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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知青往事:开江风、半夜哭声、夜盲症

北大荒知青往事:挺进荒原作者:祖杰锋

开江风奏起春的乐章

据说我们的新建营地,直线距离与乌苏里江只有三公里,也就是六里地,因当时也没想过要离开那里,也没想过今天还会有机会给朋友们讲我半个世纪前的故事,所以详细距离我也就没认真考量过,可那年的开江风却给我留下了永久的震撼,我就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那么大的连咆哮带嘶吼大风。 

因我们原来都在老连队,住的不是砖房就是土坯房,往年刮开江风那几天虽说风也是出奇的大,但谁也没把它当成一回事。


七零年三月十九日的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尤其是到后半夜,那风力大的简直都有点儿邪了。帐篷的结合处一个劲儿的往里钻风,虽然门帘上的那几个点,我在睡觉前就已经把它给固定好了,但那也不行。我正好又睡在帐篷里的第一个铺位,为了避免脑袋受风,我平时都是头朝里睡的。那天因为外面的风太大了,帐篷拐角处钻进来的风一个劲儿刺我的脑袋,我又赶紧调了个过儿,戴上皮帽子,头朝外躺着。这一折腾不要紧,被窝里那点热乎气儿也都跑没了。尽管我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压在了我的被窝上,但那也无济于事,还是冻得我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二十日那天凌晨,外面的风就更大了,呼啸着的大风传来阵阵尖厉的吼声。被窝里的姑娘们不住地把被子掩了又掩,抻了又抻,可大家还是觉得特别冷,有些人为了相互取暖,半夜时就两个人钻了一个被窝。天蒙蒙亮时,我借着小窗户射进来的微光看了一下手表,那时才凌晨五点钟,离我们起床还有一个小时。我又在被窝里继续忍着,这时有个上海姑娘跟我说:“我说排长啊,你先起来去问问连长,看今天这么大风咱们还干不干活儿吗?要不干了我们就先不起来了。”我想也是,估计这么大的风我们也干不了什么活儿,大家晚起一会儿就晚起一会儿呗。我正在穿衣服的当口,随着一阵火车鸣笛样的吼声到来,呼啦啦啦一下子帐篷就被大风掀了顶,被窝里的我们完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不顾一切的大吼了一声说:“不好!快起床!”四十来位姑娘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就全部穿戴完毕跑出了帐篷。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避免大风把我们刮走,我们互相拉拽在一起站在雪地上,披头散发的茫然的望着我们那顶掀了盖儿的帐篷发呆。那惊人的一刻,即便是我们都拉扯在了一起,也照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说时迟,那时快,棉帐篷的四周也全被风给掀起来了,随时都有被大风卷走的可能,顷刻间帐篷里毛巾、枕巾、内衣内裤等小东西也随着风速飘散在了空中。 


在这不知如何是好的紧急关头,老连长他一手拽着帽耳朵一手捂着口鼻眯着眼睛,踉跄的迎着拿不定方向的风,东倒西歪的的向我们这边走过来,走到我们跟前他轻松的安抚我们说:“没事儿的,大家不要紧张,今天是开江的日子,风一会儿就会小下来的。”我们的帐篷与男工排帐篷之间相隔有一米的距离,男工排当时也听到了女工排这边的咋呼声。他们猜想,天都大亮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呢?没准儿又是地铺底下钻出了耗子,咋呼呗。外面的风又特别大,索性他们就谁也没理我们的茬儿。直到连长过来了,男工排的帐篷里才钻出来五六个小伙子,他们几个原本是出来打算拿我们寻开心的。小伙子们一看我们的帐篷掀了盖儿,回头儿就对着他们的帐篷里喊了一声:“哎,都出来帮忙吧嗨,他们的帐篷掀盖儿了。”话音刚落,他们几个就自然分成了两路,顺着风向去帮我们找那被大风刮走的帐篷顶了。男工的帐篷里又走出十来个手里拿着工具的人,在老连长的带领下,男工们七手八脚的帮我们又重新固定了帐篷,并用铁锹铲起帐篷周围那少有的松土和积雪,把帐篷搭拉到地面的部分,又结结实实的给固定好了。不大工夫,那五六个小伙子就拽着帐篷顶回来了,见状不用连长发话,立马儿就有几个男工爬到了帐篷架子上。由于风太大,男工们就只好蹲在架子上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架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揪住帐篷顶;站在下面的人有拉的、有拽的、还有帮着拴的。在老连长的亲自指挥下,在男工们的鼎力帮助下,不大一会儿,帐篷就又重新拴好了。那个幽默的哈市姑娘赵春夏拽了拽我的手小声说:“排长,这回咱可现老眼了哈”,说话间,她冲着帐篷里那些七零八落的内衣内裤怒了努嘴……。我说:“嗨——,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谁爱看谁就看吧,反正都是些公开的秘密。” 一个老铁道兵凑到我跟前问我说:“以前你见过这阵势吗?”我说:“我以前可没见过这么撼天动地的大风,它竟然能把我们的‘房顶’都给卷上天了,刚才我真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我又问老兵说:“老夏,今天开江风过后,封江冰能化到什么程度呢?”老兵又唠唠叨叨说:“江里的冰啊,今天只能裂成大块儿大块儿的在水上浮着,风这么大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完全化开了。”老兵停顿了一下又问我说:“祖排长,你没感觉到吗?今天的风虽然很大,可它并不嗖脸啊……。”没等老兵把话讲完, 我特意的迎着风站了有五分钟,嘿!真是的,和冬天那凌冽的寒风感觉就是不一样,就是拍打在我脸上的风,我都感觉是潮寒潮寒的……。


撼天动地的开江风告诉我们,70年的北大荒,虽说还运转在天干地冻的季节,可就从3月20号那天开始,就开起了春的乐章。 

半夜哭声

你说怪不怪,三月二十日这天就像是北大荒的一个特有节气,开江风刮过以后,雪化的速度就明显的加快了,简直就是一天一个样。没有几天功夫,营地周围塔头甸子里的塔头,它们就都争先恐后的从厚厚的雪里钻出了脑袋,大片的枯草开始随风摇曳,林子里的鸟叫声也明显的增多了。在这个季节里,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到林子里去砍条子,那的确是一件很苦的差事。为什么说是个很苦的差事呢?凡是阳光能直射到的地方,雪就慢慢的融化了。阳光直射不到的地方,雪也就不像冬天那样松散了,而是有些发粘了,只要粘到我们的裤腿儿上就掸不下来。我们进到林子里用不了一个小时,棉胶鞋和下半截儿棉裤腿儿就都湿透了,冰凉冰凉的。每天下班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儿,那就是赶紧把湿棉裤换下来,看吧,离炉子近的地铺两边都铺满了耷拉着裤腿的棉裤,不管是谁在检查自己棉裤状态的同时,也顺便把大家的棉裤都检查一遍。我们那湿透了的棉胶鞋,就只好拴在大炉子顶上,那两根平时用来搭晾衣服用的8号铅丝上,吊着用热气哄。每晚入睡前我们都留下一个值班的,值班的有两个任务,一是她要为大家烧炉子;二是要看好烤在炉子旁的棉裤。

那天夜里我睡得正香,猛地我被那嘤嘤的哭声给惊醒了,开始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恶梦呢?我又仔细听了听,我不是在做梦,那熟悉的哭声告诉我,那是我们排那个黄姓上海姑娘在哭。我闻到了一股焦灼的布毛子味儿,我明白了一切,十有八九是把谁的棉裤给烤糊了。我轻声问了一句:“小黄,你怎么了?”我这一问不要紧,她全然不顾大家还在熟睡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着还边喊着说:“排长啊,我明天可怎么办啊?我的棉裤烧着了呀!”我赶紧走过去小声儿提醒她说:“你别光看着啊!赶紧把棉裤扔到雪地里去吧!”她又哭喊着说:“我害怕呀,我不敢出去呀!”也是,外边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还磨叽啥呀,燎毛子味儿就是命令,我都没顾上披一件棉袄,穿着内衣内裤就赶紧陪她一起出去把那条冒着烟的棉裤扔在了雪地上。风一吹,烤着的那条裤腿儿还冒起了火苗儿,小黄被吓得不知怎么办好了,她穿着衬衣衬裤在雪地上又蹦又跳地哭嚎着。男工排的帐篷里跑出来三个人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儿?”我一边回答他们说:“没事儿的”一边用力地把那条裤腿儿用脚踩进了深深的雪窝里,又用脚尖儿在烧着的部位来回辗了几下。我断定那火确实熄灭了以后,我们才捡起棉裤回到帐篷里。回到帐篷里以后,我看见有几个人穿着内衣内裤站在炉子旁正在翻看自己的棉裤。瑟瑟发抖的我们又重新钻进了被窝,这一的瑟不要紧,被窝里倒是显得暖和多了,不大一会儿我就又进入了梦乡。


吃早饭时老连长还问我说:“祖排长,昨天夜里的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我说:“小事儿,已经解决完了。”老连长又问我说:“损失得厉害不厉害呀?”我说:“不厉害,就损失了半截儿棉裤腿儿,今天让她在家里补棉裤吧”,连长点点头算是应允了。老连长看我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祖排长啊,这件事儿你可不能满不在乎啊,这可是一件大事儿,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老连长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今天晚上开全连大会,我们要进行一次安全教育,你准备一下作个重点发言怎么样?”我犹豫了一下说:“没问题,我们排出了安全隐患,理所当然的我应该承担责任。”接下来老连长又认真的说:“关键的问题不是让谁来承担责任,而是要让每一个人都引起注意,因为是水火不留情啊,咱们要警钟长鸣,防患于未然才是。”我彻底明白了老连长要全连进行安全教育的意图。 

夜盲症来袭

进点儿一个来月,我们喝的是雪水,吃的是咸菜和冻透了的土豆、萝卜和少量的洋白菜,再搭上工作环境的恶劣,一部分同志得了夜盲症。由于事先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当我看到了那个情景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 


一天晚上,排里的两姑娘出去上厕所,大约过了四十来分钟,她俩还没有回来。我疑惑的对三班长说:“三班长,她俩就是拉线儿屎,也该回来了吧?别再是黑了吧唧的走迷路了吧?走,咱俩看看去!”我和三班长拿着手电筒就走出了帐篷。外面的夜色黑极了,周围的树林里传出了柞树叶子沙啦沙啦的响声,我俩一前一后谨慎的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边走还边大声的喊着那两个姑娘的名字,喊了几声没有回音。我们加快了步伐走到厕所那儿一看,厕所里根本就没有人,我和三班长当时是又急又怕,惟恐那俩姑娘遇到不测。在那漆黑的树林里,我们俩开始声嘶力竭的呼喊,呼喊了几声以后,我们隐约听到了回答:“排——长,我们——在——这儿呢。”从那声音传出的方位我可以判断,她们不但是迷失了方向,而且离我们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我和三班长边喊着她们的名字,边朝着她们的方位走过去,我们听到了哭声。顺着哭声,我和三班长在小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摸索着,我们走了一阵子后,根据她们的哭声判断,我们离她们已经很近了,我大声地埋怨她们说:“老大不小的了哭什么呀,哭就能找到家了?”我又大声问她们说:“你俩是不是没带手电啊?”她们哭着说:“我们带手电了,可打开手电也什么都看不见啊。”我心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啊!莫非是她们的手电没电了?我们顺着声音摸索过去。 


要说漆黑的夜晚在树林里穿行,那天我们还真是头一次。我那会儿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事儿把我逼到了那份上,我只能是硬着头皮朝前走,四外黑洞洞的,脚下磕磕绊绊的,我觉得我的头发根儿都是竖着的,我们走着走着,要偶尔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立马我就会被惊出一身冷汗。我和三班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她俩跟前,那俩姑娘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抱着我俩就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是那样的委屈。我不知道她俩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的心里也感到一阵酸楚,到新建点儿以后,那天晚上在树林里我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我和三班长像牵着小孩儿似的把她俩领进了帐篷,我一转身就又赶紧出去了,因为我怕我的眼泪会撼动大家的情绪。我站在帐篷外面,我本想是把眼泪尽快的擦干,我想等我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后我再回去。这时,帐篷里传出一个关切的声音说:“排长,外面的天太黑,你可别一个人出去啊,叫个伴儿吧。”我哽咽着极简单的回答说:“没事儿,我找连长去。”我唯恐那时有人出来碰到我在哭,我就赶紧离开了我们的帐篷向连部方向走去。 


走到了连部门口,我并没有马上敲门,而是让我的眼泪尽情的流了几分钟以后,我才去敲连部的门(一个用几块板皮钉成的门)。连长招呼我进屋以后,我看见连长正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通过连长介绍,我才知道那是我们新来的指导员(前身是58年转业军官的警卫员)。连长问我说:“祖排长,有事儿啊?”我只是点了点头,泪水就怎么也止不住了……,连长笑着说:“我早就听说你很坚强啊,性格都像个男同志,今天这是怎么啦?”我哭着对连长说:“连长,我也不知为什么,排里有两个上厕所的战士她们回来时迷路了……,我和三班长找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她们给找回来。”我又接着跟连长说:“前两天我就听排里有人说,晚上不敢出去上厕所,说是出去啥也看不见,我还以为是她们邪乎呢……。”老连长边听边默默的点着头,他一句话也没说。我又哭诉着对连长说:“连长,咱们这块地方是不是不能呆人啊?如果确实不能呆人的话,您和指导员应该向团首长请示一下,咱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再重新开始啊?如果我们的眼睛要都瞎了的话,以后的日子我们可怎么过呀?”连长听完了我的哭诉以后,他用抚慰的口气对我说:“小祖排长啊,事态没那么严重。”我不解的问连长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连长他跟我解释说:“原因之一就在于,咱们长时间的喝雪水;原因之二就是,咱们又长时间吃不到青菜;原因之三就是,在这个季节里,阳光照耀下的雪对人的眼睛刺激非常大,这三种原因合在一起促使这些同志得了夜盲症。”一听这,我又赶紧问连长说:“还能好吗?”连长他耐心的解释说:“小祖排长啊,你首先不要着急,要耐心的和大家解释一下,这只是暂时的情况。”我接下来又追问连长说:“老连长,您说的这个暂时到底是多长时间啊?”连长他自信的说:“等雪化完了,井也打出来了,咱们再种出青菜来,这些症状自然就会渐渐的消失了。”

听完了老连长的解释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夜盲症”是暂时的病症,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不好意思地对连长说:“连长,我今天的眼泪流的真没劲。”指导员在一旁也风趣地说:“眼泪该流的时候就得流出来,如果这件事上没流出来,那它也得找别的茬口流出来。”我扭头刚要走,指导员调侃着说:“忙什么呀,你洗洗脸再走,就你这 “猴腚”似的脸回去,还不得给我招出一场‘大合唱’来呀。”我当时没想到指导员会是见面熟,就他那一句很随意的调侃不知刺激了我哪根兴奋的神经,我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通讯员小高给我打来了洗脸水,老连长给我递来了毛巾,说实在的,那一刻我真是感受到了一种父辈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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