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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郑州送快递:困在现代江湖里的“楚留香”丨镜相

杨海滨 湃客工坊 2024-01-18

作者 / 杨海滨

编辑 / 柳逸

眼看着离火车发车只有半小时了,我还拖着行李箱在大学中路上找出租车,就在绝望时,突然从身后蹿出一辆快递小哥专用的电动三轮车,我急忙一把拉住他:“求你把我送到火车站……”

他将三轮电动车停在路边,说着“耽误时间了吧”的同时,下车把我的箱子塞进三轮车箱,再让我和他并排坐在司机位置上,风驰电掣朝火车站驶去。在西广场我匆忙夹加了他的微信跑着进了站,喘着粗气在火车上找到位置后用微信给他转了20元钱,并留言: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不一会他回复: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转他的钱他一直没收。

后来有天,我下楼取快递时,发现快递小哥竟是那天早上送我去车站的人,他见我困惑,笑着说:“以前常给你送快递,认识你,只是你没留意我罢了。”然后他问我又买了啥书,还没等我回答他又说:“《楚留香传奇》我看过很多遍,因我的工作每天都是重复走一条路,重复办一件事,很折磨人,所以常在幻想中觉得自己就是整日穿梭在郑州大街小巷的楚留香,把快递当成自己打败的高手,押送到顾客手里,这样一假设,立马牛逼起来。”说罢羞涩地笑着,笑的时候嘴唇两面像书引号那样出现数道皱纹:“我是廖昌永的粉丝,晚上回家都是一路高唱他的歌,他的歌能让我看到草原的辽阔,可驱散疲劳。”我听了他的话,马上抬头看他,从他不甚讲究的形象上怎么也看不出他会唱美声。
我好奇地问:“你啥学校毕业的?”他说:“郑州理工学院,毕业那年曾在江苏南通实习过一年,但我还是喜欢郑州,喜欢自由的职业,正好有个学兄在干快递,我就进了这家公司……”我在“哦”声中肃然起敬,觉得他的心态很阳光,他说:“职业确实分高低贵贱,但对我来说有份稳定的工作比名分重要,我不在乎别人咋样看我的职业。”
从此,我们正式认识,他每天到我家楼下都是中午12点左右,再打电话通知院里的人下楼取快件。这天到了下午2点,他才打电话通知我下楼,明显迟到了许久,他满脸愁苦地在等我,我问:“咋恁不高兴?”
“即使有盖世武工的大侠也有失手的时候”,他突兀地说。“刚才你们院某女士拿着一堆碎玻璃瓶和结了块的化妆品,跟我交涉了两小时,非说她的化妆品是我在投递中摔破的,硬要我赔偿。”我们这属于老旧小区,没有快递驿站,都是堆在大门口一家小店前,收件人有时间了再来取,递收双方没当面验收过。
贠社起送到我们小区的快递都堆在小卖部门前(作者供图)
“我对她说,昨天给你快递时你也没当我面验收,我咋知道你是不是讹我,可她不依不饶,坚持是我摔破的,我实在争不过她,就说既然这样那就打官司吧。她走后我想着给你打电话,征求下您的意见。”我回答,“你愿打官司吗?”他说:“打官司时间长不说,关键要花钱,最后能否胜诉还是未知数,对一个快递员来说有点承受不起。”我说:“既然承受不起,看有没别的办法。”他说:“对,得冷静,想想再说。”
数天后他打电话叫我下楼取快递,见了面我就问那事咋处理的。他说:“我是人怂志短,一个只存在在想象中的大侠能在现实中行侠仗义吗?我在前天晚上和公司老总去找那女人协商解决,她见我主动找她就更加理直气壮,非要我赔她2500元,最后在老总协调下赔了她一半钱。”
他叹了口气把话题一转,说:“你们院有很有个性的人。”我说“啥意思?”他说:“刚才我给一个顾户打电话要他下楼取他的自行车快递,他却要我送到家,一问才知道他住在没有电梯老楼的七楼。
我说:“从理论上讲你应当送到客户家。”他说:“是的是的,但对我们来讲,一般都送到大门口自己下来取,不过我还是按他的要求,扛着包装在纸箱里的自行车上到七楼,结果那个年轻人嫌我送晚上了,我给解释了半天,他还是打了投诉电话,公司接到投诉是要扣钱的……”
我安慰他“不愉快的事一忍就过了”后,走到旁边“灵宝肉夹馍店”买了两个肉饼和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歇会,垫垫底再干。”他很腼腆地拒绝,我说:“那天早上你送我到火车站还没感谢你,吃个饼子算啥。”他这才接过去一边吞着饼一边跟我聊了起来:
从2020年开始,郑州动不动就封城,可我们却能出门送快递,前提是须全副武装穿戴防护服。我对你说过,以前我把自己当作神勇大侠楚留香,想趁机外出倒卖蔬菜挣点外快,每天傍晚像贼一样东绕西绕避开大路,穿梭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巷的“敌占区”,到南三环一家市场批发数十公斤的蔬菜,再打着快递名义骑着三轮车到小区出售,每斤加五毛,我知道一旦染上新冠就算完蛋,每次卖完菜回到家,一个人躺在门口不和老婆孩子见面,可以说是冒着生死风险在挣钱。
有一回我用快递的名义到了大学中路X小区,正好值班人不在,就直接进了大院,一吆喝立刻就从楼上下来一群人,快卖完时来了位大爷,他对我说他老伴两年前就去世了,他还有个儿子数年前去日本留学后就再没回来过,目前一个人过日子,腿脚也不好,大门也出不去,蔬菜更是买不到,希望我每隔三四天给他送回菜,价格高点也没事。
看到他的处境我立刻想到我爹妈,他们住在我老家商水县农村,我大姐几年前就远嫁到贵州毕节,二姐嫁到洛阳孟津农村,几年难得回来一趟,我常年在郑州,更是没有个休息日,家里有个啥事都靠他们自己解决。我立刻有了同情心,答应那老人,说:“只要我不被隔离能出来,一定来给您送菜。”
有段时间郑州大封城,连快递员也不让出门,我算了一下已连续十天没给老人送菜了,傍晚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十一点在大门口等我取菜。我自诩是有着一身武艺的“楚留香”,晚上十点从后院翻出围墙,骑着三轮车在空旷的大街上穿行。当我把菜送给老人后立刻被逮住,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把我堵在大门口的小屋里,原地封禁。
我给我老婆打电话说了情况,她恼怒地说:“我一直给你说不要冒险你就是不听,你一个老头,把自己封在街头,那就自作自受吧。”当晚我在小区大门前的门面房下坐到了凌晨,郁闷中,我对空旷的大街大声唱草原之夜,唱往日时光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寂静的大街竟把我的歌声在空旷中送到很远,很有舞台效果。
等唱累了坐在那间小屋里时,我想,不知道何时才解封,总不能天天睡在连个床和被子都没有的小屋地上。我试探着给老人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他立刻邀请我去他家住,在他家的某天,无意中我唱歌的声音被老人听到,他就让我大声唱,我唱了《草原之夜》,没想到老人年轻时也喜欢美声。当我唱起《北京颂歌》时,他用底气不足、颤悠着的美声跟我一起唱,他像是重回了少年时代。直到待到第23天,解封回家时,我跟老人告别,他说:“这些天是我近些年最舒心的几天,感谢你带来的美声。”
我和老人成了忘年交,他只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譬如买米买面都让我帮忙,每次他都会给我一些钱作为报偿,我拒绝他还生气,说不收的话他以后就不会让我帮忙了。这样的情景延续到了2022年秋天,有天我的手机显示出老人的电话,还以为他又要我帮他买生活用品,结果是个女声,她说:“你是贠社起吗?”
我说:“是的,你是谁?”女生幽幽地说:“我是XXX的邻居。”我听她说到陌生人的名字时以为她找错人了,正想说“我不认识这人”时,她又说:“XXX前几天对我说,他要是死了,让我通知你不要再给他送菜了……”不知为什么,当我清楚地意识到老人去世时,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我父母不会有事吧。等那女生放下电话,我立即给我父母打了个电话,当他们说他们身体好、能吃能喝后,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贠社起继续说:“那晚凌晨我特意跑到老人小区的大门口,为他唱了首《往日时光》作为永别。这也让我再次意识到尽孝该尽早。我以前总是寄钱给父母,让他们自己买喜欢吃的东西,可他们嘴上答应,实际啥也舍不得买,还把钱攒起来,在春节时给我儿子当压岁钱。在疫情解除后,我隔三岔五在网上订购些他们喜欢吃得糕点,直接寄给他们,不吃就会放坏,用这种方式强迫他们吃,来弥补我们姐弟三人不能尽孝的缺憾。”

这天贠社起上午10点半时给我打电话,匆忙地说:“杨老师,我的电动三轮丢了,车上还有十来件快递呢,这可咋办?”
我马上下楼来到小区大门外,见他沮丧地坐在地上。他对我说:“你们院买自行车那个年轻人,今天又要我把他的快递送到七楼他家,上楼时没拔三轮车上的钥匙,等回来钥匙不见了,问了几个沿街铺子里的人都说没看见,最后有个人说见到一个穿着沾满白灰点工装的中年男人开走了……”
我建议他立即报警,随后警察就来了,我还为他当了证人,可半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任何消息,他等不急破案,便去二手市场花了二千多块钱,重新买了一辆半新三轮车,还在车箱外面贴上快递招牌,又赔偿了二千多块钱给没送到货的几位客户,那几位顾客很理解,也没投诉他。
贠社起被盗的电动三轮车(作者供图)
有天,有个女生用贠社起的电话要我下楼取快递,我有点意外,心想难道贠社起不干换人了,以前没听他说要辞职呀?便问:“贠社起是不是不干了,换你了?”那个女生就笑了,说:“你是杨老师吧?我是贠社起的老婆。几天前他出了车祸在家歇着呢,可快递不能停,我替他送几天。您下楼取快递吧。”
我下楼后问贠社起老婆:“他咋出车祸了?严重不严重?”她边取快递边说:“胳膊骨折,不能骑三轮车也就没法送快递了。”然后详细说了他的事。
贠社起每天要送两趟快递,第一趟从早上七点起床开始,去公司仓库,分拣快递装车,然后沿着属于他的路线行走,等全部送完大约中午一点左右。然后他通常会找个地方简单地吃个午饭,一般都是老婆提前给他装在饭盒里的米饭和炒菜,有时也去他熟悉的面馆吃碗面,再立即回到公司仓库分拣快递、装第二车,这时大约是下午三四点以后了,再开始送第二趟。等送完也到了夜里九、十点,每天雷打不动。
那天中午,可能是快递比平时少,12点过就送完了,他便去一家常去的小面馆吃了碗刀削面,吃完就回南三环外农村里的仓库。当他开着三轮到了南三环外一笔直大街上时,开始用美声唱廖昌永的《草原之夜》,正唱得欢时,忽然从旁边岔道上逆向闯出一位骑电动车的女人,朝他直直撞来。
幸亏他反应灵敏,怕撞了女人落麻烦,猛转方向盘,三轮电动车朝一边正在修路的深沟飞去并翻了个个,他被压在车下,好半天后,当他忍着巨痛从车底钻出来,才看清竟是个孕妇,吓得张着嘴呆呆坐在地上,看着满脸血迹的女人,他说不出话。
贠社起问:“你没事吧?”她半天才摇摇头说:“没事”。他想只要她没事不赔钱就好,可嘴上还是说:“可我却被你害惨了,得打电话报警。”警察勘察了现场,认定那妇女负全责,当然还要负责贠社起的医药费。
贠社起对那女人说:“只要警察认定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撞到你就行,医药费你就不用管了。你一个孕妇还一个人骑电动车,真胆大。”警察听了他的话说:“你要想好,可以放弃赔偿,但不能后悔。”贠社起挥了下手说:“我这胳膊折了没关系,要是把她撞流产了,他们家人还不把我打死?”然后独自去了医院,一拍片,果真胳臂折了,还得自己掏钱养伤。
“不过我们一家全凭贠社起的工资吃饭,他又是计件工资,人虽伤了可工作不能停,我就来代替他送快递。”
听完他老婆的讲述的第二天下午,我买了些水果,去到了他在城乡结合部一幢老楼里的家中。整个屋里的物件显得拥挤不堪,客厅里也没沙发,只有几张塑料板凳和一条破旧的茶几,墙的前面一个装快递的大木箱,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正播放着一部金庸的电视剧。空气也不太流通,有种缺氧的窒息感。
我们坐在板凳上聊了一会后,他说:“我只是胳臂折了不能开车,可身体没事”,然后拿起手机看了眼继续说:“杨老师,四点了,我还要替我老婆摆地摊”,我问:“摆啥摊?”他说:“卖袜子的小摊。”我一时起兴,决定跟他一起去见识一下,就说:“时间还早,你胳臂折了又不能骑电动车,我帮你提东西。”便和他一起下了楼,他边走边说:“我可是楚留香,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侠。”然后又唱起《草原之夜》,歌声在楼道中的回声非常响亮,还真有廖式美声的味道。我又想起他说的自己被封在街头的夜晚他唱歌的情景,心想,一个随时能调解自己心态的人,应该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唱完歌,他忽然忧郁地说:“唱歌也是安慰自己的手段,其实我就是鲁迅先生小说里的阿Q,在想象世界里我永远都是最强者,在现实中就是个无能为力、苟活着的人。”
我们来到汝河路与大学路交叉处一家蔬菜店的门口的树荫下,把数十双各种颜色的纯棉袜子摆在上面,他把一个电喇叭打开,对着大街,里头传来他老婆的声音:“批发各类棉袜,一双XX元,十双XX元,如果不是纯棉,可退货……”一直循环播放着。
贠社起老婆卖袜子的小摊(作者供图)
不一会儿,过来一位头戴红色保险帽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在旁边挖地铁的农民工,他站在摊前不停地翻看着袜子。贠社起说:“给别人10块钱X双,听你的口音是周口的吧,我也是周口人,看在老乡份上,我再多送你一双。”农民工说:“多给两双。”贠社起说:“两双我就不卖了,我不能干赔本的买卖。”那农民工又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说:“中,那就送我一双。”他付了10块钱,等他一走,他说:“我还是赚了2块钱,现在的人真精,即使农民工也不好糊弄,不过对我来说,能赚一块钱就是胜利,何况2块呢。”
接下来连着两个小时,只有匆匆路过的人,再没人光顾。我俩就坐在地摊前继续闲聊,我问:“今后还有啥打算?”他的一只胳膊吊挂在脖子上的白色纱布中,神情有点茫然地看着路对面说:“快递在目前还是个稳定的职业,也相对自由,我已干了九年,连疫情最严重的三年都挺过来了,想继续干下去……”他停了会,像是想了想,又说:“杨老师,对于理想的职业不是说我想干啥就能干啥,我还没恁任性。如果能遇到合适的机会,我会立马转行,我对明天没有任何雄心壮志,我就是个挣计件工资的快递员,改变命运只是个口号,凭我啥也改变不了。”他说完这句话后,谦和地笑着看我,又说:“这是我真实的想法,你不会笑话我胸无大志吧。”

夜幕降临时,我看了眼手机,已是傍晚七点过了,我问他要摆到几点,他说:“一般到十来点,反正回家又没事,能卖一双就挣一双的钱。”正在我们说话时,他8岁的儿子从远处朝我们走来,他高兴地指着儿子对我说:“看,我儿子放学来帮忙了”,我见他父子俩聊着天,便起身到旁边饭店买了两份盒饭,特意多要了两只鸡腿,递给他父子俩,说:“吃点东西好继续摆摊。”

这次分别后,我们好久没见过面,直到有天贠社起给我打了个电话,口气有点慌张:“杨老师您快下来看看这事咋处理?”不用问就知道又出事了。
我来到邻居小区的大门口,见他正和一位年轻男子争执,只听他说:“昨天我打你电话你说你不在家,要我把快递放到大门口,今天你又说你收到的快递是空盒子,我咋能相信你这说法?”
年轻男子说:“我承认是我让你把快件放到大门口的,但今天我打开盒子也确实是空的,里头没手机,再说我也是个有正经单位的人,没必要骗你吧,你要是不赔偿我就投诉……”
我过去问他:“咋回事?”还没等贠社起说话,那个小伙对我说:“你是他公司的领导吧,你来得正好,他给我的快递盒是空的,要他赔我手机是应该的吧?”我看了眼年轻人说:“我不是他领导是他叔。”那个年轻人有点意外地看着我,我说:“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当着他面查看,过了一天才打开,没法证明盒里是空的呀,你要他赔偿觉得合适吗?”年轻人说:“我昨天加班到晚上十点才回来,我怕他第二天再跑一趟辛苦,就让他放到大门口了,这是同情他。”
贠社起说:“我不用你同情,也不认你这说法,明天我就去你发货的原快递公司查看原始监控,如果当时没有装手机,我就告你欺诈。”男子说:“中!我发货地点是广东东莞XXX电子公司,如果你查到监控里当时装有手机,你要双倍赔钱。”
我一听发货地在广东东莞,来回车票钱至少也要700块以上,再加上连续一星期不送快递会损失数百元,他耽误不起这时间,便想帮他摆脱这纠缠。我对年轻人说:“他固然没有当面送到你手里,但却是经你同意放到门口的,再说了你在拆开盒子时只有你一人,盒里到底有无手机无法证明。”年轻人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不停地眨着眼看我,我顺势问他这个手机价值多少,他看我有解决问题的意思,就说:“是寄去维修的手机,刚买时花了3千多块。”我说:“手机一使用就不值钱了,再说肯定有毛病才寄去维修。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我们赔你800,咱们各走各路。”年轻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贠社起一眼,说:“我要是骗你我全家死光光,拆开盒子时真的是空的。”我说:“不用多说了,把你的微信打开让我给你转钱。”
等处理完这事就剩下我俩时,贠社起突然急剧地抽泣起来。他无助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后坐在路边,我知道这时去安慰他不会起到作用,便站在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上,等他平静。谁知他竟然哭得更猛烈了,不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走到路边小店门前,拿起一根装修用的粗木棒,抡起来就朝他的三轮电动车车头砸去,歇斯底里地、像疯子一样边砸边骂:“我咋恁没出息,天生就是被欺负的蠢才!”三轮车前的挡板被他砸得碎了一地,我知道他还要凭它送快递,这是他挣钱的工具,砸坏了还要再掏钱买,忙拦着他说:“疯了?不用它挣钱了?”
“我他妈的就是疯了,我就是个傻子!还楚留香呢!”他一边哭一边无措地原地打转,继续说到:“我就是个球!还他妈唱美声呢!”此时路过我们身边的那些骑电动车和自行车的路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俩。
我对贠社起吼道:“你能不能不让别人看笑话!”他继续哭着,仰起头伸着手,大声说:“让他们笑话我吧,老子从来就是这个鬼样子,我还怕谁笑话我不成!”我说:“你是个大男人,800块钱就能把你打趴喽?不要说陌生人笑话你,我也会笑话你就这点出息,以后再不要跟我提楚留香、廖昌永了!”
贠社起听了我的话慢慢平静下来,捡起被他打碎的电动三轮车的挡板,放进车箱,坐在司机位上扭开钥匙,幸好电动车并没砸坏,他头也不回地开着车子走了。我看着他在慢行道上摇摇晃晃融入车流的背景,像路边槐树的根须,透过水泥路面,慢慢扎入大地深处。
贠社起当时新买回的二手电动车(作者供图)
晚上10点后,他在微信里给我转来800元钱,留言说:谢谢杨老师,下午真动了拿刀捅了那人的心,幸好有您在场让我冷静。
第二天中午12点过,他给我打电话,用一如既往平静的口气说:“快件到了,请下楼来取。”我没提昨晚的事,收了快递后约他:“哪天你下班早的话咱俩去撸串。”这时他正往车箱里探着头看快件,回答声从车箱里闷闷地传出:“我每天都是顶着星星上班,背着月亮下班,没空呵。”说完这话,他的头从车箱里伸了出来,用嘴唇边那个标志性的“书引号”似的招牌微笑看着我。
目前镜相栏目除定期发布的主题征稿活动外,也长期接受非虚构作品投稿。关于稿件,可以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有群像意义的个体故事,或反映社会现象和症候的作品等。总之,我们希望所有值得讲述的好故事都得到应有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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