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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男权社会来说,《上海女子图鉴》是怎样的一面镜子?

鲁舒天 秦朔朋友圈 2022-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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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2042篇原创首发文章


作为《北京女子图鉴》姊妹篇的《上海女子图鉴》,一经播出便处于与关联作品相比较的位置上,某种程度上看,鉴于《北京女子图鉴》剧作上的“悬浮”与“贫瘠”,播出顺序靠后的《上海女子图鉴》超越前作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笔者倒以为,如果我们只是确认主创换人的《上海女子图鉴》的艺术水平在《北京女子图鉴》之上,这件事的意义其实相当有限。衡量这两部大IP网剧的关键,在于明晰言之有物的前者比空泛其谈的后者究竟强在哪里。

梧桐树下的真实

《上海女子图鉴》的台词提到“只有住在梧桐树下,才是真正的上海”,这桩文案令人想起那篇题为“大望路女子图鉴”的网文,它们共同提醒了在欲望修罗场里体验“适者生存”的职场小白,“洋气”的标签总是与“扎心”的感受如影随形。正所谓“天堂向左,北上广深往右”,国内一线城市的生活成本本该是拿到《东京女子图鉴》改编权的国产编剧重点考量的问题,再在影视剧里传播那种“月薪五千活得跟月薪五万”一样的人生观,难免有作死之嫌。

国产都市剧想要不被骂,创作者就必须感同身受地做好对于客观现实的体察和表述。拿《上海女子图鉴》来说,它在美工、音效、剪辑、造型乃至男主颜值等方面均碾压性地高于《北京女子图鉴》,但它最可贵之处不在于硬件,而在于指导思想的明事理、接地气,以及叙事逻辑的有据可循。

在剧集中,小镇姑娘罗海燕向往着梧桐树下的上海,但她并非一开始就住在梧桐树下。“魔都”上海对于女主而言不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却也不是“靠一张床奋斗出一套房”才能抵达的彼岸。她始终感受到并存的压力与动力,以及成长路上的诱惑与风险、艰辛与回馈,从讲故事的角度来看,这就够了。

网上对《上海女子图鉴》的恶评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认为罗海燕的奋斗史过于路人甲、过于平淡,自己宁可去看《北京女子图鉴》里陈可无处安放的欲望;另一类则指出罗海燕的“沪漂之路”不过是田园女权玛丽苏的变种,无足观之。在笔者的观察中,这些论调充斥着为批而批和强词夺理的意味,评论者只看到了罗海燕的运气,却忽视了她在运气到来之前的付出和忍耐。《上海女子图鉴》里包含着对女主职业生涯的丰满刻画,这些内容是取巧投机的《北京女子图鉴》无暇顾及也无用顾及的。

自由之路何处寻

实际上不管是哪部“女子图鉴”,它们的编剧都设置了隐形的反思线,毕竟单纯宣扬拜金逐利的主题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过审的。这类反思线的思路大抵是:如果你按照剧中人物秉持的价值观生活,你不见得能像玛丽苏附体的女主一般遇难成祥,倒是可能重复她们所有的坏运气与倒霉下场。假设国产编剧真的具备这份初衷,他/她们仍旧是低估了世俗的恶趣味以及下意识的倾向——总有自命不凡者认为自己可以从赌局中全身而退,什么“有则改之”?什么“闻者足戒”?统统不存在的。

《上海女子图鉴》的优势在于对细节的建构更加详实,这使得它被摆上案板解剖或者放上台面审视不至于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命题。北漂女陈可与沪漂女罗海燕都想留在大城市,都心怀梦想,都向往独立、自由的生活,但事关前者的《北京女子图鉴》过于空洞贫乏,反常识、反逻辑的桥段层出不穷,对观者毫无裨益。别的都不谈,20集看完你甚至想不起来女主是干嘛的,又何谈剖析她的人生误区存在于何处呢?

而罗海燕的故事就不一样了,在她这里你能清晰看到一个现代女性在男权社会的语境里摸爬滚打的粗粝印记。罗海燕谦虚低调、善良温和、敏而好学,并不像陈可一样幻想着靠男人改变命运,她的奋斗路径倒体现出了“姿势水平”的正常:不因向异性贩卖性魅力的方式获得职业上的晋升,而是通过职业上的晋升获得了邂逅更优秀异性的机会。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自食其力的职业女性,仍然时不时被不容置疑的迂腐理念捆绑压抑,仍然免不了在具体生活层面被坑被耍被欺骗,至于那些弄得她尴尬窘迫的社会理念,年代甚至比辛亥革命都早。横亘在罗海燕与幸福生活之间的小困境,正是男权社会滋生已久的大问题。

比如“如何做到独立自主”、“如何实现财务自由”、“如何变成人生赢家”,这种一句话把天聊死的命题其实根本没有标准答案,考虑到别有用心者经常在题干里添油加醋、穿凿附会,这类无聊命题甚至不配被认真作答。但它们又确实是问题,就像“该不该在上海买房子”一样,万箭穿心般困扰着罗海燕们。且不论在剧中预设的年份,以女主的工作年限以及职业层级,她是否能按照当时上海的房价水平在有梧桐树的地方买下一间小格子,就算她真的成了沪漂群体中的有房人士了,然后呢?就自然收获美好爱情和幸福生活了吗?

剧中的钻石王老五林立跟罗海燕讲:“在上海这城市,有自己的空间,会让自己变得很有尊严”,这话乍听上去没问题,但结合地产商林立就是打算以房子来和罗海燕签订“卖身契”的出发点,上述没问题的问题就全都是问题了。罗海燕拥有了自己的空间,但她还是遇到了依仗着更华美的空间去跟她谈交易的林立,她的房子给予她尊严了吗?林立因为她有房子就尊重她了吗?显然并没有。从她自愿纳入世俗评价体系的那一刻起,她注定要在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路上重蹈覆辙。


斯嘉丽告诉罗海燕的那句话倒是对的——“真正的自由是不会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但全面理解这句话,在男权社会的毒瘤无孔不入的具体情景中,无疑是一件难事。不寄托在具体的人的身上,这个相对容易被理解,而在具体的人大量散布的抽象理念中独善其身,不仅难被理解,甚至难被认知。但后者从来是深刻理解“独立、自由”这类关键词的第一步,一个人的独立应当是勇于接受与大多数人不同的生活方式,一个人的自由应当是遵从符合内心的体验与感受,并为之做出选择,同时丝毫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会怎么想、怎么看。通往自由之路的关键砝码,不是房子、车子、票子和位子,而是知识、智慧、勇气与信念。

男权社会的镜子

《上海女子图鉴》第12集里有句话很有意思,罗海燕与闺蜜陆曼妮双双在感情生活里因男方的负心而受挫,后者对前者说道:“我发现,女人不管混成什么样,碰到的事都一样。”当时的罗海燕已经是广告公司高管,而陆曼妮还是普通的房产中介,乘车戴笠的两人在收入、圈层、智识等各个方面都拉开了差距,却仍在爱情面前遭遇了近似的悲剧。

导致此种悲剧的关键因素不是罗海燕们够不够独立自强、事业够不够成功、为人处事够不够优秀,而是另一个范畴的命题——关于识人。在感情生活中,一个人的自我提升和爱情融洽从不是必然成正比的关系,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自以为获得了重要的世俗成就,再将这些成就在现世兑现筹码,就一定能够心想事成、功德圆满。罗海燕犯的错误,就在于过于信奉强者无人欺、善者有人报的简单逻辑,实际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尊重与否、欣赏与否、珍惜与否、关爱与否,从不取决于另一个人做了什么,而在于这个人本质上是否善良、正直。

然而,男权社会的污泥浊水一直在混淆对人的评判标准,一个对个体而言恰当的标准在集体意识那里或许是离经叛道的,而一个妥当不违和的标准却可能会戕害个人的一生。不信邪的代价,便要重复《上海女子图鉴》女主的挫伤。从一个维度上看,罗海燕遇上的男人是这样的:上海男人杨呈远精致明理、职业体面;香港商人蔡钟闲成熟体贴、温柔细心;创业精英白强严谨认真、勤奋上进;地产大亨林立睿智博闻、多钱善贾。在与这些男人的交往中,罗海燕不仅大幅拔高了生活质量,甚至触摸到了跨越阶层的可能性。

而在另一个维度上看,杨呈远典型“妈宝”,毫无责任感;蔡钟闲虚情假意,已有妻室;白强极度现实,唯利是图;林立则干脆是在包养情妇。简而言之,这些符合了女主在不同阶段内心期待的男人没一个是靠谱的,他们带给罗海燕的多是花言巧语与计算权衡,而不是后者需要的珍惜与爱护。剧中靠谱的男人当然也大有人在,可惜在男权思想的荼毒之下,罗海燕在重大选择的关口永远看不到那些正确选项。

在真正爱她的人那里,罗海燕似乎永远无法准备好。对那时的她来说,清晨醒来穿上男人的白衬衫在落地窗前俯瞰一个城市的CBD才是唯一的成功标准,她必须先遍体鳞伤地填补内心的欲望,才能在物是人非之际唱一首《后来》。有句评论说得很无奈:“可能中国这种国情下受教育长大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父母从小都特别拎得清,且耳濡目染得好,离一次婚去搞清楚自己到底得跟什么人结婚才合适和幸福,搞得好像是必经之路了。”

剧中以五年时间为限和罗海燕签订包养契约的林立是个集男权腐朽思想于一身的人物,世俗生活中亦不乏其类。笔者坚信,即便现实中的毒瘤无法像剧中那个地产大亨一般为自己的肮脏交易给出口才一流的自辩,只要人性中的虚荣贪婪仍旧大行其道,扭曲的价值体系自然能在金山银山后面得到合理解释。虽然林立为罗海燕提供的价码堪称“天上掉馅饼”,但人们应该意识到的是,后者在林立心中的价值再高,始终是可估量的,这就意味着这个价值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被取代更换乃至遗弃的风险。就像直男癌炮制出的那个名词“高级脸”一样,罗海燕对于林立就是“高级货”,高级货始终是货,变不成人,且高级的上面还有更高级,还不是顶级,更不是无价。这就意味着,如果泰坦尼克号再沉没一次,林立会把罗海燕一脚踹下去,而把自己的万贯家财抱上救生艇。

并不是男人不靠谱,而是男权不靠谱;不是选择不靠谱,而是促成选择的立场不靠谱;不是婚姻不靠谱,而是具体的结婚对象不靠谱。笔者同意那个观点:即便是在男权思想占据主流的当下,并不为“安稳”打包票的婚姻制度里仍然存在很多令人艳羡的夫妻关系,但那不是由婚姻这一体制带来的,而是来源于两个人的品格。如果TA是愿意跟你同甘苦、共患难的人,你们便足够通过最幽暗绵长的隧道;如果TA不是那个人,再宽的路最终都会走向悬崖泥潭。

至于那些讽刺罗海燕感情不顺是因为太独立,继而强调女人不应该被“独立的执念”所害的荒诞文章,令笔者想起情感博主木子美的言论:“在这场争论中,有些男人更像女性主义者,有些女人更像直男癌。这种性向暴露让我们明白,性别不代表性向,同性未必是同类。同性中的直男癌声讨女性主义,才是最脏的。”男权社会物化女性,这叫卑鄙无耻恶心下作;部分女性的自我物化,则陷入无知无畏以及由此必然引发的无用无能的境地不可脱身。

茨威格在《断头皇后》里写过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样的至理名言,罗海燕们越早知道越好。

「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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