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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鲟,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张雨晨 中国国家地理BOOK 2024-07-17

▲ 画中的白鲟,作画者为明末清初的画家郑重。图/Wikipedia


悼念死者,挽救生者。



我,是白鲟。


当我看到你们用“未能跨入2020年”为标题,为死去的我送行的时候,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多么讽刺啊,此生唯一一次出名,竟然是因为我的死亡。
 
其实,早在2005年,我就已经离开了你们,只不过那个时候,你们还不知道。看到你们在长江上找我时忙碌的样子,我想说,你们已经很努力了,谢谢你们,但是,平心而论,我真的想跨入2020年么?



或许你还想了解我?


虽然我上了热搜,但除了保护我、捕捞我和消费我的人之外,估计大多数人都还不了解我是谁。
 
我叫白鲟,不过我并不是白色的,而是深灰色的。在我的领地——长江里,我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者我是这里最大的鱼:成年后,我可以长到3米,一、二百斤是我的标准体重。


▲ 白鲟。图/Wikipedia

 

在恐龙的时代,我就诞生在了这个地球上,你们的祖先叫我鲔(wei)鱼,后来你们又叫我象鼻鱼,这可能是因为我那长长的吻部,让我看起来像一头水中的大象吧。
 
我曾经遍布于中国的江河湖海,长江、黄河都留下过我的足迹,后来我听说,在11世纪到17世纪间,居住在黄河的那些亲戚们,都渐渐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你们在那里过度开发农业,让黄河的泥沙越来越多,洪水泛滥连年不断,你们欠的债,总是拉上我们一起还。

▲ 黄河上游风景如画,但下游周围的百姓,在历史上饱受着泛滥与改道之苦。图/Gettyimages


每一年,我都要回到长江上游繁殖后代,然而这一切,都在1981年改变了那一年,一面水泥墙挡在了我面前,过去的人回不来,下面的人上不去。我亲眼看到我的同胞,在这座水泥墙下被撞烂了脑袋;我还看见,聚集在墙周围寻找出路的伙伴们,在渔网中无奈地挣扎。疑惑、悲伤、愤怒,一股脑儿地涌上我的心头,但是,我的嘶吼,都淹没在了轰鸣的水流里。

▲ 葛洲坝位于长江上游的宜昌市境内,是长江上的第一个大型水电站,1981年1月4日,葛洲坝的坝体完成合龙。图/图虫·创意


后来,我居住的环境,越来越脏,长途跋涉,也难吃上一顿饱饭,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甚至一年下来,我都是孤独一人直到最后,我也闭上了双眼,葬身于这片曾养育过我的水域中,我走得很坦然,这样的生活,是我不能承受的重。

背景资料:长江为何要禁渔十年?


你知道吗?6000多公里的浩荡长江,在2016年时,天然水域的捕捞年产量不足10万吨这是一个令长江,也令人类蒙羞的数字。要知道,我国淡水产品的年产量已达3100万吨以上。


密密麻麻的竹竿撑起“迷魂阵”,再小的鱼,也无法从这天罗地网中逃生。在鱼市场上,成鱼捞不上来,幼鱼也被拿来售卖,有的幼鱼还不及人的小拇指的指甲长,最多也就刚刚满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食物的匮乏,根本无法支撑大型肉食鱼类的生存。


在2020年以前,长江的休渔期仅有3个月,刚刚长大的小鱼,立刻就被捕捞殆尽。为了能够挽救几近崩溃的长江生态,从2020年1月起,长江将全面禁渔10年。


为何要禁渔10年?以中国四大淡水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为例,它们的繁殖成长至少需要4年,10年的时间,足以让它们繁衍2-3代,这样鱼才能长得更大,种群也将得以恢复。



谢谢你们的努力,但一切都来得太晚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让我活下去,你们操碎了心,但是抱歉,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你们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因为我本就没有期待,你们所辜负的,是自己
 
你们的船,在长江上往来航行,丰水载人,枯水采砂,嗡嗡的螺旋桨,扰乱了我“鼻子”上的声呐,让我看不清周围环境,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割伤。

▲ 长江的采砂船和卸砂码头,采砂对长江生态的最大威胁,就是破坏了鱼类的产卵地。图/图虫·创意

 
你们把凶残的强盗放进我家里,种类多得我都数不过来:罗非鱼、巴西龟、清道夫、鳄龟、鳄雀鳝......这些肉食的家伙,和我抢起食来,毫不手软。尤其是那个清道夫,养料、鱼卵,被它吃得一干二净,渣都剩不下来,它走过的地方,就是鱼类的荒漠。

巴西龟,又称红耳龟,原产于北美密西西比河流域,是中国常见的家庭宠物,红耳龟成体被弃养的现象较多,它已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下属的入侵物种专家小组(ISSG)列为世界最危险的100个入侵物种之一。绘图/卡尔·博德默


你们向长江里排放污水,乱扔垃圾别支支吾吾,我可是看过你们的报道,一年内,你们竟往我家里倾倒了400亿吨污水!400亿吨啊,这几乎相当于黄河一年的水量!(黄河一年径流量为580亿立方米)在肮脏、有毒的环境中,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还落下了不孕不育的毛病。我吃下的鱼虾,重金属含量都超标了,但是吃饱已经不易,我哪敢挑三拣四呢?

▲ 长江支流五龙河被大量垃圾污染图/图虫·创意

 
你们使用绝户网,大鱼小鱼一网打尽,你们觉得这样还不够快,甚至用电、用炸药与我抢食,让我一生都在饥饿中度过。连你们自己都说,小鱼都没了,如果像白鲟这样的大鱼还能存在,那真是奇迹

▲ 长江上渔民支起的捕鱼“迷魂阵”图/图虫·创意

 
你们建立的水坝,不仅阻断了我回老家的路,还让我在食物匮乏、污染严重的时候,无法去上游避难。水坝的上面,水深,我感觉冷,水坝的下面,水浅,我感觉热,你们冷了穿棉衣,热了开空调,而我,只能忍着。
 
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指望我能活下去,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知道,你们保护动物的能力很强,曾经只剩7只的野生朱鹮,被你们养到了1500多只,我过去也想:我,会不会成为水中的朱鹮呢?
 
可是,在你们想起我的时候,已经晚了。虽然我在80年代就被列为一级保护动物,但这并没有阻止你们对我的捕捞,直到2005年,你们的国家才在长江上游设立了自然保护区,将保护我设为重要目标之一,三峡集团随后也投入上千万元的资金,想要对我开展人工繁殖,延续种群。但可惜那时,你们已经见不到我了。

▲ 武汉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水生生物博物馆中的白鲟标本。图/Alneth/CC BY-SA 4.0


其实,就算你发现了我,我也不愿在水泥池子里度过余生,繁殖后代,你能管那叫生活么?我想住大房子,我想自由地在那么那么长的长江里驰骋,但是我又不想挨饿,不想时时受到威胁,不想孤独一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家,我,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背景资料:绝户网


绝户网是是一种网眼极小的渔网,小鱼、小虾在它面前,都无法逃脱,因此得名绝户网。这些渔网的网眼小到甚至只有3、4毫米,连一粒花生米都塞不过去。


2014年,农业部就出台了相关政策,禁止使用包括绝户网在内的13种竭泽而渔的捕鱼工具,但到了2018年底,全国违规渔具使用的蔓延态势仅仅是得到了初步遏制。

背景资料:最后的白鲟


1992年,2条白鲟在重庆河段被发现(1.2kg重,尾长47cm;1.3kg重,尾长50cm)。


2002年,在长江南京段捕获了一条体长330厘米、重117公斤的白鲟,虽然人们全力救助,但它仅存活了30天。


2003年1月24日:人类见到的最后一只活体白鲟被发现,在做完超声波标记后释放,12小时后,信号丢失。



我走了,我的朋友还在么?


在我走之前,我已经很难见到我的朋友们了。
 
2002年,我最后碰见了一次白鳍豚,饥饿的她虚弱地跟我打了打招呼。她告诉我,以前她常去的湖泊,入口处都建了水坝水闸,把她拒在门外。肮脏的环境,长期的饥饿,让她怀孕、生孩子的能力下降很多。我的天,要知道,她跟可我不一样,我一次能下至少20万个卵,而她,一胎只生一个以她现在这个状态,估计离告别已经不远了吧。

▲ 罗马尼亚印发的白鳍豚邮票。图/Wikimedia


长江江豚虽然一直都在,但是遇见她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她活得一样不好。其实,我和我的伙伴们虽然各有各的困难,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吃不饱饭、污染、生活空间被蚕食、通航影响等等对于这些问题,我无能为力,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湖北武汉,中科院水生所白鱀豚馆,工作人员正在给江豚喂食。图/图虫·创意

 
我知道,你们也有难念的经,在我家两岸,你们的人口接近4亿。你们也要吃饭,要发展,要生产,我特别能够理解。一些生活在长江边的渔民,没有耕地,祖祖辈辈靠渔业为生,他们和我一样,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听说最近你们要下大力气,在我家禁渔10年,来偿还欠自然的债。我多希望能够活着看到十年后长江水清鱼肥、生意盎然的样子啊,那是在我记忆中的,小时候故乡的模样。

▲ 长江美景。图/gettyimages

 

背景资料:白鳍豚和长江江豚


白鳍豚、长江江豚,都是长江特有的物种,他们都面临着与白鲟相似的命运。 


上世纪80年代初,在长江上还能看到一群一群的白鳍豚。1986年,中科院估算出白鳍豚的数量为300头,1995年,这个数字降到不足100头。自2002年人们最后一次见到白鳍豚后,至今仍然难觅她的行踪。白鳍豚是哺乳动物,繁殖能力低,种群数量一旦减少,很难恢复如今,IUCN红色名单上白鳍豚的受胁级别与白鲟一样,为CR,即极度濒危。 


长江江豚分布在长江干流、洞庭湖和鄱阳湖中,2008年的估算数量约为1800头,但呈逐年下降趋势。人们尝试在天鹅洲等长江故道上建坝圈地,迁地保护长江江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在IUCN红色名单上,长江江豚的受胁级别仍然与白鲟一样,为CR,即极度濒危。




- END - 


文丨张雨晨
封图丨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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