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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睹了知青烈士们最后的容颜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兵团战友 Author 苦咖啡

蒙兵团五师43团战友回忆录《不应泯灭的青春》之那场大火

我目睹了烈士们最后的容颜文:苦咖啡  播讲:刘树新

公元 1972年5月5日,原本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那时正值春季,但内蒙古宝日格斯台大草原依然寒意袭人,北风料峭。放眼望去,枯黄一片,只有细细查看,才能发现有星星点点破土而出的绿芽,预示着这是大草原的春天。


然而,一场草原大火让这一天震惊了全国,牵动了很多人的心,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69名鲜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天——1972年5月5日。

这一天,也因此变得不寻常,1972年5月5日成为历史永远的记忆;成为我们兵团人永远的怀念!


我那时在团部卫生所药房工作。和每天一样,那天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全所的医生、卫生员和往常一样都集中在医生值班室吃午饭。刚吃了一半,值班室的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所长拿起电话接听,我们都盯着他看,因为,医院这时来电话,一般都是有急事的。只见他的神情忽然紧张起来,连着答应了几声以后放下了电话,声音低沉地对我们说:“团里来电话通知,四连发生了草原大火,救火的战士,已经死伤了二十几个(那时具体死亡数字没确定),让我们全体医务人员做好准备,到四连救治伤员,一会儿有车来接我们”。


一听死伤这么多人,我们还不相信。怎么会呢?不就是扑救草原大火吗?怎么会死人呢?草原大火不救,也只是烧掉枯草,枯草烧了明年还会长出来的,古人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能扑灭更好,扑灭不了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怎么会死人呢?而且还死了二十多人(其实,何止死伤二十几个呀!要是知道牺牲了69名战士,我们可能当时就吓得不会走路了)。


大家顾不上吃完饭,放下饭碗,赶紧准备急救的用品。


不一会,接我们的车在外面“嘀!嘀!”地催叫我们。大家背着急救箱迅速地跳上车,汽车载着我们飞快地往四连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大家都默不作声,一想到死伤了这么多战士,心情都很难受,车内的气氛异常沉闷。我的眼光移到车外,远处掠过黄色的山峦;而四周的草场上,大火烧过的地方一片焦黑,有的地方还在冒着余烟,好像战后的场景。黑和黄的反差是如此的大!落寂的草原上,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孤鸣声。我们的车穿行在被火烧过焦黑的草原上,时不时的还要穿过冒火的地方,烟火缭绕着,司机紧张,我们也很害怕。


这时,我们看见有拖拉机在草原上翻地,翻过的草地像一个宽宽的黑带子延向远方。司机说是打防火墙。拖拉机翻过的地方,枯草被埋在了下面,十几米宽的隔离带把枯黄的草地分割开,真像在草原上打了一堵墙。


是的,对付草原大火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拖拉机翻出十几米宽的隔离带来隔离大火。火烧到隔离带的地方,没有了枯草,自然就灭了。然而,这种方法是我们用生命的代价总结出来的。


面对大火到来,人们没有进行周密的思考和部署,而是用那个年代最愚昧、最极左的办法来应对:那就是“火光就是命令,火场就是战场”!“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草场!保护国家财产”!于是,我们这些纯真的战士们,在领导的带领下,拿着铁锨、树枝等最原始的工具,激情满怀的赶赴火场,去保护那些吹又生的枯草。于是,一场悲剧就此拉开帷幕......


我们的车正开着,迎面开来一辆大卡车,司机赶紧停下车打听四连的情况。卡车是我团机运连的车,刚从四连回来。司机见到我们,一脸的紧张和害怕,问到四连人员伤亡情况,卡车司机连连说:“别提了,太惨了!已经死了四十多人了!就等着你们呢”!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的心也揪了起来,也很害怕。大家忐忑不安的继续前行,很快就见到了四连的驻地。


我是第一次来到四连,只见在空旷的草原上建起了几排土坯房。来不及细观察,汽车戛然而止,停在了房子的空地上。我们刚下了车,几个战士就围了上来。大家的神情都很惶恐,整个四连笼罩在一片异常恐慌的气氛中,让人们感到死神的来临。


这时,我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向我走来,“大姐”!我失声叫了出来。我称大姐的这个女战士叫韩俊林,她原是白音华43团工副连天津籍的战士,是随弟弟韩宝球一起到的兵团。韩宝球和我们是一个中学的,所以,我们都叫她“大姐”。43团和45团两团合并后,从白音华迁址到宝日格斯台。合团后,因为工副连人多,一些战士就被分到下面连队,韩俊林就被分到了四连,她也是四连唯一的一个天津籍战士。

在牺牲的69名烈士中,来自全国各地分到43团的战士都有牺牲的,北京、呼市、唐山、集宁、赤峰、林西、锡林浩特、元宝山等地的战士都有牺牲,唯独没有天津籍的战士。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人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天津籍的战士没有牺牲的呢?原因就是:四连只有韩俊林一个天津籍的战士,她因为听到了指导员的喊叫,没有乱了方阵,跑到了麦地才侥幸逃过一劫。


大姐见到我后,一把抱住我,失声痛哭起来。呜咽着说:“已经烧死很多人了,很多人没跑出来,我也是只差一步就见不到你了”。她接着说,连里组织战士去救火,大家在一个山洼处等着打火。那个山洼因为地势低,草长得非常茂盛,大家刚看见大火从山头冒出来,就感到喉头一阵呛人的窒息,喘不上气来,很多人被熏倒了。这时,只听到指导员大声的叫喊,让大家往麦地跑!因为麦地是新翻耕过的,大火烧不到那。大姐说,我听到指导员的喊叫声后,拼命往麦地跑,我刚一脚迈进麦地,大火就从我身后烧了过去,只差一步我就没命了!我问,那些战士为什么不往麦地跑呢?大姐说,大家都吓坏了,当时乱了套,不知所措,根本就辨不清方向,往哪跑的都有。加上草厚、风大,有的根本就来不及跑,就被熏倒了。


我听完后,不知说什么好?简单安慰她几句,连忙随着卫生所的医生匆匆走进战士宿舍。


连里的战士告诉我们,运回来的战友,女战士安排在前一栋宿舍里。男战士安排在后一栋宿舍里。我们做了分工,我和一个卫生员跟着刘医生走进前一排宿舍。宿舍走廊的大门都开在中间,进入走廊分为左右宿舍。只觉得走廊黑乎乎的,宿舍的墙都是用泥抹成,显得很简陋、很黑暗。


我和另一个卫生员随着刘军医拐向左边的宿舍,还没进到屋里就听到一声声的呻吟声,我们顺着声音走进一间宿舍,屋里的大炕上躺着三、四个人,全身烧的黑乎乎的,显得人很小,已经辨别不出她们的长相。我记得最清的就是,当我看到她们手指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黑黑的五根手指就像五根烧焦的干炭棍,看不见肉,只剩骨头棒。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我的心一阵紧缩,太惨了!她们该多疼呀!


我们在医生的指挥下,赶紧给那些受伤战士打杜冷丁止疼,好减轻她们的痛苦。那时的医疗条件很简陋,我们能做的只能是这些。我们挨着宿舍一个个的给伤员打针,每间宿舍的炕上都躺着3到5个受伤的战士,她们有的痛苦地呻吟着,有的却静静地躺着没有声息,大火把她们烧烤的浓缩了,就像一具黑黑的木乃伊。我当了两年的卫生员,从来还没见过如此严重和惨烈的场面,心里真是有点害怕。


我们从一间屋里走出来,要到另一屋看看,还没进屋,突然从炕上“忽地”站起来一个黑影,我毫无准备,吓了一跳!“我要喝水”!她冲着我们说。我赶紧进屋,在屋里的地下放着一桶水,我拿茶缸掴了一茶缸水递过去,她接过水来,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我接过茶缸,她“通的”又躺下了。


我记得曾经问过她“疼吗”?她说“不疼”。我当时还想“烧的这么严重,怎么会不疼呢”?事后想想,如果知道疼,说明她们有痛感、有知觉,是好事,可能不会危及到生命。如果没有知觉,不知道痛,是很危险的。后来牺牲了69名战士,也包括我们救治的那些战士,她们的伤势很重,都没能救治过来。


不知道有多少汽车往回运送伤员,大部分在运回来前就已经牺牲了,我们在宿舍看到的这些伤员都属于烧伤很严重的,因为她们的身体被烧熏的干焦、变小。而最后汽车又拉回的几个战士,和宿舍那些战士的情况就不同了。


我记得,汽车又运回一些伤员,我们也赶紧前去处理。


记得最清的是这次拉回的伤员有个男战士,好像姓王,名字记不清了,是个排长,见到他时,我又吓了一跳!只见他不像那些战士,烧伤后变得很小,而是脑袋变得很大。整个脑袋成一个球状,圆圆的,眼睛也看不见,这是烧伤水肿造成的。一开始我还听见他说话,只说很憋气,喘不上气来。那是喉头水肿造成堵塞了气管,医生给他包扎了头部,大家都围着他。他说,我没事!他从容、淡定的神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面对死亡,他毫无惧色,我觉得他就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处理好后,我们把他抬上救护车转院治疗。事后,听说因为抢救不得当,他也没能活下来。


按理说,王排长的烧伤,别看脑袋水肿很大,只是皮外伤,他内脏受伤不严重,抢救及时得当,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后来,一个医生对我说,他是喉头水肿堵塞了气管,活活憋死的。如果当时做了气管切开术,呼吸通畅了,是不会死的。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不给他做气管切开术呢?他说,我建议做气管切开术,所长没同意!我听完后,很为这些战士死的不值。


几年前回草原,我遇上原我团卫生所的一个军医,他也参加了那年的抢救伤员工作。对于当年为什么没能给烧伤战士做气管切开术的问题,我特意询问了他。军医说还是当年的医疗条件和医疗技术不行,他说,当时都做不了这种手术。我听完还是无语,能说什么呢?

草原大火,因为指挥失误,要了我们战士们的命!本来伤势没有生命危险,又因为医疗技术和条件,又让他们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像弈棋,一步失误全盘皆输,不同的是人生还不如弈棋,因为任何人都没有再来一局的机会”。就因为这一次次的失误,造成了69名战士命赴黄泉。


我清楚地记得一位来自呼市籍烈士的母亲,在烈士追悼会上,那丧子之痛、满含深情悲切的悼词,她说,这些孩子只有十七八岁,正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的年龄。但是,他们却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他们未尽的事业要由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来完成,他们的担子要由我们这些白发人来承担!听到这些我们都不禁失声痛哭,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写在后面的话:

1972年5月5日我还不满二十岁,作为一个资历很浅的小卫生员,亲自参加抢救、目睹了当时那种惨烈的场面,在我的心灵中,留下了刻苦铭心的记忆,烈士们最后的容颜,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年龄小,当时还是非常害怕的。因为受伤的战士很多,我们都是独自一个人去给受伤的战士们打针处理伤情。有呼吸的和没呼吸的都并排躺在一张炕上,其惨状就足可以让我望而却步。但是,我还是自己给自己壮胆,上前给战友们处理伤情。其内心的惊恐是可想而知的。


我曾经听说,有的男战士被派去从现场往车上搬运烈士的遗体。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哪经历过这些,回来后,好几天吃不下饭,一个劲的想吐。况且,我还是个女孩子,其胆子不会比男战友大的。但是,我要克服心理上的胆怯,完成我所承担的任务,其心理的历练是难于言表的。我们所经受的一切,远远超过了一个离家不久、不满二十岁青年所能承受的极限。烈士们经历了生与死的历练,而我们却目睹了烈士们生命最终的悲壮场面。


回忆过去那段岁月是一件很艰难的心路历程,几次要写都又止笔。荒唐年代发生的荒唐事也不想再做评判,但是,我们青春岁月所经历的这一切还是应该记载下来,我们是亲身经历者,这一段的历史应该由我们来填写,青春是不应该被泯灭的。

我们是活着的他们!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美好的生活,享受晚年的快乐时光。

来源:兵团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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