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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怀的“一百号”

难以忘怀的“一百号”作者:邬爱华

1964年秋,我响应党屯垦戍边的号召奔赴祖国的边疆。1984年按政策全家返沪,在新疆度过了20个春秋。20年来我主要是在新疆兵团库尔勒农二师28团子女学校从事教育工作,多年的教学生涯,我和学生们结下了浓厚的师生之情,离开新疆以后,他们活泼可爱的音容笑貌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特别是一个被同学们昵称为“一百号”的女学生娟娟,更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一百号”是一种作物的代号,这种作物既是制造镇痛药剂、麻醉药剂等药品必不可少的原料,也是为世人所深恶痛绝的毒品的源头。上世纪七十年代,因国防建设和医疗卫生事业的需要,有一段时期,上级安排我们团场种植“一百号”,团场对种植“一百号”的连队要求极为严格,尤其是到了成熟的季节,连长、指导员要召集全连职工开大会,宣告、重申收割“一百号”的纪律,强调谁家私藏“一百号”,就要按情节轻重判刑、坐牢。(当时兵团是按照部队的模式进行管理的,组织纪律相当严格)。那时“一百号”的上缴价格是一公斤三百元左右,相当于职工们将近一年的工资,市场黑市价格更可观,可能翻上几翻甚至几十翻,但那时兵团战士思想觉悟高,从接受种植任务开始到种植任务结束,从来没发生过私藏私卖的违纪事例。至多是连队里那个职工肚子疼了或者拉痢疾了,医务室的卫生员给你几个“一百号”的壳壳,让你拿回去熬点汤喝,说也神奇,用“一百号”的壳壳熬的汤,确实能止痛、止泻。

“一百号”在6月初开花,6月10日左右果实开始成熟,6月10日至30日,这20天是收割“一百号”的黄金季节。收割“一百号”是一项非常细致的工作,强劳动力往往未必能做得好,而心灵手巧的孩子们能做得得心应手。从1972年开始,每年6月份我就要带领一群学生,到田野里收割“一百号”的浆汁。收割浆汁通常是两人一组,一人割圈,一人收浆。割圏的学生用连队自制的半圆弧形的小刀,在果实的上端轻轻的划上一圈,这时奶白色的浆汁顿时会从裂口流出,另一个学生则赶紧用食指轻轻地抹下浆汁,然后刮到一个带月牙口的小杯子里。小小的果实从上到下密匝匝的可割四十来圈,但每次只能割一圈,每天早晚能割两次,因此“一百号”收割的时间是20天左右。割圈时需要特别小心,割浅了,浆水流不出来,割深了会把外壳割穿,而外壳一旦割穿,这株“一百号”就报废了,以后无论再怎么小心割,再也不会有浆水流出。收浆汁的学生动作要快,动作稍慢一些,浆汁容易凝固,收的浆汁会因此而减少。每收满一杯浆汁,孩子们就把杯子交给连队的管理人员,管理人员把一杯杯的浆汁刮在一个大的长方形铁制的条盆里,晒干后白色的浆汁就变成深褐色的膏状物。然后切成一公斤一块,用纸包装好运走。

在众多采集“一百号”浆汁的学生中,一位叫娟娟的女同学,抹刮浆汁的动作特别麻利,别人是两人一组,一人割圈一人抹浆汁,她却起码要两个人割圈才能供应她的抹浆速度,别的同学收满一杯的时间,她可以收满两杯甚至更多。她抹刮动作飞快,割圈的同学跟不上她的速度,她常常会因此而停工等待,急得搭档的伙伴手忙脚乱,没奈何一个劲地叫喊;‘一百号’,收慢些,收慢些“一百号”!


蓝天白云下,一望无垠的田野,在美丽的“一百号”花丛中,孩子们你追我赶的劳动气氛极其欢快,“一百号”、“一百号”的喊久了,“一百号”竟然成了娟娟的外号。同学们用“一百号”喊娟娟,娟娟也欣然答应,因为在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心目中,“一百号”是造福于人类的药品原料,何况“一百号”本身长得是那么婀娜多姿,花朵又是那么淡雅美丽,还散发出幽幽的清香,这是大自然“美”的杰作。娟娟和孩子们从没感到“一百号”这称号有什么不好。于是“一百号”的称谓伴随着娟娟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直至……


由于娟娟收割的速度快,成绩突出,因此每次劳动结束,评选劳动积极分子都少不了她。当选积极分子的娟娟是快乐的,包括收割“一百号”的日子在内的学生时代,大概是娟娟生命中最灿烂的岁月。但父母的娇女,老师的好学生,走上社会却没有得到命运的青睐。娟娟的父母跟我一样,也是六十年代支援新疆建设的支青,他们膝下有两个女孩,娟娟是他们的二女儿,娟娟的姐姐从小养在上海外婆家中,由外婆带大。七十年代末,落实支青政策,支青子女凡十六岁或初中毕业的可回沪一名。外婆顺利成章地给上海长大的姐姐报上了户口。娟娟高中毕业随母亲回来探亲,心疼外孙女的老人把她也留了下来。凭娟娟的灵气,如果在今天,她在上海的宾馆、酒家找份工作并不困难,然而当时因为没有户口,始终只能做些临时的工作。黄浦江的江水滋润着这个上海人的后代,亭亭玉立的娟娟更是出落得飘逸俊美楚楚动人。不久邻家的一位男孩看中了娟娟,两个人开始了恋爱,他们的恋情逐渐升温,男孩的父母喜欢娟娟的俊俏乖巧,做起家务事干净利落。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正准备步入婚姻殿堂时,男孩的母亲从旁人口中得知娟娟并不像她姐姐那样具有上海户口,此时依然还是一位新疆的外来妹时,坚决反对自己的独生儿子与娟娟结婚,因为当时的政策是孩子的户籍随母亲,也就是说如果娟娟有了孩子,只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新疆”,因此男孩的父母坚决不许儿子和娟娟再有任何来往,男孩屈服于父母的压力移情别恋。对娟娟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往昔的温情付之东流,父母不在身边,满腹的委屈无处可诉,失恋的娟娟憔悴了、消沉了,面对婚恋、户口、工作、人生诸多不如意的娟娟,万念俱灰。

也许是从小采集“一百号”,对“一百号”缺乏应有的戒心,因此在社会上不良朋友的诱惑下,她吸上了“一百号”制成的毒品,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当姐姐知道妹妹吸毒后,吓了一大跳,她既要瞒住年迈的外公外婆,又不敢告诉远在新疆的父母,那时我已经回上海了,她姐姐也曾是我的学生,她把这烦心而难办的事告诉了我。得知这一消息我非常震惊,当即上她外婆家约她出来劝慰她,初见娟娟,真让我大吃一惊,此时娟娟的脸色干枯焦黄,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粉嫩红润,看着自己的好学生沦落成瘾君子,令我这个看着她长大的老师心如刀割。娟娟从来是个好学生,她温顺地听从我的劝告答应戒毒,然而一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我的劝慰又显得空泛苍白。后来我和她姐姐商量把她送到戒毒所戒毒,从戒毒所出来虽说好了一段时间,但总是时有反复难以根治。为了购买毒品,一向很要面子的少女居然厚着脸皮到处问熟人借钱。无奈之下,我只能写信告诉她母亲,让她赶快回上海,管住娟娟或者把娟娟带回新疆。支青有支青的烦恼,她母亲不愿把娟娟带回新疆,但她回来后既不能治好女儿身心的疾病,又无力制止女儿吸毒.


当时我家离她外婆家很远,如果让娟娟住到我家,帮助她脱离毒瘾,但那时我居住条件也有困难,四代同堂一大家六口人住在二室一厅的房子里,上有婆婆、我们夫妇俩、还有儿子儿媳和四、五岁的孙子,本身已经是够挤的了,实在没有能力安排娟娟这样有吸毒恶习的女孩,我能做到的只是一次次抽时间大老远的坐车去开导她。为了能让她有个好一些的戒毒环境,我到处托人,千方百计地寻找能安置她的病房,正当我通过熟人,好不容易联系到一个卫生院的特护病房,正准备把这消息告诉她母亲时,却传来娟娟自杀的噩耗……


令人心碎的是娟娟选择了新千年的“三八”妇女节。凌晨,在她外婆家附近旅馆的客房里,用利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地从她的血管中流出,当她的母亲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赶到旅馆时,娟娟已经走了。从她体内流出的鲜血,已由殷红色慢慢地凝固变成了深褐色,就像那乳白色的“一百号”浆水慢慢凝固变成深褐色一样。一个花季少女的年轻生命被毒品吞噬了……


3月10日,我到西宝兴路殡仪馆为娟娟送行,这生离死别悲痛欲绝的场面惨不忍睹,娟娟的母亲哭昏过去几次。娟娟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她依然是当年那样的美丽可爱。我久久地注视着娟娟,突然发现娟娟的手里竟然拿着一朵非常精致的绢花─“一百号”的花朵,我顿时骇然和愤怒,是谁那么恶作剧,用“一百号”的花朵来取笑这位因吸毒而不幸夭折的花季少女,一旁的学生见状赶紧悄悄地告诉我,这是娟娟的几位要好的女同学,在前一天晚上流着热泪,为她们的好同学“一百号”精心制作的绢花。在她们的心目中“一百号”和娟娟本人一样,美丽可爱,是造福人类的美好的植物,她们要让“一百号”伴随着她,让她在去天国的路上,仿佛听见她的同学好友们还在亲切地呼唤她:“一百号”收慢些!收慢些“一百号”!

看着鲜花丛中的娟娟和她手中的“一百号”,当年蓝天白云下,娟娟和同学们在田野里收割“一百号”时欢声笑语快乐劳动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心如刀绞黯然泪下,孩子太稚嫩了,失恋只不过是生活中小小的坎坷而已,她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如果当年不是娟娟被引诱吸毒而走上不归路,也许此时她会有个温暖的家庭,正享受着美好的生活.这个为造福人类曾辛勤采集过数百公斤“一百号”的少女,这个也曾以“一百号”为雅号的少女,最终竟然殉于“一百号”。我很自责为未能挽救娟娟而深深地内疚,更对戕害善良少女的毒品制作者和毒贩们痛恨不已。在缓缓的哀乐声中,伴随娟娟走向天国的仍然是那令人爱恨交加的“一百号”……

安息吧,娟娟,安息吧,“一百号”!

文章来源:上海知青杂志社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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