中,三十几户人家连村拔起,凡能带走的家什都装车带走。

那片树林

村庄东北边的水坝上面,是一条很宽很深的沟,沟底和两侧及附近山梁上,全是白杨树,小的碗口粗,大的几个人抱才能合围,每到夏天,一片茂盛的绿荫。还没到耕田平地的时候,我们把牲口赶到树林子里,任它们自由自在地吃草,我们要么在树底下乘凉,要么在树林里捉迷藏。我那时候个头小,身子轻,爬树特别灵巧,经常爬到十几米高的大树上,谁也找不到我。那种喜悦,如同在考试中得到高分一样。

沟底有一大片平整的水草滩,青青的嫩草就像棉毯一样,我们躺在上面,望着蓝天白云,常常进入梦乡。那些没瞌睡又调皮的,掐一根青草,偷偷地放到睡着人的耳朵里,然后赶紧躺下装睡,睡着的还没有醒来,装睡的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有时候,会把水草滩当作练武场,学着电视上武打的动作练起来,一不小心,谁的鼻子被打出血了,笑声又变成了哭声。

还有更令人沮丧的事,与牲口有关。我家当时养着一头高大健壮的黑骟驴。黑骟驴年轻,很犟,不管是平时牵出去放还是套上犁地,只要你把鞭子拿起来,它就狂奔。那时候,骑驴是很有意思的事,有胆大的下坡也敢骑,还敢让驴跑起来。我不敢,我只在上坡的时候敢爬上驴背。有一次,大家看牲口吃饱了,还没到回家的时间,于是有人提议骑驴比赛。比赛方法很简单,就是骑上驴上坡下坡跑,看谁的速度快。如果从驴身上掉下来,再快也是失败。那一天,我突然有了想赢的冲动,决定跃上驴背上坡下坡奔突一番。结果,下坡的时候,黑骟驴加快了速度,头猛地向下一甩,后蹄往起一抬,我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驴脖子上的鬃毛,但还是摔了下来。我清楚地记得,落地的一瞬间,黑骟驴刚好抬起前蹄,如果落下,会踩在我身上。后来旁观的伙伴说,他们当时吓呆了,但发现黑骟驴把将要踩下去的前蹄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奋力向我身前的空处踩去,就像马戏团里的杂技一样。我记住了那一瞬间。

树林里的光阴是快乐的,这快乐陪着我们渐渐长大。

后来,雨水越来越少,那个青草滩日渐干枯。更让人难过的是,有一天,树林突然由公变私,树林里的大树被锯倒。再后来,小树也没了,人们挖掉树,开始垦荒,在山梁和沟底种庄稼。小树林就这样消失了。




春天的梦

春天来到了村庄,燕子也来到了村庄。它们欢快地叫着,展示着优美的飞行动作,寻找可以筑巢的屋檐。我多么希望有燕子来我家屋檐下筑巢啊!可是,每年都落空。大人说,燕子总是找富裕人家的屋檐筑巢。我明白了,我说,队长家的屋檐下怎么每年都有燕子筑巢,起初还以为是燕子认下门了呢。我们家穷,大约燕子看不上。然而,每年春天,我还是希望着。

有一年,希望变成了现实。春风很暖了,我发现有两只燕子老在我家院子的上空盘旋,然后飞到了正屋屋檐上。过后几天,它们衔来柴草开始筑巢。几天后,巢筑好了,晚上的时候,它们会早早地进巢。又过了几天,趁着白天它们出去的空当,我找了把高凳子踩上去,想看看燕子巢,发现巢里躺着两个小蛋——母燕下的蛋。我拿出一个放在手心里看,比我们掏的麻雀蛋明亮光滑。我还欣赏着,母亲进来了。母亲让我赶紧把燕蛋放进巢里,说燕子回来后发现有人动了巢,就会搬走的。晚上,燕子回来了,第二天的晚上也回来了,过了好几天,看燕子没有搬走,我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光,是在期盼中度过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两只雏燕的小嘴,听到了它们稚嫩的叫声,一下子觉得,世界的美好都在我家的院子里。雏燕每天都伸出小嘴,等着它们的父母喂食。不到一个月,它们已经扇动起了小翅膀,跃跃欲试,想要飞起来。

小燕子飞出巢的那一刻正好被我看到了。它们在父母的引领下,先落到院子里,再飞到屋顶上,如此反复,由低到高,由近到远,几天以后,就可以离开父母自由飞行了。我突然也想变成一只燕子,在天空自由地飞翔。

冬天来了,燕子举家南迁。不见了燕子,我的心里有些失落。想着来年春天,有两对燕子来我家屋檐下筑新巢住老巢,我家院子里一定会更热闹,又高兴起来了。然而,到了春天,燕子满村庄飞,但不见有燕子来我家屋檐下的巢里住。不知道那两对燕子去了哪里。



庄稼能手

王家舅爷爷是村里的能人。别看他是农民,平时说话却出口成章,特别是农事方面,他随口就能说出一些农谚,让我们一帮小子羡慕不已。我能记住的如“春不种,秋无收”“肥田长稻,瘦田长草”“好儿要好娘,种田要好秧”“要知明天热不热,就看夜星密不密”等。王家舅爷爷还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等我能下地干活的时候,王家舅爷爷已经不怎么下田干活了,而是牵几只羊,行走在田间地头,指点我们这些小孩怎么握镰刀,怎么捆麦秆,怎么吆喝牲口,怎么犁地。我学到最精的是码麦捆,我码的麦捆从不会被雨水灌透。

四叔也是一个庄稼能手,各种农活都在行。我小的时候,他正当年,人虽精瘦,但很有力气。我最欣赏他犁地了。如果是一方平整的田地,他犁过的犁沟宛若用尺子画过的直线一样。就是那些坡地,他也能犁出一种整齐来。我喜欢跟在后面看泥土翻滚的样子,那松软的微波细浪一层一层地荡开,像梦一样。但我一直没有学到四叔的犁地术。我家那头倔强的黑骟驴,动不动就满地跑,我只好提着犁耙也满地乱跑。再看我犁过的地,像一个小孩子在纸上乱画的圈一样。但问我最愿意干的农活,我一定会说犁地,我喜欢走在泥土里的感觉。

母亲在我眼里更是一个庄稼能手。小时候,父亲在外工作,家里家外所有的活都是母亲一个人的。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洒扫庭院挑水锄地等活都不是什么事,但如果让她们干背麦捆扛麻袋等重力气活,真是难为她们了。母亲个性强,从不轻易开口求人,背麦捆扛麻袋扬场等活,都咬牙一个人干,虽然有时候亲戚们也来帮忙。小的时候我们没有力气,长大了又外出念书,母亲一干就是几十年,她从没埋怨过。春节回家,和母亲聊了几个晚上,母亲说起那时候受的苦和累,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知道,我们姊妹亏欠母亲的太多太多。我一直想写篇文章来说说我母亲,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读书人


从我记事起,似乎感觉不到“耕读传家”的风尚,但我知道,上一辈有几个读书人。我前面提到的王家舅爷爷,我猜想他年轻的时候一定读过书,要不怎么懂那么多知识和道理?至于说到刘家舅爷爷,他则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老牌的高中生。刘家舅爷爷的儿子我叫舅爸,和我是同学。有一次,他拿出刘家舅爷爷的高中课本,我们坐在村庄南头的大场里看。课本是合订本,繁体字竖版,上面还有刘家舅爷爷的笔迹。繁体字和刘家舅爷爷的字我们都不认识,舅爸怎么偷出来的就怎么放回去。如果你怀疑书不是刘家舅爷爷的,那么他一手好毛笔字,则是村庄里的人都知道的。每年春节,很多人家会拿上墨汁和红纸去刘家舅爷爷家让他签先人牌位。要知道,签先人牌位是有讲究的,首先这个人得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还要是一个略通诗书的人。刘家舅爷爷是读书人无疑。

父亲是村庄走出去的第一个读书人。说父亲之前,我想说说我的爷爷。爷爷的老家其实离这个村庄很远,远得连爷爷都说不清。因为爷爷小时候由太爷领着一路乞讨到了刘家山。等爷爷长大了,因为精明能干,就入赘到刘家大户当了上门女婿。奶奶一共生了五男四女。五个男的,爷爷都送他们到学堂。到后来,父亲和五叔算是吃上了商品粮,成了国家干部。不知道爷爷当年是否满意,但父亲感激爷爷,这是父亲一直说的。父亲从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先在乡政府干了几年,觉得还是讲台适合他,于是回到了学校,一干就是三十年,后因病退休。我们想着,他退休后可以过几年清闲的日子,不想却早早地离开了我们。

小刚的父亲也是从我们村走出去的,他治好过很多疑难杂症,十里八乡的人很是尊崇他。他后来还做到我们乡卫生院的院长。退休以后,他发挥余热,继续给人看病,功莫大焉。

到了哥哥这一拨,生活虽然依旧艰难,但大部分人读书还是很用功,每年都有考出去的。就像一首歌里唱的“前边有车,后面有辙”。有他们在前面带路,我们这一拨自然走得驾轻就熟,几年时间,村上考出去十几个大学生。我们走出去后,比我们小的,每年都传来好消息,还有考上重点大学的。那几年,提到刘家山,没有人不伸大拇指的。还有更令人自豪的,又过了几年,村里还出了一名留洋博士、一名政府县长。

一天,在微信圈里看到了一幅俯瞰我们村庄的全景图。我能清楚地找到我们家的院子,找到我家院子东头的那棵我常爬上去摘杏子吃的大杏树,看到我们经常玩耍的沟壑山梁,却找不到自己的身影。我以为,我们的故事永远过去了,没想到,晚上在梦里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远去的童年。

 

作者简介

苟大乾,男,宁夏作家协会会员,中卫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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