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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丨沈文海:那个小老头是谁呀?

2017-07-24 沈文海 新三届

        

        老编的话: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新三届大学生即77、78、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聚集了“文革”十年被耽误的人才。新三届以平均6%的超低录取率,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


        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特辟“卌年”和“校园”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沈文海,复旦大学数学系77级,国家气象信息中心副总工程师兼科技委主任,先后就职于中国气象科学研究院、国家气候中心、国家气象中心以及国家气象信息中心,是中国气象信息化事业的开拓者之一。

 

原题

复旦记忆剪影


提要:初入复旦遇杀威棒,恶补一月才“转正”,系里摸底测验让人大惊失色,鏖战30日夜惊魂甫定……

 


刚刚走进大学,初到寝室,其他几位同学都已坐在桌旁,大家彼此尚不熟悉,稍做自我介绍,客气了一番,便没了话题,一时气氛比较尴尬。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旁,假模假样地在看书,耳朵却好像竖起来一样,听着室内其他几位同学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


此时一位稚气未脱名叫李刚的小男孩打开收音机,随着广播里电大英语课老师的领读大声念起来:“……Yes, It is.”,“……Yes, they are.”收音机里的广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多少冲淡了不大舒服的气氛。


直到今天,我在见到这位早已由英俊少年变成肥头大耳的外贸水产公司大老板的李刚时,仍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个夜晚他的那个“……Yes, they are.”


有了李刚的“……Yes,they are.”,加上大家学英语的热情,最初的陌生感渐渐冲淡,彼此间话开始多起来。正在大家由客气变成初识,由初识变成熟悉,开始小心翼翼地开一些善意的小玩笑时,班里临时指定的生活委员卢琳璋同学推门进来,热情熟练地在桌上一一摊开应由我领取的一大堆本月的米票面票粮票肥皂票毛巾票布票糖票以及购物券和食堂的“肉票”等。


凭这些票证,可在学校小卖部购买一块肥皂(或一袋洗衣粉)、一条毛巾、一包拳头大小的白砂糖等等。比较稀缺的是其中有一张“暖壶票”,凭此票可以在学校小卖部买一只竹壳暖壶,该种竹壳暖壶比一般的铁壳暖壶便宜两元钱左右,属于紧俏物资,供不应求。全班只有十几张“暖壶票”,班主任、辅导员老师和临时成立的班委会商议后决定优先供应外地同学,令我颇受感动。


 第二天上午学校里没有安排,几个上海同学彼此间已相当熟悉,颇具绅士风度地凑在一起,研究着某本高中数学参考书中的某个习题。此时姜叙伦(寝室里年龄最长者,后来我们都称他为“老姜”)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笔来在纸上边描画边介绍说,据他所知,某个工厂有一个画等边三角形的经验型方法,即:做一任意三角形,分别以该三角形的三条边为底边,各向外画一个底角为30°的等腰三角形,然后将三个等腰三角形的三个顶点连线,形成一个新的三角形,则该新的三角形一定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老姜补充说,此方法在该工厂已应用多年,其奥理至今无人破解,他也曾试过各种不同情况,结果百试不爽,因无暇证明,现提供出来,供有志者一试。


众人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将题目看仔细后便都各寻一隅,在那里冥思苦想——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众人中只见於崇华(寝室里的次长者,循例后来我们都称他为“老於”)坐在桌边眉头紧蹙,两眼翻白(老於思考问题时喜欢看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右手拿着笔时而在纸上戳戳点点,时而涂涂画画,过了一个多小时吧,只听他猛地一拍桌子,用浓重的上海腔普通话大叫一声:“出来了!”


其他几个人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他随即将几个人招呼到跟前,兴奋中略带得意地讲解道:“喏,其实这里的关键是画辅助线,而这条辅助线一般人不大容易想得到,应该在这里,这么画……”


 众人听得心悦诚服,曹沅更是边点头边咂着嘴:厉害!厉害!伟大!伟大!果然厉害!果然伟大!


然而我不在称颂之列,一则我与老於刚刚认识,对他的智慧和学识不摸底,对他的单刀直入口无摭拦的性格也颇不适应;二来我心气尚高,信奉自己的事自己办,自己的题自己算,不愿拾人牙慧。既然老於能证得出来,那我也一定能证得出来,同时我给自己规定了时限:一定要在午饭前证明出来。


事实是严酷的,午饭时间过去了,午睡时间过去了,晚饭时间也过去了,甚至夜里熄灯时间也到了,我绞尽了脑汁,搜肠刮肚,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依然没有证明出来。我开始怀疑老於到底证明出来了没有?是真的证明出来了?抑或是在虚张声势?


第二天上午,当我克服了内心的矜持和傲慢,终于看到老於的证明过程时,我彻底服了。我开始对这位身材矮小,面皮较白,永远夹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口型虽小但口齿异常利索,虽有些斤斤计较但心胸十分坦荡,热情洋溢精神饱满而又心直口快的典型上海老二哥(他在寝室里排行老二)刮目相看,越到后来,越觉得这位老於同学实在是聪明,实在是厉害。


周五下午计算数学教研室组织本专业新生座谈,教研室主任蒋尔雄老师首先介绍了我们专业(计算数学)是一门怎样的学科,主要研究什么。作为学生的我们主要学什么等等。蒋老师操一口浓烈的浙江奉化口音,严谨而单调地讲了约半个小时,其中诸如“方程”“矩阵”“迭代”“收敛”“空间”“逼近”等等一大堆从未听说过的专业术语名词,灌得我晕头转向,不知所云。


根据系里的安排,座谈会后进行新生注册,大家按先后顺序依次排队登记注册,不论大小,无分男女。我的学号是7718025,位置在全班48名同学中居中偏下,和实际情况差不多。曹沅在注册时遇到点小麻烦,登记的老师将他名字中的“沅”字写成了“三元”,虽很快发现并即刻纠正,但“曹三元”的绰号还是在我们寝室里叫开了,曹沅也因此十分偶然而荣幸地成为我班最早获得绰号的同学之一。


新生欢迎会安排在周六下午,地点在某教学楼阶梯大教室。数学系77级新生共计180余人,黑压压挤得教室水泄不通。环顾四周座位上,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黑的白的,俊的丑的狡黠的憨厚的,斯文的粗野的男的女的(当然女生很少,我们班48名同学中只有7位女生),总之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有一点大家是共同的,那就是大家都满怀希望,满腔热情,满脸放光,满头大汗(屋子里的人实在太多)。讲台前正襟危坐着系里的学校里的各个负责人,一个个面带微笑,和蔼可亲。


欢迎大会开始了,系领导讲话,系党总支领导讲话,系老师代表讲话,在校尚未毕业的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代表讲话,新生代表讲话……发言者慷慨激昂,听讲者时而大笑,时而叹息,时而热烈鼓掌,时而低头沉思,会场气氛十分活跃……


此时,在教室门外,一个脑袋与身材相比至少大一号,秃头锃光瓦亮,满脸皱纹,双眼炯炯有神,衣着朴实,精神烁然的“小老头”在大门的窗户上探头探脑,向教室里张望。


系党总支负责人见状立刻跳将起来,抢出门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将“小老头”搀了进来。一些不明就里的同学有些疑惑,互相打听着:“这个小老头是谁呀?”


突然,教室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几个刚才还互相询问的同学此时彼此交换着会意的眼神:“噢,原来他就是苏步青啊!”


是的,他就是当代中国数学界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才高八斗,桃李成蹊,名满天下的学界泰斗,俗称“南苏北华”的“南苏”,微分几何的创始人苏步青!


 套用宣传机构形容太祖爷神态的惯用形容词,此时的苏先生那真是“神采奕奕,满面红光,身体非常非常健康”。只见苏先生“健步”走进教室,向广大学生“频频挥手致意”。我注意到,有一刻,苏先生显然是被同学们发自内心经久不息的掌声所感动,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掌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主持人恭恭敬敬地请苏先生讲话。苏先生也不推辞,站起身来,面向满教室因得瞻天颜而兴奋不已的莘莘学子们,天南地北地侃侃而谈起来。他时而感慨万千地回顾自己几十年的学术生涯,时而满腔悲愤地控诉“四人帮”对自己的残酷迫害,时而津津有味地大谈养生之道,时而引经据典地宣讲自己严谨的治学法则。台下是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开学的第一周是一段非常难过的日子。


系里有鉴于从前招收工农兵学员时只重政治不讲知识能力,导致学生入学时水平残缺不全的弊端,决定在正式开始教学进程之前,先对我们这批恢复高考后头一批入学的大学新生做一次摸底考试。

考场设在学校大礼堂,同学们彼此之间至少间隔两三个空座位,以避彼此抄袭之嫌。发下的卷子当然全部是数学考题,而且全部都是初等数学的考题,但依然把我考傻了:我十分拿手且颇为自负的平面几何、三角函数、多项式、一元二次方程以及二元一次方程等,所占比例不大,而我在中学时完全没有学过的排列组合、数学归纳法等,却很有几道大分题。


面对着这几道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但分数十分不菲的题目,我满脑子一团浆糊,两眼发直,浑身有劲但不知道怎么使,感觉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完全被挫折感笼罩着。


交卷后我晕晕乎乎,嗓子眼里顶着一团火,灰头土脸,灰溜溜地离开大礼堂。分数当天就下来了,我总共得了63分,这是我大学四年所有考试成绩中最差的一次,侧面打听一下,班里那几位神秘女郎(我们班48名同学中只有7位女生)所得分数居然都比我高,这使得我那原本已因挫折而分外敏感的自尊心再一次受伤——男生比不过我认了,居然连女生都比不过!实在无颜见江东父老;当时心情那叫一个惨哪。


当然,我的成绩不算最差的,而全系最好成绩也没超过90分。新生知识如此畸形,令系领导大吃一惊,这可是积淀了十年的“青年俊才”呀!结果竟如此之差,文革再延续十年,又将如何?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于是系里果断决定,暂停预定的正常教学,腾出四周时间来,专门补习必要的初等数学知识。


这四个礼拜可把我整惨了,那真是名副其实的“恶补”,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满堂灌。下课铃一响,讲课老师放下粉笔,命大家端起课本,翻到某页,然后念出一大串题号,算做课后习题,然后夹起书本扬长而去;剩下的事全靠你自己了。


课堂上听不懂的地方想办法搞懂,不会做的习题冥思苦想,黔驴技穷之后,找同学问明白。白天完不成晚上接着做,寝室里做不了就在走廊里做。总之谁也不甘落后,谁也不敢落后。


当然,如此发愤苦读的结果就是到最后谁也没有落后。四周后再次测试,全系基本通过。预期效果达到了,校方和系里比较满意,这才开始了真正的大学教学。


 右一为作者。

 

原载复旦大学校友网,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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