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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师大”| 一世书痴刘世南

传播人 CBR传播人 2019-07-11

记者|冷欢丽 陈威 郭放 

黄闻禹 潘子虎 陈金鸿




一世书痴刘世南


2017年4月25日下午3点10分,江西师范大学瑶湖校区实验剧场,褐色衬衫加黄色针织衫,外搭棕色皮质夹克,黑色裤子,红色球鞋,刘世南一身休闲装扮。他将自己欠身安放在舞台中央的黄色沙发上,此刻他精神矍铄,讲到兴奋处,两眼发光,不时用手势配合语言。


(刘老在活动现场)


作为校图书馆主办活动《悦读师大——师大人和事,读书情与趣》第一期的首位访谈嘉宾,刘世南应邀来到新校区向广大学子分享自己的读书情趣。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会端坐在老校区图书馆六楼报刊阅览室的书桌旁,手捧一本书,或是一张报,放大镜、纸笔、尺子等工具则静静躺在一旁,以便随时取用。


刘世南,现年94岁,江西师范大学退休教师。1923年10月出生于江西省吉安市,1944年在吉安至善补习学校走上讲台,直至1989年于江西师范大学退休,在教师的岗位上辛苦耕耘45年。


除了教书育人之外,痴迷读书的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和研究学问的热忱,成为了有名的古典文学学者、古籍整理专家,现仍担任江西省《豫章丛书》整理编委会首席学术顾问,代表作有《清诗流派史》、《在学术殿堂外》、《清文选》、《大螺居诗存》、《师友偶记》等。


其中,历时15年著成的《清诗流派史》填补了清诗史的空白,受到了学界的一致好评,被称为是清诗研究的“经典性成果”。


“先生平生无任何嗜好,唯以坐拥书城读书为乐。”现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郭丹教授这样形容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刘世南。



(刘老书桌,左侧堆满了各种书籍,中间散落着各种文具,圆珠笔、放大镜、用作标尺的长方形牌等,为他阅读提供了便利。)


 “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


刘世南出生在一个书香家庭。他的父亲是前清最后一批秀才,本可以官费去日本留学,迫于家庭阻力,最终未成。在三岁的时候,父亲开始教他认字。


“我是他第一个儿子,他前面的孩子都夭折了,于是他格外看重我。”刘世南出生后,父亲给他取名“刘嗣生”,由谭嗣同(字复生)名中二字组合得到,父亲希望他“能和谭先生一样,心忧社会,为国家贡献一切。”为此,父亲放弃了工作,一直待在家里陪伴、教育他。


到了五岁,他识字就达到了一千多,父亲开始教他读古书并且要求背诵。在父亲的教导下,刘世南熟读了《小学集注》、四书五经、《左传》等古典文学著作,且大多都能够背诵。


习完了4年的古书后,父亲又开始教他用文言文每个月写3到5篇作文。白天上学,晚上读古书,这样共坚持了8年。在这期间,他不时还会去学校图书馆看各种书籍。早在小学似懂非懂中就接触了鲁迅、胡适、顾颉刚的部分著作,了解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情况。


7岁是,有一回他坐在家门口津津有味地看着用浅近文言文写的《三国演义》。一个叫花子路过,“由于看书太过投入,直到那个叫花子凑上前来,我才意识到他,他反倒是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那个叫花子认得一些字,看出了他是在看《三国演义》,便反问:“你那么小,看得懂吗?”

刘世南自信地说:“看得懂。”叫花子不信,便提了一些问题,直到刘世南应答如流,才让叫花子心服口服。 


后来家道中落,父亲被迫去教书,刘世南读到高一也辍学了。但父亲12年来的悉心教诲,显然已为他日后走上学术道路并自学成才铺就了道路。


辗转教书仍潜心苦读


1941年,刚读完高一已经辍学的刘世南开始工作补贴家用。他在税务局做税务生,干了三年缮写公文的工作,此后长期辗转于至善补习学校、遂川中学、阳明中学、永新中学、铁河中学等,工作之余仍苦学不止,买书、借书、看书,没有一天停止过阅读。


1944年,吉安永新人陈启昌,受陶行知办学和武训义学的影响,以全部积蓄和妻子的陪嫁财物创办私立至善补习学校,邀请刘世南一同教学。


当时经费有限,学校只能提供伙食不能支付工资,刘世南欣然应允。当时学校老师只有陈启昌和刘世南两个人。从初一到高三,学生只有几十个。刘世南负责教国文、历史。


教学之外,刘世南总能抽出时间来阅读,并从北大政治学系毕业的陈启昌那里开始接触进步学者的书籍。


“陈老师比较倾向于西方的民主革命、宪政思想,看的书大多是马列斯毛之类的。那时我20岁左右,看那些书也是囫囵吞枣、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但是无论如何也看了下去。”在至善补习学校待的那一年中,刘世南吸收了一些进步的新思想,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变化。


物价一天天飞涨,家里毫无经济来源。迫于生活压力,一年后,刘世南辞去了至善补习学校的工作。在陈启昌的举荐下,他去了遂川中学教学。起初教的是初一国文,几个月后,由于同学们的极力推荐和学校老师的认可,只有高一文凭的他却教起了高一的国文。


当时刘世南住在一个叫做“净土庵”的废弃尼姑庵里,从净土庵到遂川中学的农场,有一条乡间小路。每天早上,刘世南就沿着这条小路,一边走一边背《淮南子》、《老子》、《庄子》…… 他似一个孤独的吟者,行吟乡间,与清晨的安谧、知识的乐趣相伴相生。


(无论何时,刘老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每逢寒暑假,刘世南一回到吉安老家,便要去陈启昌家里与他一起讨论时政,并经常看到从香港寄来的共产党的《群众》杂志。在开学讲课的时候,他自然地谈到延安和莫斯科的情形,这引起了国民党的注意,幸好一个比他小三岁名叫胡尘白的学生通风报信,他才从遂川中学及时逃离,在吉安的一位名叫陈秋云的老师家里躲了起来。


直到1947年,在熟人的推荐下,他在吉安阳明中学(吉安一中前身)谋得教职。而阳明中学的图书馆“尊经阁”,藏有诸多经史子集,自然便成了他教书之余常待之地。


到阳明中学后,刘世南仍然旧习不改,时常在课上谈论政治问题。一年半后,迫于当局压力,他不得不又回到了至善中学(至善补习学校已更名为至善中学)继续教书,教了几个月。


1949年解放后,刘世南曾在吉安师范学校短暂地工作过一段时间。1956年,在他的要求下,教育部门调离他到了永新中学。文革后的1969年,刘世南离开永新中学来到他老伴工作的南昌新祺周,在铁河场办中学教书,直到1979年他来到师大。


(刘老在永新中学的留影)


高中生任教江西师大


1979年,文革结束,四人帮被打倒。在学生汪木兰、周劭馨、刘开汶、徐万明、唐满先和中文系教师胡守仁、余先乐等人的联合推荐下,刘世南任教于江西师范学院中文系(现为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那时他已经56岁,不再年轻。


到师大以后,刘世南仍痴迷读书,他背书的习惯依然。那个时候,老师大旁还有立交桥。他就每天早上到立交桥的路灯下背古诗、文选、文赋。“有一次被汪木兰老师看到,他就惊讶地说,你怎么那么早就跑到那里去读书了!”


刘世南提起这件事,眼神流露出自豪。


此时,他做学问的方向和目的也已经转变,开始关注当代各种思想的交锋。于是,他开始尝试写一些论文和专著。


在他众多专著和论文中,真正得到他本人认可的却只有三本,分别是《清诗流派史》、《在学术殿堂外》和《师友偶记》。《清诗流派史》是通过清诗来反映清朝士大夫的思想流向,《在学术殿堂外》也是写现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怎样在西方思想的影响下发生转变。


其中,今年新出版的《师友偶记》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因为“它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刘世南在该书的前言中写到,“这本书的性质,近似《国朝汉学师承记》,是学术性的,它可做现当代学术史、思想史的资料。”


(刘老在书桌前题字)


1989年,刘世南正式退休,“当时我老伴还健在,所以家里的事情都不用我去处理。我每天都在图书馆看书,其他的事情都由我老伴负责。”


2001年,夫人去世,无儿无女的他从此独自一人在江西师范大学青山湖校区生活。住处既靠近学校的图书馆和省图书馆,也靠近校医院。文学院的领导对他放心不下,怕他晚上突发疾病无人照顾,便安排了研究生到他家里居住以便及时照料。


自学者书信托学思


只有高一学历的刘世南能取得备受瞩目的学术成就,主要归功于其自学的能力和刻苦的精神。


早在初中时候,与其他孩子还在迷恋小说不同,刘世南便开始通读有关研究学术方面的书籍,并立下做学问的志向。


他说真正意识到要做学问是受了两个人的影响。


一个是钱穆。初中时候,刘世南看过一本英文杂志,上面有英汉对照的《钱穆自传》。自传中讲钱穆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他在当小学老师的期间业余苦读,写出了《先秦诸子系年》等学术著作,最终被北大聘为教授,成为了有名的大学者。这给了他极大的鼓励。


另一个是顾颉刚,刘世南读过他的《古辩史》,顾颉刚在其中一篇文章中提到了自己是怎么做学问的。刘世南反复阅读,来回揣摩那篇文章,这在做学问方面给了他很大借鉴与激励。“那篇文章很长,我看完之后,就觉得自己也应该像他一样去做学问。”这更坚定了刘世南想要做学问的决心。


除此之外, “一事不知,儒者之耻;遭人而问,靡有余曰”,碰到问题他就向人请教。


早在阳明中学任教期间,从学校到刘世南乡下的家途经一个村庄,刘世南听闻村庄有一位以作旧诗闻名的萧先生。喜爱旧诗的刘世南立马登门拜访,跟着他学作旧诗。二人互通有无,切磋学问,二十多岁的刘世南和四五十岁的萧先生成了忘年交。


周恩来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而刘世南则信奉“知识是为了解决问题,为答疑解惑而读书”。他先后与钱钟书、马一浮、杨树达、马叙伦、吕叔湘、程千帆等著名学者通过信。


在那个纯真的年代里,相比物质生活,知识分子们更看重精神世界的富足。一个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颗颗渴望交流的心,在一笔一划中跃然纸上。于是,学者间交流、讨论、阐述个人观点的一封封书信翻山越岭,辗转各省。 


因为一个关于文字学的问题,刘世南给马叙伦寄了一封信。


马叙伦是北大的教授,除去大学者身份外,他还是书法家、哲学家、政治家。他发表在《学原》刊物上的一篇文章关于古文字提出了一个疑问:“胡”在《说文解字》里面解释是牛的下颔,古代牛的下巴叫“胡”,为什么后来就变成了“下巴”呢?为此,他研究了好久还是没有得出个答案。


当时刘世南对文字学已做过一些研究,对这个问题有独特见解的他提笔写了封信给马叙伦,提出了他的看法。后来,他得知马叙伦因向国民政府请愿被特务殴伤住院,所以就将这封信寄给在上海开明书店的叶圣陶,请他转交给马叙伦。时至今日,那封信一直没有回音,或许颠簸在时局动乱中,或许遗失在岁月变迁里。


当然,刘世南等来的更多的是学者的嘉奖和勉励。


研读过庄子哲学思想的刘世南写了一篇文章《庄子哲学发微》,将它寄给著名学者马一浮、杨树达。杨树达收到信后,看了他的文章,亲笔回信,赞许说,“能发前人之所未发”,并在此后建立了长期的书信联系。而马一浮则把给刘世南的回信收在了他的全集里面。


钱钟书新作《旧文四篇》出版后,立马也给刘世南寄来一本,在寄出之前,钱钟书还用蓝色圆珠笔一一改正了书中误排的汉字与外文。


阅读与生命融为一体


“High thinking,plain life(崇高的思想,平淡的生活)”一直被刘世南视为座右铭。


他现今94岁,不会下棋,不会打麻将,物质生活非常简陋,吃的饭菜都是前一两个星期储存在冰箱里的。他不追求物质上的享受,老伴走了后,更是觉得自己“得过且过”。可是,他没有一天不在读书,不在看报,不在看各种杂志,就连生病住院也会带书去看。


“读书看报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生活的一大部分。离开这些,我都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觉得生活都没有意义了。”



(刘老所作书法)


就像钱钟书夫妇在文革中被下放到河南省罗山县,以为不可能再回到北京。


一次,杨绛问钱钟书,“如果我们永远都呆在农村,一直不能回去,怎么办?”


钱钟书沉思了一下,说:“只要有书看,就可以。”


对物质生活没有追求的刘世南也一样,“只要有书看,就可以了。”


人生自是有书痴

此恨不关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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