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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道精神与韩愈、柳宗元的赠序创作

杨玉锋 独立精神
2024-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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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杨玉锋副教授


摘要

中唐时期,文章创作领域出现了复兴古文的思潮,思想领域出现了重振儒学的思潮,两大思潮中,韩愈与柳宗元都是积极的参与者和中坚力量。重振师道精神是韩柳复兴儒学努力中的关键环节,面对日益堕落的士风和久已沦丧的师道,韩、柳二人以身作则,张扬师道精神,提携后进,扶植寒士。赠序是韩、柳古文创作中的一个重要题材,他们利用赠序为普通文士指导学问,宣传才名,藉此提携士子、推荐人才,赠序的创作正是韩、柳师道精神的体现。同时,由于韩、柳对师道精神的光大,他们所作赠序文的文体风貌也为之一变。

关键词

师道;赠序;儒学复兴;古文运动;韩愈;柳宗元



一、引言


赠序,即赠送行人的序文,是唐代新兴的一种文体。有唐一代留存下来的赠序大概四五百篇,学术界对此的研究也非常多,笔者梳理相关成果发现,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文体流变的考论,其中也包括对整个唐代赠序文的宏观性概论;二是作家赠序文的个案研究,如初唐的王勃,盛唐的李白,以及中唐的梁肃、权德舆等人的作品。与本文论题相关的中唐韩愈、柳宗元等作家赠序的个案研究也十分宏富,主要用力处在于阐释韩、柳赠序的文体特征和艺术特色。不过,韩、柳赠序文的文学史价值不单单是建立在词汇、句式、节奏之上的文体嬗变,在文体的背后,还有着深层次的社会文化因素。韩、柳赠序文体的新变,是中唐思想文化发展的选择。


对韩、柳赠序文,乃至他们所有的散文创作影响最大的社会文化思想,自然是当时的儒学复兴运动了。在儒学复兴运动中,韩愈和柳宗元大力张扬师道精神,试图扭转社会上蔑视师道、轻视学问的风气,而赠序的创作,正是韩、柳师道精神的体现。在这一点上,学术界尚无专文论述,本文拟就此作出探讨。


本文作者著《〈全宋诗〉补遗与宋代文学研究》


二、弘道尊师——中唐时期的复古思潮


贞元、元和时期,文坛上最夺目的景象是以韩愈、柳宗元为领袖的文学家引领的古文运动,思想领域最值得关注的是儒学复兴的思潮,且这两者密切相关。在初盛唐,诗歌中的古体、乐府、近体等体式均被深度开掘了潜力,产生出了经典的作品,而当时的文章领域,骈体文创作却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骈体文在汉魏六朝时期经历了持久的酝酿发展,形成了独特的文体景观,例如修辞上的夸耀、铺排、雕饰、用典等特征。不过随着骈文文体的发展,一种华靡轻浮的文风逐渐笼罩骈文,不少作者一味追求藻饰唯美,忽略文章应该灌注的思想和情感,从而将骈文引到了“虚加练饰,轻事雕彩”的浮靡路子上了,因而受到唐人的批判。初唐的杨炯就说:“尝以龙朔初载,文场变体。争构纤微,竞为雕刻。揉以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徇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此后,在理论和创作领域,陈子昂、李白、刘知几、李华、萧颖士、梁肃、陆贽等人或批判骈文之失,或以散入骈,或大力创作散体文,不断地推动散文文体的变革。


祝尚书笺注《杨炯集笺注》


韩、柳引领的古文运动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文体的改革,即用规模先秦汉魏的古文取代六朝以来的骈体文;二是文风的改革,即用朴实、实用的文风代替华而不实、柔弱雕饰的文风。古文运动不是简单的文体改革运动,而是伴随着思想改革的儒学实践,古文运动者均标榜复古的旗号,不单单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文体,更是要接续浸润其中的孔孟之道和儒学精神。


儒学复兴的思想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安史之乱”以来,唐王朝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出现了严重的统治危机,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官员党同伐异,使得统治者应付不暇,在德宗时期,还出现了“建中之乱”这样的事件,皇帝甚至不得不仓皇出逃。在这种大背景下,士人开始了挽救唐王朝统治的努力,他们发现国势衰微的背后有着孔孟之道沦丧的原因,因此,复兴儒学成为当时士人的迫切愿望,啖助、陆贽等人就以《春秋》来探讨致用之学,以期中兴唐朝。


孔子像


韩愈的古文写作,背后也有着儒学思想的支撑,他试图重构道统,重振儒家的礼仪人伦。在韩愈看来,文章也应该以发明“道”为目的:“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谏臣论》)韩愈的“道”,正是儒家的孔孟之道:“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杨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原道》)他的《答李图南秀才书》也说:“然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不仅构建完整的儒家道德传承谱系,还以重振它为己任。再来看柳宗元,尽管他和韩愈在思想上有许多分歧,但是作为韩愈声气相通的挚友,柳宗元也基本秉持了儒家的思想,他说:“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以为能也。”(《答韦中立论师道书》)“然圣人之言,期以明道”(《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也以“明道”为作文之本。在实践上,柳宗元也大力地支持韩愈的复学儒学、推行散文的主张。


韩愈像


师道,是儒学思想传承过程中形成的精神。它是一个包含着多层次内涵的概念,首先指的是知识上的传承关系,在汉代以来的儒学和经学中,师生传授成为教育的重要方式,在汉魏时期,儒生解经必尊某一种“师法”或“家法”,因此形成了延绵时间悠久的师生传承脉络;其次指的是为师之道,即做老师的品质与德行,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道之未闻,业之未精,有惑而不能解,则非师矣!”即是指为师之道;第三指的是尊师之道,由于老师是传承知识、树立社会道德的表率,所以古代社会上普遍都会表示出对老师的尊重和景仰。韩愈言“今之众人”,“耻学于师”,柳宗元所说的“今之世,为人师者众笑之”,实际上就是尊师之道的凋敝;第四指的是求学之道,也就是学风,儒学的延续并非老师单方面的事,需要师生双方的共同努力,作为学生,需要表现出对知识的向往和钻研精神。这四点可以说是师道精神的内核。师道精神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孔子那里,作为儒家思想创始人的孔子,在教育上秉持着“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等主张,培养了子路、子贡、颜渊等一大批的人才,司马迁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同时,孔子的弟子们对老师也是十分尊崇,颜渊仰慕孔子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有若说:“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在汉代以来的儒学和经学中,师生传授成为教育的重要方式,尊师是读书人必不可少的一项德行,师道成为与天道、君道、人伦并立的君子立身之本。


皇侃撰《论语义疏》


不过魏晋南北朝以后,出现了师道沦丧的危机,在“安史之乱”之后尤甚。与韩愈同时的吕温在论及魏晋以来师道、学风时说:“魏晋之后,其风大坏。学者皆以不师为天纵,独学为生知,译疏翻音,执疑护失,率乃私意,攻乎异端。以讽诵章句为精,以穿凿文字为奥。至于圣贤之微旨,教化之大本,人伦之纪律,王道之根源,则荡然莫知所措矣。其先进者,亦以教授为鄙,公卿大夫,耻为人师,至使乡校之老人,呼以先生,则勃然动色。痛乎风俗之移人也如是。”(《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学者不以师承为荣,反而以天分自悟为高,将儒学理解为简单的“讽诵章句”和“穿凿文字”,而不屑于形而上的思想和大道,泯灭了儒学思想的精华。“其先进者,亦以教授为鄙,公卿大夫,耻为人师,至使乡校之老人呼以先生,则勃然动色”,闻老师、先生之号则勃然变色,可见当时师道之凋敝。中唐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战乱使国家的教育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诸如太学、乡学等机构多不完整,史载“太学空设,诸生益寡,弦诵之地,寂寥无声,函丈之间,殆将不扫”,文人为官之道和士子之间的交往方式也出现了问题,“是以今之君子,事君者不谏诤,与人交者无切磋,盖由其身不受师保之教诲,朋友之箴规,既不知己之损益,恶肯顾人之成败乎?而今而后,乃知不师不友之人,不可与为政而论交矣。且不师者,废学之渐也,恐数百年后,又不及于今日,则我先师之道,其陨于深泉。是用终日不食,终夜不寝,驰古今而慷慨,抱文籍而太息”(《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人臣之道、交友之道出现畸形的景象,道德沦丧,吕温对此十分痛心。


吕温像


韩愈和柳宗元在文章中也提到当时师道沦丧的情况。柳宗元记载他看到的中唐时期之轻浮士风,在国家的最高学府中,士子们“聚为朋曹,侮老慢贤,有堕窳败业而利口食者,有崇饰恶言而肆斗讼者,有凌傲长上而谇骂有司者”(《与太学诸生诣阙留阳城司业书》),完全失去了君子的彬彬之礼,与乡野村夫无异。有鉴于“今之世,为人师者众笑之,举世不师。故道益离;为人友者,不以道而以利。举世无友,故道益弃”的师道滑坡现状,他做了一篇《师友箴》:


不师如之何?吾何以成!不友如之何?吾何以增!吾欲从师,可从者谁?借有可从,举世笑之。吾欲取友,谁可取者?借有可取,中道或舍。仲尼不生,牙也久死,二人可作,惧吾不似。中焉可师,耻焉可友,谨是二物,用惕尔后。道苟在焉,慵丏为偶;道之反是,公侯以走。内考诸古,外考诸物,师乎友乎,敬尔不忽!


为人师者被讥笑,为人友者多背道逐利,这样如何能够提高自己?遑论重振儒家的礼仪人伦了。因此,柳宗元主张以言行符合中道者为师,哪怕他们是身份地位很低的佣人乞丐,而那些违背孔孟大道者,哪怕是公卿高官,真正的儒者也应该与他们保持距离。“箴”是一种警示文体,柳宗元此文的目的就是让士子们重视师道的涵养。韩愈也认为当时的师道沦丧已久,《进士策问》言:“由汉氏已来,师道日微,然犹时有授经传业者。及于今,则无闻矣。”他的名作《师说》感叹道:“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贞元十九年,时为四门博士的韩愈向皇帝上《请复国子监生徒状》的奏章,请求恢复国子监的规模,元和八年,他又做《进学解》以喻生徒,这些举措可以看出韩愈重振师道的努力。


柳宗元像


师道与儒学之间有何关系呢?在韩愈所构筑的道统中,周公、孔子、孟子等人之间存在着连贯不断的师承关系。在他看来,为“师”者也是光大儒家之“道”的关键群体,“道”依赖“师”而传承不坠,“师”通过传儒学之“道”而安身立命,这样,韩愈巧妙地将“师道”与儒家之“道”联系到了一起。因此,重振师道精神,不仅是扭转当时社会畸形士风、堕落学风的迫切需要,也是儒学复兴运动中的关键步骤。


要而言之,古文运动是儒学复兴思潮在文学领域的显现,师道精神则是韩、柳光大儒学思想实践中的一个环节。


王溥著《唐会要》


三、从权德舆到韩、柳——赠序中的师道精神


中唐是唐代赠序文创作的高峰期,《全唐文》保存的赠序文不到五百篇,中唐的就有三百多篇,其中独孤及、梁肃、权德舆、韩愈、柳宗元是留存赠序最多的作家,这不能仅仅从文体的沿革上来解释这种现象,还要引入社会文化思想的视角。他们的身份,或是古文运动的先驱者和领导者,或是当时的文坛领袖。他们的赠序文创作,与师道复兴的努力有着密切的关系。


金晶著《独孤及研究》


古文运动者的赠序如何体现师道精神,这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考察:


首先,赠序的对象由尊者向后进者的转变。古文运动之前的初盛唐赠序文,多是年辈较晚、官职较低者赠送给年辈较前、官职较高的人,或者是在饯别场合中赠送给同辈的友朋。赠送的对象由尊者向后进者的转变,是赠序文体革新的重大转捩,诸如文坛宗主、名公钜卿赠序给普通的士子,实属提携奖掖之举,这正是师道精神的体现。


其次,赠序内容由颂德行、伤别离到讲学论道的转变。赠送对象的身份地位不同,赠序的文体风貌自然就迥然有别,对象为尊者,赠序的内容少不了颂扬、赞誉之类的客套话;朋友之间的赠序,内容则多是道友情、伤别离。而权德舆、韩愈、柳宗元的赠序文写作中,出现了给士子讲解求学之道、疏导士子求学苦闷、辅助士子研习文章的内容。赠序写作时,作者给自己的身份预设就是一位老师,赠序的预设对象则是后进的士子和学生,赠序文变成了师生之间切磋互动的媒介。


第三, 赠序创作目的之转变。在初盛唐时期,官员出使、升迁、贬谪,士子赴举、落第、漫游之时,也会有赠序文创作,不过这于他们来说,无非是一种增添荣耀或者缓解别离之苦的雅事。而韩、柳等人的赠序文,除了这些目的之外,还增加了荐士的考虑,他们在赠序文中宣传后进学子的德行与才华,藉此给他们的科举或者求仕活动创造便利,这也是师道精神的一种表现。


王仲镛校笺《唐诗纪事校笺》


权德舆留存的赠序文有六十多篇,其中赠送对象为士子文人的有十多篇;韩愈的赠序文有三十多篇,柳宗元有赠序近五十篇,两人的作品中对象为普通文人或者后进士子的均有二十多篇。除了他们之外,梁肃《送韦十六进士及第后东归序》、欧阳詹《送李孝廉及第东归序》、沈亚之《送同年任畹归蜀序》、陈黯《送王启序》等赠序文,也是赠送给士子文人的。


韩愈、柳宗元之前的权德舆,跻身高位,三次知贡举,名重当时,他在中唐文学史的地位不容忽视,葛晓音评价道:“在李华、独孤及、梁肃等人到韩柳之间,权德舆是个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他既有‘尚气、尚理、有简、有通’的文说,又历任礼部、吏部尚书和宰相,长期居于选人高位。所以能在执掌典选期间,改革不重经义,但习骈俪的考试方式。”杨嗣复《丞相吏部尚书文公权德舆文集序》回顾权德舆的功绩时说:“贞元中,奉诏考定贤良草泽之士,升名者十七人;及为礼部侍郎,擢进士第者七十有余。鸾凰杞梓,举集其门,登辅相之位者,前后凡十人,其他征镇岳牧文昌掖垣之选,不可悉数。继居其任者,今犹森然。非精识洞鉴其词而知其人,何以臻此耶?”提携士人之功可见一斑,权德舆的作为,可以看出他乐于奖掖后进,这正是发扬师道的表现,《唐诗纪事》甚至记载:“材行有余,权德舆门生七十人,推为颜子。”柳宗元中第之前也曾行卷权德舆,其《上权德舆补阙温卷决进退启》称赞权德舆:“补阙权君,著名逾纪,行为人高,言为人信,力学掞文,朋侪称雄。子亟拜之,足以发扬。”从权德舆的赠序文也可以看出他对士子的鼓励和提携,《送陈秀才应举序》:


文章之道取士,其来旧矣。或材不兼行,然其得之者,亦已大半。故筮仕之目,以东堂甲科为美谈。颍川陈侯,以色养力行之余,辄工诗赋,长波清澜,浩浩不穷,初未觏止也。屯田柳郎中为予言之,且诵其佳句曰:“地偏云自起,月暮山更深。”及获其卷,又有过于是者。踠骕骦,椟干将,恬然裦衣,以否为泰久矣。今年秋,驱车江,献赋京师,叩予柴门,惠然见别。予以鄙略,亦尝志于文,顷年迫知已之眷,辱沾官命,故每客有为卿大夫所荐举计偕者,其于饯軷,或谂之以言。今于陈侯,犹前志也。


《权德舆诗文集》


作此文时权德舆已经中第授官,于陈秀才来言,已经是前辈,他在序文中赞美陈秀才的诗文,因此当陈秀才赴京应试时,他赠序以送行,这其中自然有替陈秀才彰名的目的。再如其《送郑秀才入京觐兄序》:


行为士本,文为身华。其或好华去本,失之弥远。鄙人结庐湖滨,宴息多暇,常默以此求士。于去年得重表甥荥阳郑公达,兼是二美,早为时贤所重。专学懿文,发于龆丱,温纯积中,晦而不耀。非其徒不苟合,非其道不妄动。其于服先训,食旧德,以日就章大,众君子识其将然。子之元兄,早岁登贤能之书,名声籍甚,而能在险立节,拔身幽陵。乃居谏议,乃服金紫,言忠勇者是之。今郑生驾言上国,所以展友于之庆也,亦当观光筮仕,俾花萼迭映。士林之美,将萃尔伯仲乎?撰日言迈,访予告别。予亦漉旨酒,巾柴车,与一二友出送于野。凡祖軷者,请偕赋《棠棣》之诗。


序中说“鄙人结庐湖滨,宴息多暇,常默以此求士”,可知权德舆以师长之心态访求人才,郑秀才正是权德舆看好之青年才俊,“今郑生驾言上国,所以展友于之庆也,亦当观光筮仕,俾花萼迭映,士林之美,将萃尔伯仲乎?”此亦可见权德舆提携后进之心。他的《送王仲舒侍从赴衢州觐叔父序》《送三从弟长孺擢第后归徐州觐省序》《送独孤孝廉应举序》《送钮秀才谒信州陆员外便赴举序》等赠序文,也多鼓励士子笃道志学之语。可以说,在韩愈、柳宗元之前,权德舆是赠序文体定型的关键人物。


《权德舆诗文集编年校注》


韩愈和柳宗元二人是古文运动的引领者,也是儒学复兴运动的代表人物,二人的序文创作与重振师道的实践密切相关。二人接续权德舆赠序的文脉,大力创作赠序文,同时也发扬师道精神,借赠序文来奖励后进,培养人才。首先来看韩愈,他的科举经历极其坎坷,曾三次败北,多次上书权要以求照拂,直至贞元八年才登进士第,后在选官博学鸿词科中又三次受挫,不得不入幕府求职。因此,韩愈深知提携奖掖的重要性,他说:“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与凤翔邢尚书书》)又言:“先达之士得人而托之,则道德彰而名问流;后进之士得人而托之,则事业显而爵位通。”(《送许郢州序》)韩愈认为先进和后进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后进者借助先达者才能仕途顺畅,同时,先达者的善举可以彰显其人品道德。韩愈所言在唐代确属实情,在唐代,科举考试并非以考场程文定去留,士子的才气名声、背景关系对录取也影响极大,正如王佺《唐代荐举之制与文人干谒之风》所说:“在唐代科举考试中,无论是公荐还是私荐,抑或直接推荐,还是间接延誉,荐举行为对应举者能否及第、走好入仕的第一步,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士子一般都会寻求推荐,朝廷高官中的不少文章宗伯也乐于荐举贤才,例如张说、贺知章、权德舆、高郢等人。韩愈以弘扬儒学、重振师道为己任,自然对荐士不遗余力,韩愈“颇能诱厉后进,馆之者十六七,虽晨炊不给,怡然不介意”。他曾说:“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曰:‘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也。”(《上宰相书》)受韩愈提携者夥矣,如李翱、孟郊、张籍、贾岛、刘叉、皇甫湜、李贺等人。其中的孟郊和张籍颇为出名,《旧唐书》记载:“少时与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二人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称荐于公卿间,而籍终成科第,荣于禄仕。”李翱《答韩侍郎书》评价韩愈的荐士精神说:“如兄者,颇亦好贤,必须甚有文辞,兼能附己,顺我之欲,则汲汲孜孜,无所忧惜,引拔之矣。如或力不足,则分食以食之,无不至矣。若有一贤人或不能然,则将乞丐不暇,安肯孜孜汲汲为之先后?此秦汉间尚侠行义之一豪隽耳,与鄙人似同,而其实不同也。”当时还有“韩门弟子”的说法,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下记载:“韩愈引致后进,为求科第,多有投书请教者,时人谓之韩门弟子。”《新唐书·韩愈传》亦言:“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经愈指授,皆称‘韩门弟子’。”学术界有人考证“韩门弟子”有69人之多。韩愈曾作《荐士》诗,向宰相郑余庆推荐友人孟郊,又作《与祠部陆参员外荐士书》推荐侯喜、侯云长、刘述古、韦群玉、沈杞、张苰、尉迟汾、李绅、张后余、李翊等人。


李肇著《唐国史补》


韩愈赠序中对象为“韩门弟子”或者其他普通的文人士子的非常多,例如:《送董邵南序》《送李愿归盘谷序》《送齐皞下第序》《送孟东野序》《送牛堪序》《送何坚序》《送王秀才序》《送孟秀才序》《送王秀才序》《送区册序》《送陈秀才彤序》《送陈密序》《送权秀才序》等等。这些序文有的教诲未第士子精研学业,潜心文章,有的鼓励下第学子笃志文章,振奋信心,有的推奖后辈诗文,褒奖他们的声名,体现出韩愈为人师长的良苦用心。例如《送陈密序》:


太学生陈密请于余曰:“密承训于先生,今将归觐其亲,不得朝夕见。愿先生赐之言,密将以为戒。密来太学,举明经者累年,不获其选,是弗利于是科也。今将易其业,而三礼是习。愿先生之张之也。密将以为乡荣。”


余愧乎其言,遗之言曰:“子之业信习矣,其仪容信合于礼矣。抑吾所见者外也,夫外不足以信内。子诵其文则思其义,习其仪则行其道,则将谓子君子也。爵禄之来也不可辞矣,科宁有利不利邪?”


此文作于贞元十九年(803),其时韩愈担任学官四门博士,太学生陈密归乡之前向韩愈请求赠言,因为陈密曾多年明经不中,因而转习《三礼》,对前途颇为担忧迷茫,因此请求老师点拨。韩愈在序文中勉励陈密坚定信念,学习经典之文,笃行君子之道,这样官职与富贵自然可致。他在《送陈彤秀才序》中也教导陈秀才读书为文之道:“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夸多而斗靡也。盖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耳。”通过赠序褒扬士子的名声才气,进而为他们科举和求仕创造条件,也是韩愈赠序中常见的主题,例如其《送权秀才序》:


刘勃舒水墨画《师为古之伯乐所不及》


伯乐之厩多良马,卞和之匮多美玉,卓荦瑰怪之士,宜乎游于大人君子之门也。


相国陇西公既平汴州,天子命御史大夫吴县男为军司马,门下之士权生实从之来。权生之貌固若常人耳,其文辞引物连类,穷情尽变,宫商相宣,金石谐和。寂寥乎短章,舂容乎大篇,如是者阅之累日而无穷焉。愈常观于皇都,每年贡士至千余人,或与之游,或得其文。若权生者,百无一二焉。如是而将进于明有司,重之以吴县之知,其果有成哉!于是咸赋诗以赠之。 


权秀才将要赴京师应举,韩愈藉此序为褒扬他的文才,塑造了权秀才好学能文的形象,序中还提到地方长官陆长源的垂拔行为,目的很显然是为权秀才能够中第而制造声势。其《送孟秀才序》写作的背景与此文相似,也是给后进士子孟琯赴举宣扬才名。


刘真伦、岳珍校注《韩愈文集汇校笺注》


再来看柳宗元,柳宗元在“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谪永州和柳州为官,远离京城政治中心和文坛的中心,不过柳宗元以其精妙绝伦的散文创作参与到了古文运动当中。柳宗元个性与韩愈的张扬热烈不同,他更多的是内敛和沉稳,因此,柳宗元虽然践行师道之风,却不居老师之名。他在《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中说:“仆避师名久矣。往在京都,后学之士到仆门,日或数十人,仆不敢虚其来意,有长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虽若是,当时无师弟子之说。其所不乐为者,非以师为非,弟子为罪也。有两事,故不能:自视以为不足为,一也;世久无师弟子,决为之,且见非,且见罪,惧而不为,二也。其大说具《答韦中立书》,今以往,可观之。”柳宗元自言拒为人师的原因有二:一是才学不足,二是惧怕流言。才学不足是自谦之词,惧怕流言则是基于当时不正常的学风和师道状况,因此柳宗元谢绝人称其为老师。其实柳宗元十分重视师道的建设,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支持韩愈好为人师的做法:“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柳宗元做的更多的是身体力行地践行师道精神,扶持年轻后进士子。虽然流贬蛮荒之地,柳宗元还是热衷于此道。韩愈《柳子厚墓志铭》记载:“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可见柳宗元言传身教的师道之举,《旧唐书》说:“江岭间为进士者,不远数千里皆随宗元师法;凡经其门,必为名士。”《新唐书》亦载:“南方为进士者,走数千里从宗元游,经指授者,为文辞皆有法。世号‘柳柳州’。”可以说柳宗元在永州、柳州指点后进、扶植文士的师道行为大大地促进了当地文化教育的发展。


刘昫等编《旧唐书》


柳宗元的赠序文中提到了才名、声誉对未第士子的重要性,其《送韦七秀才下第求益友序》说:


所谓先声后实者,岂唯兵用之,虽士亦然。若今由州郡抵有司求进士者,岁数百人,咸多为文辞,道今语古,角夸丽,务富厚。有司一朝而受者几千万言,读不能什一,即僵仰疲耗,目眩而不欲视,心废而不欲营,如此而曰吾能不遗士者,伪也。唯声先焉者,读至其文辞,心目必专,以故少不胜。


柳宗元道明了为什么要在科考之前拜谒请托:在科举考试中,每年由全国各地汇集到京城的士子有数百人,这些人各有所长,学优才赡,如此多的士子参加考试,一场考试下来的诗卷堆积如山,主持考试考官还没有将考卷读十分之一就头晕目眩,阅卷自然会疲乏懈怠,既然这样,要想不遗漏人才怎么可能呢。所以,在考试之前士子需要制造声势,让考官知道自己的才学,唯有这样,在判定试卷的时候才能让考官注意到自己的文章,受到格外的关注,进而一举高中。他的《送李渭赴京师序》也是荐举士子的赠序:


过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迁者罕至。又况逾临源岭,下漓水,出荔浦,名不在刑部而来吏者,其加少也固宜。前余逐居永州,李君至,固怪其弃美仕就丑地,无所束缚,自取瘴疠。后余斥刺柳州,至于桂,君又在焉,方屑屑为吏。噫!何自苦如是耶?


明时宗室属子当尉畿县。今王师连征不贡,二府方汲汲求士。李君读书为诗有干局,久游燕、魏、赵、代间,知人情,识地利,能言其故。以是入都干丞相,益国事,不求获乎己,而己以有获。予嫉其不为是久矣。今而曰将行,请余以言。行哉行哉!言止是而已。


求仕与赴考一样,要想得到垂青,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名字为主政者熟悉,他在《送徐从事北游序》说:“生北游,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显者,由是其果闻传于世欤?苟闻传必得位,得位而以《诗》《礼》《春秋》之道施于事,及于物,思不负孔子之笔舌。”虽然是勉励徐从事践行儒道,同时也表明了徐从事名声为达官所闻的期许。


《柳宗元集》


与韩愈一样,柳宗元在赠序中多有对士子的谆谆教诲,其中不乏治学、习文的指导,他在《送蔡秀才下第归觐序》勉励蔡秀才钻研学问:“故君子之居易俟命,乐天不忧者,果于自是也。君其励文学焉!”再如一位亲戚学子吕让向柳宗元道出了自己求学干禄中的困惑:“道不可特出,功不可徒成,必由仕以登,假辞以通,然后及乎物也。吾将通其辞,干于仕,庶施吾道,愿一决其可不可于子何如?”对此,柳宗元在《送表弟吕让将仕进序》中勉励道:


志存焉,学不至焉,不可也;学存焉,辞不至焉,不可也;辞存焉,时不至焉,不可也。今以子之志,且学而文之,又当主上兴太平,贤士大夫为宰相卿士,吾子以其道从容以行,由于下,达于上,旁施其事业,若健者之升梯,举足愈多,身愈高,人愈仰之耳。道不误矣,勤而不忘,斯可也;怠而忘,斯不可也。舍是,吾无以为决。子其行焉。


综上所述,赠序文体在中唐被用来为普通的士子文人送行,是赠序文的重要转折。权德舆、韩愈、柳宗元等人以赠序勉励士子、推荐门生、指导学业,体现出了他们弘扬师道的精神。赠序文的创作是韩、柳提携后进的重要途径,同时,赠序文的创作塑造了韩柳为人师表的儒者形象。韩柳二人复兴师道的行为影响巨大,晚唐的罗隐在《陆生东游序》中说:“有时因事慷慨,发涕泣相感,以为读书不逢韩吏部,作人不识阳先生,信吾徒之弊也宜矣。”将韩愈视作读书人的伯乐。钱穆先生认为“宋学最先姿态,是偏重在教育的一种师道运动。这一运动,应该远溯到唐代之韩愈”,可见他们的影响之大。


钱穆著《宋明理学概述》


四、独立于送别诗之外——师道精神影响下的赠序文体特征


蒋寅说:“赠序是唐代新兴的一种文体,其源流肇自魏晋,起初是赠诗附序,后来演变为唱和冠序,迄唐代发展为送别赠诗前冠序,最终形成无诗的徒序,后人称之为赠序。”可见,赠序与送别诗关系密切。同属送别行人时的文学体裁,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何,韩柳对二者关系的变化有何作用,师道复兴运动又在当中起到什么影响,这都需要辨明。


蒋寅著《大历诗风》


《文苑英华》作为保存唐代文章较为原始的大型总集,共收录了唐代饯送序文十六卷,赠序与别序共一卷,此外,诗序卷中也有少数有关送别的序文。《文苑英华》的分类标准是根据标题的文字,因此显得颇为混乱,其中的别序有的其实也属于饯送序。其实,唐代有关送别的序文,可分为以下三类。


《文苑英华》


第一类是单诗之序,即冠在单首诗歌之前的“并序”。“并序”的内容多是介绍诗歌创作的背景和缘由,“并序”与诗歌实属一体,不能分割。例如李白的《泛沔州城南郎官湖并序》:


乾元岁秋八月,白迁于夜郎,遇故人尚书郎张谓出使夏口。沔州牧杜公、汉阳宰王公,觞于江城之南湖,乐天下之再平也。方夜水月如练,清光可掇,张公殊有胜概,四望超然,乃顾白曰:“此湖,古来贤豪游者非一,而枉践佳景,寂寥无闻。夫子可为我标之嘉名,以传不朽。”白因举酒酹水,号之曰郎官湖,亦由郑圃之有仆射陂也。席上文士辅翼、岑静以为知言,乃命赋诗纪事,刻石湖侧,将与大别山共相磨灭焉。


张公多逸兴,共泛沔城隅。当时秋月好,不减武昌都。四座醉清光,为欢古来无。郎官爱此水,因号郎官湖。风流若未减,名与此山俱。


李白的序文介绍了此诗创作的背景,序文依附诗歌而存在,并不能与诗歌拆分。再如岑参《送颜平原》诗歌的并序:“十二年春,有诏补尚书十数公为郡守,上亲赋诗,觞群公,宴于蓬莱前殿,仍锡以缯帛,宠饯加等。参美颜公是行,为宠别章句。”序文也是介绍创作的背景并引出诗歌。又如李贺《送沈亚之诗》之并序:“文人沈亚之,元和七年,以书不中第,返归于吴江。吾悲其行,无钱酒以劳,又感沈之勤请,乃歌一解以送之。”


李白著《李太白全集》


第二类是群诗之序,指的是由不同诗人创作的多首送别诗之前序文,一般创作于送别的宴饯活动上,《文苑英华》所收的大部分宴饯序即此类。唐人送别有时参与者众多,并举办有酒馔的宴席,参与者往往使用规定的体裁、韵部、题目创作送别诗,并编集留念,还要从参与者中选取一位创作序文,冠于群篇之首。此类序文一般既是宴饯活动之引言,同时也是诗歌编集之序文。例如陈子昂《送吉州杜司户审言序》:“群公嘉之,赋诗以赠。凡四十五人,具题爵里。”可知同时赋诗的有四十五人。再如刘太真《送萧颖士赴东府序》:“赋诗仰饯者,自相里造、贾邕以下,凡十二人,皆及门之选也。”于邵《送硖州刘使君忠州李使君序》:“以不腆斯文,遂冠于篇首。总南宫之赋者,凡四十有六章,次之爵里,亦当使君之佳传。”这类序文是唐代送别序文中最多的一类。后世由于不明体例,还有误将群诗之序当作单诗之序的情况,例如李白诗集中的《与诸公送陈郎将归衡阳并序》,序文为:“仲尼旅人,文王明夷。苟非其时?贤圣低眉。况仆之不肖者?而迁逐枯槁,固其宜耶。朝心不开,暮发尽白,而登高送远,使人增愁。陈郎将义风凛然,英思逸发。来下专城之榻,去邀才子之诗。动清兴于中流,横素波而遥去。诸公仰望不及,联章祖之。序惭起予,辄冠名篇之首。作者嗤我,乃为抚掌之资乎?”序中已经明言此序“辄冠名篇之首”,是群诗之序,当收录到散文卷下,而李白集子的整理者却将此作为“并序”看待。《全唐诗》收录之骆宾王《秋日饯陆道士陈文林诗并序》:“既而嗟别路之难驻,惜离樽之易倾。虽漆园筌蹄,已忘言于道术;而陟阳风雨,尚抒情于咏歌。各赋一言,同成四韵,庶几别后用畅离忧云尔。”序文实际上也非“并序”。


第三类序文是徒序,完全脱离诗歌而独立存在,这就是赠序文体。曾国藩说:“古者以言相赠处,至六朝、唐人,朋知分隔,为饯送诗,动累卷帙,于是别为序以冠其端。昌黎韩氏为此体尤繁。间或无诗而徒有序,于义为已乖矣。”(《易问斋之母寿诗序》)其实韩愈并非赠序文体的创立者,韩愈之前的李华、独孤及、权德舆等人早已涉及赠序的创作,只不过由于韩愈作为古文大家,创作了许多赠序文,突出了散文的地位,才让赠序成为一种广泛应用的文体,并让送别的序文摆脱了从属送别诗的位置。


曾国藩


值得注意的是,在赠序文中,韩愈还创造出了一种变体,在赠序的结尾附上诗歌。此时,并非序文从属诗歌,而是相反。例如《送李愿归盘谷序》的结尾: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


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师道精神的弘扬和师者形象的塑造,给韩、柳的赠序文体带来了一些变化。首先,韩、柳的许多赠序文都是应后进文士的请求写作的。远行者作为韩、柳的晚辈或者学生,他们一般主动上门求文。例如韩愈《送幽州李端公序》提到:“端公岁时来寿其亲东都,东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门。其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万岁,请以愈言为使归之献。”柳宗元《送班孝廉擢第归东川觐省序》中说:“陇西辛殆庶,猥称吾文宜叙事,晨持缣素,以班孝廉之行为请。”《送李渭赴京师序》亦云:“今而曰将行,请余以言。行哉行哉!言止是而已。”均提到赠序是晚辈请求之作。


吴文治编《韩愈资料汇编》


其次,韩、柳之前的饯送诗序一般都创作于送别的宴席上,序文的作者多为晚辈后生或者同僚友朋,是一种配合当时送别气氛和诗歌创作的作品。而尊者一般不参加卑者的饯别宴饮,所以韩、柳的许多赠序文是脱离宴饯活动的氛围,因此少了许多客套,这样就可以在赠序中书写真情实感。


总之,赠序是由单诗并序和众诗共序发展而来的,韩、柳作为古文大家,热衷于创作脱离诗歌而独立的赠序,突出了散文的地位。由于对象为晚辈、后学,韩、柳的赠序文脱离了饯别宴饮的氛围,摆脱了客套颂扬的写作模式,他们还在写作中加入了对后进者的谆谆教导,改造了赠序文体的面貌。


董诰等编《全唐文》


五、结论


韩愈和柳宗元作为中唐时期古文运动的领导者,他们热衷于散文的创作,倡导文以明道、言之有物,力图矫正骈文浮靡柔弱的文风。他们创作了大量的赠序文,对赠序文体的成熟居功甚伟。赠序文的创作与韩、柳弘扬师道的精神有着紧密的关系,作为中唐儒学复兴思潮的中坚力量,他们热衷于提携士子、指点后进、弘扬儒学,积极地复兴久已沦落的师道精神。韩、柳为后进、晚辈书写赠序,积极地为他们指点迷津,宣传他们的才气文名,体现出了为人师表的处世姿态,同时,韩、柳赠序文的写作突出了为儒、为学的教诲内容,改变了赠序文的文体面貌。



[原文载于《国际儒学》2024年第1期,作者:杨玉锋,西北农林科技大学语言文化学院]




编辑: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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