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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爱上了上海，但我只感到迷茫

酒喝了一点点 青年志Youthology 2024-05-24




我在朋友圈全程见证一部国产呢喃核短片被“玩出来”，并成为了今年 Hishorts! 短片周的爆款！

这是一部片长 44 分钟，全素人出演的零成本短片。《上海笑话》围绕外地女孩 Yuki，她因为喜欢《爱情神话》而选择搬到了上海，用年轻人的约会方式在上海这座城市里展开的一系列社交。
Yuki 穿梭在上海各种文艺地标，约会各种身份的人，导演、作家、艺术家。跟随着女主角的视角，荧幕上年轻人满嘴跑火车，各种胡话混着年轻人独特的荒唐。但在大都会的冒险中，她也感到困惑。

整部电影从创作到拍摄，都太朋克，太充满活力了！演员从约会软件上摇来，剧本是主创们坐在喜欢的酒吧露台上，想象着身边的朋友哈哈大笑写出来，配乐都是找的老式无版权爵士乐。


导演拉帝最喜欢豆瓣的一个五星好评：“出于《爱情神话》，而胜之，从头笑到尾。”他说，隔着网线也算对话上了一回，下次我们办展的时候，就把这句话 quote 出来，放在海报上贴出来！他还玩笑式地扬言，要和洪尚秀硬碰硬。


和朋友们一起胡闹出一个乐队、一部电影、一个活动小组......这本身就是非常令年轻人心动的事诶！更何况，这真的是一部极其“当下”的轻盈都市小品，没有一句上海话，却在笑声中精准地表达了另一种上海气质，无限贴近了我们这些沪漂外地青年的真实生活。


同时，那种淡淡藏于其中的迷茫与不确定，你我都不会陌生。


文｜酒喝了一点点
编辑｜Sharon




 

《上海笑话》海报



 上海笑话，什么笑话！

2 月初的上海小洋房里，和我一起看片的留美插画师朋友，观看时，笑得根本停不下来！难以抑制兴奋，她连连被对话中的梗与尬点惊喜，自嘲“有被讽刺到！”

短片是一个伍迪艾伦式的开篇，夕阳的余晖下，苏州河边，女主角 Yuki 和“留美旅日导演”高静安（拉帝饰）漫步，高静安拿着一部胶片机，全程用口音夹生的日语混着英文，满嘴伍迪·艾伦、洪尚秀、呢喃核和纽约的生活。直到遇见一位留日女生用日语问高静安能不能帮忙拍张照，一句“我是中国人”的回应揭开了《上海笑话》的笑点序幕，他说：“我很少用手机拍照，感觉会有点平。”

作为观众，我心中只会默念，“艺术哔男，装什么装！”

转眼女主角又出现在另一沪地著名艺术地标——西岸，留美回来的绿发插画师“只碗”穿着一件破洞巴黎世家的T恤，满嘴藤味儿（说话疯狂中英夹杂），和她大聊女性主义，闹出“千岛鹤子”的女权男笑话。Yuki 和他的话题从男生坐着尿尿、开放式关系，插画圈子的装，到上海有没有真正的休闲。前一秒此男还在“you know what I am saying”，下一秒就附和女主角，真讨厌别人中英夹杂一些“非必要”词汇！

《上海笑话》剧照


整个片子都透露着一种微妙的颠感，一则豆瓣短评这样写道，“竟然能产生这种尴尬到汗毛竖起来，一边尴尬死一边笑死的药效。有点尴尬到浑然天成了哈哈哈哈哈。”

我的编辑看了这个片子后，激动地和我说，那个绿头发的插画师只碗（Jake 饰演）是她朋友 date 过的人，然后补充道，看这个片子觉得和伦敦小留也好像！

是什么让我们觉得亲切与爆笑呢？也许是吐槽吐槽魏书均和《野马分鬃》，比较比较成都与上海的“亚逼”差异，而关于“IPA 究竟好不好喝，爆珠什么口味，成都哪个地方人”，这些话题都像是坐在公路商店门口的年轻人会在社交局中随口聊起的。

整个短片由大量的日常对话编织而成的，这是一种非常经典的呢喃核（Mumblecore）形式。之所以选择这种“话痨”的方式，用导演拉帝的话来说——救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拉帝生活照


导演拉帝，本身就是一个 95 后的留美研究生。念数字艺术 BFA 的时候，他阴差阳错拍出过类似的东西。当时并没有剧本思维，用车载记录仪乱搞的东西，没想到老师很喜欢，说“很呢喃核！”并推荐他去看《Funny Ha ha》(《哈哈笑》)。他觉得这个名字太土就置之不理。

后来他上传自己拍的朋克纪录片到 B 站，评论区回复“我爱呢喃核！”拉帝也只默默想，你爱呢喃核关我什么事！直到封控时，他梦到自己回布鲁明顿，老师出来迎接他，说为他骄傲。

醒来之后他就开始哭，觉得自己不值得老师为他骄傲。也因为这件小事，他决定专门看一下呢喃核。“天呐！这也太好了！”看完后，他由衷发出感叹！

呢喃核这项起源于2000年之后的美国独立电影运动，完全是他的菜！低成本的预算，非职业演员和自然主义的表演，大量语气词的密集对话，漫无目的生活化情节和聚焦于年轻人在工作和人际关系困扰的主题等，都吸引到了拉帝。《芭比》导演格蕾塔的首作《弗兰西斯哈》也是呢喃核的经典。

编剧和导演也是男女主角


《上海笑话》的对话看起来像是 freestyle 的随性文本，实际是一遍一遍排练复演成的连贯感，拉帝的文本非常精巧细致。

我又为什么被呢喃核这种形式打动呢？可能是因为太多所谓的“青年人原生表达”都经过了“翻译”成大叔语的过程，而呢喃核能直白地呈现其原汁原味，就显得尤为可贵。

电影最后是一个局，一群曾经谋面的人恰巧碰面在街头。拉帝将对话处理成几个人之间两两随意漫谈，在镜头前叽叽喳喳。前景里的人在闲聊成都，后面的人在聊爆珠，随意攀谈。然后这群人中，有人退场，有人去买酒再也没回来，大家随手挥别，又继续着聊天。

我很喜欢这个设计，虽然收音太糟没有体现层次，但太还原日常生活的体验了，人群才不会像电影那样安排好轮流说话！

《上海笑话》剧照


电影里还有一段拉帝饰演的高静安聊 IPA 的段落，他说，自从放了这个片子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喝 IPA，一下子成为了捍卫者。“但我也有过特别 der 的时候，从 IPA 开始入门，就觉得，哇，精酿啤酒太有趣了，然后就会逮着那些老板聊，挺傻的。”

拉帝小心地处理着更小众的梗与设计，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这些 inside joke 只能在上海巨富长搞点内部放映，没想到能获得那么多的笑声和掌声。



一个切片，时代切片

 

Yuki 听到高静安想拍新片计划时说，可以找她做演员。“因为我在大学时就想演独立电影，但是我就是很怕被贴标签。”她顿了一下又说，“我觉得我的真实生活更重要，但是它是很难被说出来的。”

高静安沉思了一下说，“看看你，多么有个性，怎么可能被贴标签？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只截取一个你的碎片。就是你生活中的一个切片作为角色样本，我觉得这个片子会很棒。”

短片剧作结构的巧思，在于一个藏于头尾的电影拍摄计划。片头高静安不正经地和 Yuki 说着他的新片拍摄计划，Yuki 自荐说可以当演员。而片尾，在散局中，高静安指出聚在街头的局说，我现在就回去写剧本大纲记录这个 moment，“啊！我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是 Sundance Indie king 了已经！”

而《上海笑话》正是这个看起来没影的新片，这个结构其实不罕见，但用在这，却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认真，和整部电影的气质表达很契合。

“短片是一个 punchline!”编剧野马不记得从哪儿听来了这句话，她很认同，短片就是一个 vibe。

《上海笑话》是一部并不复杂的短片，无论从摄影机的运动和视角，还是场景与对话。比起像短视频的评价，野马觉得，《上海笑话》观感上更像是拉帝画的漫画，不太注重画工，因为没钱，配乐使用的都是不用付版权费的 old school 爵士乐，反而很像情景剧。空镜和突然的人物侧写，也很像是漫画。

《上海笑话》剧照


不仅是这种廉价的灵巧，《上海笑话》还塑造了一个我认为在荧幕上很“新”很 Z 世代的年轻人形象——女主角 Yuki。

她因为《爱情神话》向往上海，看重的是好玩。她喜欢上海并非传统影视沪漂叙事中追求“更贵的物质”和“更好的前途”，而是文化上的东西，想找到小众圈层的伙伴。

野马本人，确实也因为《爱情神话》想要探索上海。在综艺实习时，她被上海本地爷叔阿姨围绕着观看《爱情神话》，忽然有一种融入进去了的亲切感，像是看了一个 6D 电影。

在女主角 Yuki 的设计上，她必须是一个刚刚好的初来者，独立思考，但又不会选择去戳穿或者是奉承，静静地看着你表演的情况就最好笑。野马说，“如果她指出来了，那些戏谑的对话就会变得有意义了，就不好玩了！”

这也使得全片唯一有意义的对话，结尾 Yuki 与大学好友小树讲述关于上海生活的困惑与失落，更被凸显。但野马其实没有想到，大家在看结尾时会如此唏嘘与落寞。

《上海笑话》剧照


正如这个片子开头，高静安对 Yuki 说，“看看你，多么有个性，怎么可能被贴标签？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只截取一个你的碎片。就是你生活中的一个切片作为角色样本，我觉得这个片子会很棒。”

《上海笑话》确实像一个时代的组织切片，放在培养皿里。它也起源于一个疫情中的记录念头，导演拉帝一本正经地说着，“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

“我就觉得中国的亚文化，自己搞得挺热闹的，但放眼全球，可能大家都不知道”。他想给身边的亚逼朋友们都拍一些照片留档，他说，假如有一天就算我们都死了，这肯定是“亚文化遗产”。（笑）

疫情封控的时候，他最喜欢看的就是 2018 年有人在成都太古里拍的 walking video，他发现当时的社会氛围，街头的神态和现在都不一样，像是另一个世界。他觉得，好歹有个东西可以存档。刚拍完《上海笑话》，拉帝很有野心，扬言两个月内就剪出来，拉出来放映，“但我后来失恋了，没心情剪。”

野马却觉得现在再把这个片子拿出来放，更合适。那阵子，她们是真的担忧上海要死掉了。

那两个月，她常常给别人算塔罗，很多人问她要离开上海还是留下。“在分岔路口，工作、生活和人际关系往往是交织再一起的。”因此影片的结尾，也抛出了一个开放式的疑问。

《上海笑话》剧照



  Lost in Shanghai

身边人来人去，局起局散，自诩上海 lover 的拉帝说，“反正我肯定是上海水垢！”他喜欢上海，一开始是当作纽约平替，后来却是被上海肠子都搞花了。

他说，片子最初的出发点一部分也是觉得各大影展里看到的那些都太不真诚了，他身边有一些留学生讨巧，假装自己是乡下人和底层。“《上海笑话》就是一个很都市的片子，我们就是在这里生活，我们也不骗大家。”

我开玩笑说，看完这个片子，我觉得我也可以拍电影。她们说，对对对，这很好，这多好！

拉帝很喜欢洪尚秀的影片越拍越便宜的做法，“他的片子也是越拍越便宜。我本身也喜欢这种 DIY 的质感，研究生读电影之后，我不理解大家为什么要把‘电影’当成多了不起的一回事，那种唯长片论或者电影至高的论调在学校里很多，但那个氛围我并没有什么认同感。”拉帝觉得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表达。

生活里的他，好像一切东西都可以承载他的表达。在喜欢的亚文化媒体上了一阵班后，辞职成了拥有多重身份的斜杠青年。广告导演、公众号写手、播客主理人、留学中介辅导老师、酒吧调酒师，他甚至还有自己的微信表情包系列，双马尾比耶！
 

拉帝做的表情包《双马尾特调》


虽然在片子还没剪出来的时候，她们常常内部调侃《上海笑话》剧组里有一个正常的吗？一个个的，连上班的都没有几个。但野马说，她们还是想要拍自己懂的生活，见过的人，那种更普通人的生活。

大部分人在上海也还是过着很平淡的日子，没有那么多 drama 发生。像 Yuki 那种的女孩，来到一个fancy 的大城市，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想和别人社交和连结，但总是会吃瘪。比方说在约会时，某个男的想对你长篇大论，你就只能会心一笑，碰见很多看起来很厉害的人，但又停留在某个来来往往社交局的萍水相逢。

野马说，她自己的生活比 Yuki 要好很多，但那些情绪都是真实的。她觉得真诚是创作者最重要的东西。“对大城市未来的迷茫感，被消费主义所裹挟的浮躁，这些我都体验过，不知道我属于哪里，应该去哪里。但 Yuki 相比起我，又没有经历封城这种真实的 Struggle。”

《上海笑话》剧照


局散尾声响起，女主角 Yuki 骑着“小蓝”（共享单车）穿梭在梧桐区的昏黄树影下，夜晚路上没什么人，配乐里甜美的声音唱着“find the blue in the night”，字幕缓缓滚动。我简直魂穿了我自己。这个细节太真实了。无数次，结束了热闹的夜，我骑共享单车穿过上海，心中或是落寞沮丧、或是神采飞扬。

很久违，我想起初领略上海，玩行为艺术、去书展做志愿者，club 蹦迪看演出，跑来跑去，蓬勃地想要加入这个城市，在各种活动里尝试触摸上海的脉搏。而漂在上海却融入不了的那种隐隐的不适，也常常发生，上海的自由一面是由冷漠构成。我总是站在延安高架上看着车流，间断性的激情退却，只觉得自己很迷茫、很渺小。

你来或走，大都市永远不会在意。

第二次看的时候，我发现早在片头的闹剧开场中，Yuki 就已经藏在一堆闲话中说出，“很多人爱上了上海，但是我只感到迷茫。”联想到片子的英文名，《LOST IN SHANGHAI》。

《上海笑话》剧照


Yuki 其实是一个很鲜明的女孩，电影开头她就会直言，70 块一小片的 Joe's pizza 太贵了！她会观察到“大家去很 fancy 的场合时就会穿得很时尚很小众，然后说自己是亚逼，但我真的觉得上海的亚逼不是真的亚逼”，开玩笑说，“第欧根尼去蹭中产亚逼的酒，这叫什么，这叫中产阶级赎罪券。”

Yuki 的部分都是野马写的，她给予了这个角色很多真实的东西。这是她第一次做编剧，体验这个 title。她说，因为她本身并不是影视行业从业者，只是很喜欢电影，这是一次好玩的尝试。

野马在街头唱歌


她用 Yuki 的口，编织那些失落。

电影中，Yuki 用床头的娃娃隐喻现代都市生活 —— 她会亲吻娃娃，和娃娃们倾诉一些秘密，但其中任何一个丢了都不会心疼。

野马最终离开了上海，在一种厌烦与倦怠之下。她说自己还是喜欢墨尔本的生活，离消费主义更远，离自然更近。她正在学习IT，喜欢音乐，偶尔会在澳洲街头卖艺唱歌。当发现她去拍短片了，我似乎也没有很惊讶，有创造力的年轻人生活里咕嘟咕嘟冒出点新奇的尝试，再正常不过了！

Yuki 和她的娃娃


拉帝和野马都希望这个片子能够靠“吸引”，找到喜欢它的观众。“其实没有进电影节的时候，我就已经够开心了，我们没有进电影节之前比现在狂妄多了。进了电影节之后有这些采访，我们不敢乱说，之前我们纯粹乱说，天天乱说，跑火车，每天跑火车，什么把洪尚秀暴打！现在不敢说这些了。”拉帝小小张狂。一整个下午，我们在房间里一顿天花乱坠地爆笑。

我为什么想写一个小短片呢？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个好玩的零成本小短片，人物的爱与愁都并不浓重，瑕不掩瑜。《上海笑话》毫无疑问在参与时代，记录时代，并与时代真诚互动。也可能，我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朋友们，动起来！不要放弃创造！


作者——酒喝了一点点

写作女性、情欲、劳作与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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