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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明”如愿上了师大,我比他还想圆我的梦想

传播人 CBR传播人 2019-07-11


记者|周康丽 魏芙蓉

摄影|曾丽林 曾亚彪

编辑|鲸鱼


伴着高考考场里开考钟声的敲响,一年一度的高考随之拉开了序幕。当我们正在热议今年的作文题到底讲的是什么意思,预测着下午数学会出什么大题时,一个骑着自行车,风一般的男子——王小明,通过师大2016年招生宣传片闯入了师大人的视野里。


片中的王小明,选择努力奋斗,最终实现自己的大学梦。同样的,在师大我们也找到了这么一个王小明原型——肖晨帆。片子中的王小明圆了自己的师大梦,但现实中的“王小明”却仍旧在迷惘中踽踽独行。


“问道者”肖晨帆


他是一个“扫地工”,也是一名“旁听生”。他欲改变现状,却在自己的圈子画地为牢;他的想法天马行空,却在行动上停滞不前。身处南昌市紫阳大道99号,肖晨帆茫然“问道”。他无法向理想迈进,却也拒绝与现实妥协,他一边是回归,一边是掉落,当他的背影融于熙攘的人群之中,他与校园里过往的你我,不无一二。


正文


肖晨帆略带忐忑地走进W7208,偌大的教室坐着乌泱泱百十号人,他挑了前排靠近讲台的位置坐下。这节课是王鑫强老师的“经典心理电影赏析”课。


一部电影放映完毕,按照惯例,接下来该是同学做观影赏析。大家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肖晨帆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记录下自己的想法。他四下望了望,没人举手。“要不要举手?”肖晨帆双手摩挲,脸开始发烫。



(肖晨帆在课前)


仍没人起身,教室开始骚动。


肖晨帆心跳急促,他握了握拳头,举起了右手。


这是肖晨帆第一次在大学课堂发言。磕磕绊绊,原先在脑海里设计好的独白在起身后支离破碎,“整个脑子都是火热的。”


“你是哪个专业的?”老师顺势问道。


“我是扫地的!”


几乎是同时,讲台下近百双目光齐刷刷集聚在肖晨帆周身。老师有些尴尬,“哦,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要说‘不好意思’呢?”肖晨帆有些不明所以。


“别人碰你一下,就会觉得恐惧”


随着15-16年第二学期接近尾声,21岁的河南小伙肖晨帆即将度过他在师大停留的第一个整年。这一年中,驾驶清扫车是他在师大的主要工作。


每天凌晨五点,肖晨帆在洗漱一新后开始一天的工作。望城门、长胜门等一些主干道,以及学生宿舍区师生必经的道路,肖晨帆会首先把它们清扫干净,以保证师生们在一天的伊始见到洁净的师大。而后,便着手清扫广场和办公楼的角落。


肖晨帆每天驾驶清扫车的时间长达六个小时,按照既定路线循环往复,电动扫地车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耳廓。为此,肖晨帆特地找来一副耳机,在驾车时塞住双耳,以减轻其带来的噪音污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



(肖晨帆在上班时总是带着的几样东西)


肖晨帆的父亲在30岁的时候喜迎儿子的降生。在普通的农村家庭,父亲一天能赚到的收入也就30块,但却宠着小晨帆手持百元大钞去小卖部挑选零食。


这些都是肖晨帆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的,因为在肖晨帆的记忆里,父亲“不是严厉而是暴力”。随着小晨帆的逐渐长大,父亲慢慢把自己年轻时的缺失寄托在了肖晨帆的身上,希望他好好念书。


“不可以!”上小学后,当伙伴们结伴来邀肖晨帆外出时,他得到的总是这样的回复。久而久之,肖晨帆不再收到伙伴们的邀约。


长时间地独处让肖晨帆几乎与同龄人脱轨。“只要别人稍微碰你一下,你就会觉得十分恐惧。”他下意识地为自己结起一层厚厚的茧,将自己包裹其中。


16岁高一,一场家庭变故打乱了肖家的平静生活,肖晨帆不得不应对亲人间的撕扯和怒骂,并偶然撞见父亲正偷偷抹泪。这一幕给他的打击不可估量。从那以后,他把心门锁的更紧。


性格孤僻,成绩落后,内心抵触学校。半个学期后,父亲为肖晨帆办理了退学手续。


在家滞留一年后,2012年2月,17岁的肖晨帆独自踏上了前往苏州昆山的火车。三年时间里,肖晨帆几度辗转,从苏州到郑州再到南京,先后从事钳工、电脑外壳制作、KTV服务生等一系列工作。


每天高负荷的工作结束,工友们集聚在网吧通过网游放松时,肖晨帆总是选择看看电影,听听老歌,说一些工友们听不懂的“哲理”。工友们调侃他,生活完全和当代脱轨,“像是活在70年代的人”。 


在肖晨帆眼中,理想的朋友是能把水当酒喝的人。在南京,肖晨帆有幸遇到了一个。连对方姓名都不知晓,两人竟在一次重逢中丢掉手里的杂物,紧紧相拥。


对此,肖晨帆的解释是“气质相投”,两人在生活中有着相同的“症状”:敏感、多思。“留下联系方式吧。”朋友对肖晨帆说。肖晨帆摇摇头,给出了至今令他后悔不迭的回答,“有缘再见”。至此,再没相见。


“把暗黑的电灯泡点亮了”


最初,肖晨帆通过逐个浏览教室门口的课程表来找课程。“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马克思原理主义”、“经典心理电影赏析”是他敲定的三门必听课,偶尔还会听听哲学。


黝黑的皮肤,凌乱的头发,不安的眼神,总是穿着那件黑白条纹短袖。学生们在课堂上发现这张陌生的面孔时,都会好奇地打探。“我是扫地的!”无一例外,肖晨帆在学生们的脸上都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肖晨帆改口了。


“我是环境学院的。”


这是他在思考很久之后做出的决定,“也是,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会扫地呢。又有谁会看得起一个扫地的呢!”,他好像也逐渐明白,“不好意思”这句话其实是王鑫强老师因那一句询问可能为肖晨帆带来偏见和非议道歉。



(肖晨帆正在工作)


在每门课听完几堂后,肖晨帆会把自己准备好的问题,以及那些压抑在内心的想法,倾囊吐露。


“思想品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课,江雯斐老师那天讲授的内容是“加强个人道德修养”。课后,肖晨帆找到江老师,“老师,你讲的不错,但是效果有没有呢,有没有讲的必要呢?”在他看来,书本上的教条,人们即使明白也无法约束自身做到。


肖晨帆和老师的谈话,往往从课程知识开始,延及社会现象,最后都会在肖晨帆身上落脚。


肖晨帆享受着这种交谈的快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慷慨淋漓、不受阻挠地表达,也能找回他常年缺位的认同感。



(下完课,肖晨帆找到老师一起交流)


心理学院的王鑫强老师在接触中渐渐了解肖晨帆。他分析道,“他的人生需要两个支柱。”一个是“他需要一个值得他去爱的人,可以是亲人或朋友”;另一个是“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这是自身实力的提升”。


这样的支柱,曾在肖晨帆的生活中短暂地出现过。在来师大之前,因为一个女孩,改变了肖晨帆的人生轨迹。


2014年暑期,在南京的一间工厂里,有一个女孩因活泼开朗十分为大家所喜欢,这其中也包括肖晨帆。这个女孩是个大学暑期工,上班没多久,一次不小心把材料原件给丢了,车间主管大声斥责,百般责难。


肖晨帆看不下去,他出头替下了女孩的工作岗位。但因为不熟悉女孩原先的工作任务,肖晨帆经常需要找这个女孩询问。


在一次讨论工作之余,肖晨帆指着桌上的玻璃杯,转向女生,“你用手抓住杯子。”女生照做了,肖晨帆依据她抓玻璃杯的手势给女生来了一场心理和性格分析。


“挺准的。”女生微笑着,低下了头。与此同时,女生说了一句让肖晨帆终身难忘的话,“把你放在一定高度的话,你会实现自己的价值。”


肖晨帆原本低着的头猛然抬起,他没听错,那是来自一个陌生女孩对他的肯定,这是20年来肖晨帆第一次得到、连父母也不曾给予的认同。“像是把心脏那颗暗黑的电灯泡啪地一下点亮了”。原来期望着的灯塔竟然离自己这样近,迎面投射来的光芒真实可触。


两个月的暑期工作即将收尾,连“朋友”概念都尚不能界定清晰的肖晨帆走到女生面前。


“把你号码写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管你要号码吗?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追你。”


“其实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娶你。”


他一口气连说了三句话,低着头,没敢看女孩的表情。


女孩留下了号码,再无其他更多表示。女孩离开工厂后,肖晨帆发现女孩手机号码也换了。


“我变着方式来改变这样一些东西”


“爸,我要考大学!”身在河南农村的父亲接到远在南京的儿子打来的电话。


在女孩走后的不久,肖晨帆听闻,女生可能是江西师范大学的研究生。朋友还告诉他,“你现在的能力赚钱已经够了,但是你想要去做点其它的什么事,你就必须得上大学。甚至以后必须更多的进修。”

 

跳脱这个圈子,离女生更近一步,这样愿望在肖晨凡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你只要听到一点消息,你就以为它是对的”。顾不上核实消息真伪,肖晨帆辞去了南京的工作,打算徒步前往600公里外的江西师范大学。行程的中途,父母中止了他的这一“疯狂”行径。


数月后,几经辗转,肖晨帆终如愿来到师大,并得到了现在这份工作,他试图寻找女生,甚至前往研究生院查询,至今无果。


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如今,肖晨帆住在学校安排的员工宿舍里,为保证私人空间,肖晨帆向学校提出住单间。除去150元的房租,肖晨帆每月发下来的工资还剩1350元。


来到肖晨帆的住处,“回南天”尽管已经过去,但刚打开房门,空气混杂一股湿潮气扑面而来。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上下铺架子床相向而立。单人床上,海蓝色的被褥叠的整齐而熨帖。



(肖晨帆在师大的住处)


架子床的下铺上,铺放着一摞摞半米高的书籍,《论语》、《自然百科》、《昆虫记》......这些书来自跳蚤市场或废品收购站。



(肖晨帆的“书架”)


我们问他最喜欢看哪几本,答案有些出人意料。肖晨帆说他只收藏书但不看书。房间的墙上错落张贴着的两张油画,那是肖晨帆在工作时拾到的,他把它们洗净之后张贴在墙上。


肖晨帆朋友不多,长时间人际交往的严重缺失,让他对于家人、朋友、恋人等人际关系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学生时代的课本上。那个女孩的离开曾让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思考,“什么才是朋友?”


当成团的牢骚、苦闷无法排解时,它们便在心中郁结,像一株有毒的藤蔓,以近似迅猛的态势盘虬生长。在离开南京前,肖晨帆终于爆发,他砸了电脑、扔掉了所有生活用品。


来到师大,他尝试着向自己的生活注入新的内容。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在肖晨帆心中泛滥着的滔滔洪波一直缺少一个闸口。他找到了这个闸口,并尝试着对老师们开启。


“别老是一个人呆着了。”他告诉自己。除了老师,他也在尝试着在师大建立自己的朋友圈。他对朋友有着明确的期待:能一起做有意义的事,共同提高。


锻炼是他所认为的有意义的事情之一。在C场时,物理与电子通信学院的潘聪第一次注意到肖晨帆,“身背铅块,脚绑沙袋,进行高强度锻炼的壮实男生”,半年后的今天,潘聪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肖晨帆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锻炼要有狼性!”肖晨帆告诉潘聪。


一直以来,肖晨帆就是通过这样的高强度训练使自己感觉到“累”,从而让自己的精神保持高度紧绷状态。心理学院的王鑫强老师分析,与他从南京步行来南昌的目的相同,肖晨帆的这些行为,是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而这一意识,正是出自于他对自身的不满。


如今,肖晨帆的这一想法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因感知到身体上的不适,肖晨帆降低了自己的训练强度。他在试图告别自己过去的极端和情绪化,他告诉自己,“别那么愤世嫉俗了。”


现实困顿与精神探望


2016年5月,又是一年征兵季,肖晨帆请潘聪为自己拍了一张身份证与本人的合照,作为征兵的报名材料。每个月1350元的工资勉强维持着肖晨帆的生活,可他还是不得不面对每到月底捉襟见肘的困境。他考虑参军入伍,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吃得饱饭,而且当兵几年攒下的近万元津贴,可供他后续的读书学习。


这个想法还在架构中,能否投入实践还未可知。对于离开熟悉的环境而进入另一个全然的陌生,肖晨帆仍有所顾虑。而与征兵的想法类似,肖晨帆脑海中还孕育着许多对未来的构想,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孵化产出,肖晨帆自己也不知道。


一方面,现在的肖晨帆满盛着对生活的热忱,另一方面却在现实的束缚下踯躅不前。


当年在南京打给父亲的电话中,“我要考大学”的确来自肖晨帆内心的真切呐喊。他甚至托父亲去打听能否帮自己拿到高中毕业证,他想通过自学参加高考。这样的想法在他怀着自学的心思踏进南京市图书馆时,就第一次受到了强烈冲击。在漫天铺地的图书资料面前,他毫无头绪。


一年后的今天,考大学的想法被暂时搁置,但肖晨帆依然坚信“只要有足够时间,任何人都能考上大学。”可谈到何时把这样的付诸实践,肖晨帆不语。


近来,他的生活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内容:对着升起的国旗行注目礼。肖晨帆六点半上班,正大广场的国旗总在每日七点升起。只要不下雨肖晨帆就会去看升国旗。


正大广场不在肖晨帆的清扫范围内,但他时常会扫到广场,走下清扫车注视这个过程但不敬礼,“我不配”,肖晨帆没底气地笑笑,“我每天都提醒自己,我对国家没有贡献。”立正、伫立、凝视,这是肖晨帆一天之中幸福感最强的时候。



(肖晨帆工作图)


“学习、锻炼、保家卫国…”肖晨帆的大脑每天都被各式各样的想法填的满满当当,他想自己此刻是丰盈的。


“说一句你们很多人不理解的话”,肖晨帆低头拨弄着手指,“‘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供养父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补充道,“认识我的人觉得挺有上进心的,了解我的人就觉得我这个人不现实、特别没劲。”


肖晨帆对未来的规划很简单,找一个媳妇,坚持锻炼,学习,教育孩子。基于多年来他对自身受到的严苛教育的反思,肖晨帆打算在将来给自己孩子更科学的教育和引导,“找个僻静的地方。


教育是心智上的影响。”在他看来,让孩子健康地成人成才,就是报效国家的最好方式。尤其是当他在深夜看到路边醉吐的学生时,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在南京的时候,肖晨帆总是无法自控地思考很多事情,关于朋友、教育、社会现象...也因为这样,在过马路时,他必须有朋友在身边搀着过马路。朋友曾经评价,“你想的很远,但你没有想清楚你第一步究竟该干什么。”


工作时,肖晨帆同事中年龄最小的超过六旬,沟通上存在着巨大的代沟。显然,他与老师的交谈频率远胜于他和同龄人的。他以一种类似于求经问道的方式,来获得认同。或者说,寻求来自权威人士的价值标准。而老师们,恰满足了他的这种需要。


当这些老师们谈及他时,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词——“迷茫”。马克思主义学院的江晓萍老师认为,因为对人生存在疑惑,肖晨帆才会选择旁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思想品德修养和法律基础”。她同时提到,肖晨帆“想法上进,但对未来毫无规划”。


“昨天”是残酷的,“明天”是模糊的。肖晨帆在现实与理想的夹缝中踽踽独行、进退两难。他无法向理想迈进,却也拒绝与现实妥协。


对于生活,他更多是停留在“说”的层面。对此,王鑫强老师有着自己的看法,“他想改变自己不容易。他可能想成功,但他自身的效能感是不强的。”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近一年的交往中,老师们对肖晨帆有着如出一辙的期待:直面生活,通过付诸实践,使自己达到一个新的层面。


采访过程中,肖晨帆常提到的一句话是“无所谓”。比起关注外面的世界,他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所谓”是他对抗现实的盾牌。


“我想加入到他们的班级活动中,可是想想,他们怎么会欢迎一个社会上的人呢?”肖晨帆曾数次站在C场,眼见着如火如荼的比赛,喃喃自语。


5月31日下午,最后一次采访结束,时间紧迫,肖晨帆顾及不上晚饭,抓起笔记本就匆匆赶往惟义楼上课。21岁的他步履稳健,背影融于熙攘的人群之中。此刻,他与校园里过往的人们,不无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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