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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共知青追记——红飞蛾﹡王曦

最后的知青兵:
被遗忘的缅共战士

《凤凰大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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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悲歌歌一曲
——”缅共知青”追记

作者:周公正

离开云南这么多年了,很多人是难以忘记的,李德华、刘定成、杨国汉这些志愿军和边防军老战士转业到西双版纳雨林中的屯垦兵团人,还有一些人也不应该忘记——缅共知青。

“缅共知青”一直是云南知青中的一个神秘话题,随着一些原缅共知青囬忆录的自费编著本面世,遂渐揭开了当年“丛林共产主义运动”的一些内幕。但说法种种,是实是虚至今无一权威表述,只有再等若干年密档解密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作为曾是云南知青的笔者一直很关注“缅共知青”问题,不妨说上一些見闻。

一. 师出无“名”

笔者第一次听到“缅共知青”的说法是1969年在西双版纳东风总场红卫七队工作组期间,一天夜晚从女生宿舍传来哭声,事后才知是一位昆明女知青小X的哥哥来信告知自己已参加了缅共人民军,不能告诉父母只能给同是知青的妹妹说一声,说是滇西畹町有缅共招兵站,当地政府不支持也不反对,于是一些插队知青就过境参加缅共人民军去了。当时不管吉凶如何作为妹妹的小X只能以泪洗脸来祈祷哥哥出征缅北丛林。


到了71年云南农场组建为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来了一批解放军现役干部,我们连队干部经常一起开会、办学习班之类的。我也很喜欢同这些现役干部闲聊他们部队如何出国“支左”去越南、老撾作战打仗的奇闻趣事。由于越南、老撾政府的同意,我人民解放军成建制地秘密进入老撾、越南参战,抗击美帝(主要是防空、筑路,确保“胡志明小道”暢通)。而缅甸的“国际支左”是反对缅甸現政府的“闹革命”武装斗争,其形式:一是“缅共”干部到我国内受军训、学习毛泽东思想和游击战术。二是派遣我军事干部(一般是营、连级的少数民族干部)转党及脱离国籍后入缅参加武装斗争(回国后再恢复党籍、国籍)。而知青加入缅共武装是既没有人支持派遣又没有人反对的“灰色”渠道“国际支左”去缅甸丛林。

1972年后,缅共人民军发展到我们二团大勐龙地区境外的丛林山区,一山之隔建立了8.15军区。于是西双版纳州也成了缅共人民军的一个大后方,缅共人民军的伤病员经常经由大勐龙送至州医院和小勐养部队医院救治。在大勐龙镇商店有时也可碰到缅共人民军后勤人员凭“签条”兑换一些日用品。据我农场叶铁淳所写的回忆文章《红土地的回声》一文中说到:一天清晨,大勐龙镇街突然熙熙攘攘起来,许多袋里兜着听诊器的野战部队军医在街上匆忙行走,显然境外发生了激战,解放军来国际支左了。公路上有马车扬尘而来,上面坐滿吊着绷带,扎着纱布的人民军。其中一个皮肤少白,短发齐耳,四川方言的女兵引人注目,她利索地指挥着。早有所闻果然有知青在人民军。真是天下兴亡,匹“妇”有责。而缅共人民军所需的给养、装备经常由我团各机务连拖拉机运送至国境线哨卡由缅共游击队派人来背运过境,当时我们一些知青拖拉机手都是以能执行此项“国际支左”仼务为荣,現在想来我们知青当年“屯垦戍边、反帝反修”,的心愿还真有点沾边。


说到我们知青与缅共人民军还有这么一件逸事,我团六营三连二位北京知青和重庆知青因砍竹子迷途误走境外,被缅共武装民兵抓获,由于语言不通,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被押送到缅共8.15军区驻地,想不到在驻地山村会有一些操四川口音的人民军妇女才算说上话、说清是误走国境线而非外逃分子才算无事。当时缅共干部还劝其加入缅共人民军,他俩一看驻地山村的贫困、险恶景象,哪敢久耽,力争要求回囯,缅共人民军领导倒也讲政策,很客气的派人护送他俩至我国境哨卡。另外,哪些操四川口音的缅共妇女你知道是谁?原来当时缅共干部在我国四川、贵州等地受训时娶当地农村女子为妻,回国带上了中囯老婆。于是就有了这些丛林中的异国奇恋婚情。

二.  血色青春

大约在1975年期间,我才見识了真正的“缅共知青”,说来趣事一桩。当时,我参加西双版纳州教育工作会议住宿在州招待所。这是当时景洪最髙档的宾馆,棕林繁茂,环境幽静。当年周总理和缅甸吴努总理也在此望江楼住宿及签署友好条约。想不到我们会议代表住宿的院子对面一排房就住着缅共8.15军区的文艺宣传队,每天由州文工团派人帮他们排演节目。我们怀着好奇心时常溜出会场到礼堂看他们排练,我第一次見到了当时在国内都难見到的外国手提式收录机播放着模拟的美国轰炸机声,表演着缅共人民军战士不怕死的大无畏战斗精神的舞蹈。说到这些文艺宣传队员长得还有模有样的,虽然都是又黑又精瘦的缅甸边民特征,但女队员的清秀和好身材可以说是“黑牡丹”之类的小美人。而引起我注意的是几个玩乐器的男队员一看就是我们中国的知青人模样,其中一位的普通话口音我听着还带有上海腔。于是激起我和他们说说话聊聊天的想法,但可以明显看出他们有纪律规定是不能同外人接触谈话,就是休息时他们也只是在自己房前走廊说说笑笑,从不乱走。我几次故意走近上前问话“搭讪”,他只是看我一眼只当没听见,我想他大概有纪律碍于众人面前不好说话。我就另想办法找没人时和他说话,等到第二天中午烈日当空,趁大家午睡时先准备一脸盆要洗的衣衫远远盯着对面的住房,等那人到水龙头处洗涤时,我急忙端着脸盆跑到水龙头边假装洗衣衫又和他“搭讪”讲活,想不到他也只是看看我端起脸盆起身走了。我还是不死心,想刚才是在院中央难免有人看见,另想他法。等到傍晚,我守在走廊里眼盯着通向后院厕所的小路,等着看到那人走进厕所我也急忙奔进厕所和他并排小便,很自然问他:你是中国知青吧,我看你像是上海人?想不到他说了一句:我不是上海人,你不要一直盯着我。说着转身就出了厕所。值在没戏我就此也就只好打消了问缅共知青话的好奇心。


现从各种资料中可以窥見到一些中国知青当年在缅北丛林中艰苦卓绝的战斗情景,香港凤凰台《大视野》栏目就曾报导过采访原缅共知青康国华和潘东旭的专访,康国华这位丛林战斗英雄,“缅甸的保尔.柯察金”不管今天如何双目失明、生活艰难,当年那种奋不顾身、英勇战斗的气概永远是一种人生的悲壮和骄傲。而16岁就追随哥哥足跡走进缅共人民军行列的女子班长潘东旭在莽莽的缅北战场上无法找到哥哥的遗体,只能为哥哥的“身为七尺男儿真能舍已,做千秋雄鬼死不还乡”的英勇献身堆积一个信塚和埋进一个妹妹的悼联:烈骨战火书侠义,冷夜清灰悼忠魂。看了使人欲哭无泪。


当我翻阅着《赤色之旅》、《红飞娥.萨尔温江绝唱》这些原缅共知青的回忆录,看着那些真实记录着他(她)们丛林战斗生活的印照,无不被刘书明、王曦这些我们的同辈人的非凡经历和献身精神所感动,他们是那样纯真的为理想所激励,像红飞娥一样义无返顾地扑向“世界革命”的烈焰,惊天地而泣鬼衶。但想不到“缅共”却昙花一现,就此也葬送了这一些“中国知青”。

三.  丛林余音

現在,在我国的媒体言论中再也听不到“缅共”这两个字了,这是一出历史悲剧还是时代闹剧,只有今后由世界历史学家去评判了。今天重温这些故事,只想为我们的“缅共知青”寻找一点注解。


缅共由德钦丹东等人创始成立于1939年,在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得到了人民的拥护,“二战”胜利后,缅甸独立。缅共放弃武装斗争,提出“和平发展”走议会道路却未获成功。奈温军政府时期,缅共中央提出“赢得战争,夺取政权”的武装斗争路线,从66年起始时的数千人到70年由于中国知青的加入,整个缅共人民军发展到近三万人,占有九片根据地,人口近百万。但后来缅共“党内革命”杀、关、撤的极左做法极大削弱了力量,1978年后,中国改革开放,调整对外政策。缅共面对失去外援的情况下经商创收养军,甚至“特货”贸易走私鸦片、腐败滋生,丧失了革命理想和意志,各军区逐渐变成“枪.钱”结合的独立体。至1989年在缅甸政府“和解”政策下先后“易帜”,最后缅共主席德钦巴登顶被礼送出境,缅共解体消亡。


我东风农场大勐龙地区境外的8.15军区已更名为缅甸掸邦第四特区,人民军改称缅甸掸邦东部民族民主同盟军,其主席和司令皆为中国知青林明贤。特区秘书长蒋志明(原中国現役军人)、同盟军参谋长罗长保都是中国知青。说到林明贤,他自1968年加入缅共人民军作战勇敢、机智,从班长、排长、炮兵营政委、旅参谋长、旅长直至8.15军区司令、缅共中央书记,战功显赫。就是脱共自立后1991年在金三角地区最早执行“禁毒”,得到联合国禁毒署、缅甸政府和我国政府赞誉和经济资助,其第四特区的替代种植计划(即鼓励山民种植经济作物替代罂粟)就是全部由我国西双版纳州负责的无偿援助实现的,我当年所在的东风农场也过境帮助开垦种植橡胶。2008年我回农场参加建场五十周年庆典时特为过境240边卡去見识金顶缅寺和度假村(赌场),碰到帮种橡胶的内地人并偶遇掸邦军人(原缅共武装)怕惹麻烦、只是远远偷摄了两张像。目前,第四特区(原8.15军区)在林明贤及其儿子经营下经济发展较快,昔日不毛之地的勐拉地区已是大楼平地起,各种基础设施正在建设,粮食自给有余,財政收入大增。是缅甸政府禁毒示范区,林明贤也获得了缅甸政府荣誉勋章。这可否算是中国知青在缅北丛林中的一点余辉吧?!


说到回国的一些“缅共知青”相比我们这些知青人,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由于脱了“改革”的正常班車成了现代社会的边缘人,现实生活不尽如人意,这是他(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一步“缅共知青”的足跡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如比之沉重。去年,王曦自费出版了《红飞娥.萨尔温江绝唱》托我为他代售,由于书价高(45元)我原本还担心知青朋友购书的承受能力,想不到一售而光,看来我们知青人的心还是相通的。大家聊尽微薄之力不仅是帮一把更是对他(她)们当年无畏精神的一点肯定。


今天已是新世纪的又一个十年了,“缅共知青”这一页我想还是应该记下来,不管是陪葬品还是热血儿女,他(她)们一腔热血只身走出囯门,栖居他乡丛林,以艰险为荣,以理想支撑;与苦难同行,与死神相搏;付出了青春,做出了牺牲。难道不应该记取什么吗?当然我们的后辈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了!这是时代的进步,这是中国人民成熟的标志之一。今天,当我们回顾这一段史实时,作为一个同辈人我还是要说一句:应该向“缅共知青”致敬!

2011年8月4日

补记:

2014年在昆明和王曦(红飞娥)等昆明知青聚会,为王曦的质朴、清贫所感叹,苍天不负有心人,王曦等原缅共知青“初心” 依旧,不为生活所困,做生命的強者用笔写岀《丛林炼獄》《金三角畸恋》等红飞娥系列纪实文学。


说到缅共知青,我们上海知青也可以“自傲” 一把的,現有案可查的就有张某某、汤某某等六位年轻人也曾走进过缅北的密林,就是不知汤某某等五人現在怎么样?时代造成了他们的传奇,命运开了他们一个大玩笑,但我们还是应该记住他们——红飞娥。

2016年8月31日 夜 云石斋

缅共知青﹡ 红飞蛾﹡王曦作者:周公正

這次我们知青历史文化研究会的几位同志到昆明同档案馆商谈一个文化合作项目,会后之余,張剛秘书长约談昆明知青文化研究会同志見面交流。唐岫瑛老师是位昆明知青联谊活动中的热心人,不但陪伴我们参覌了云南大学文史遗迹,还安排几位昆明知青代表同我们見面。我想這倒是个机会就询问能否请到缅共知青王曦見面,唐老师一口荅应说他们也是老朋友。第二天,我们就在桥香园共进晚餐吃过桥米线,王曦夫妇来了,虽是初次見面,但在电話里已是“見” 了几次面,他的第一本缅共知青纪实文本《红飞蛾. 萨尓温江绝唱》就是委托我在上海知青中推解的,想不到一百本书一销而光,可想而知“缅共知青” 在我们知青人中的影响。這次能在昆明見到他也可说是了我一个心愿。

我和王曦

王曦是个纳于言表的66届初三老知青,黝黑清癯的臉颊明显刻痕着历经缅北腥风血雨的苍桑,和《红飞蛾. 萨尔温江绝唱》封面照上的缅共知青帅小伙子判若两人。人生风雨,世事苍桑,岁月一点也不饶人的。他的第一句话是 “谁是周公正?” ,一下把我们的感情拉近了,他的言談很悲情,這也不奇怪,从血火中走过来的人,至今受到不公正的遭遇能是好心情吗?我劝他把“缅共知青” 這段历史全过程反映出来,現在主流社会要迥避這段历史不足为奇,我们自己可要自信自己的足跡,自信自己的內心,当年“革命” 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是时代召喚,稚嫩、激奋和懵懂不应是年轻人的罪过。


現在想来,王曦他们当时义无返顾地闯入烽烟滾滾的緬北丛林,髙唱着“英特纳雄耐尔” 的壮歌,挥舞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的红本本,髙举着“世界革命、解放全人类” 的 冲锋枪俨如飞蛾扑火,前扑后继也是当时可以理解的一种生活道路抉择。但世途多舛,大时代中小人物的命运不是自己能掌握的,他们鲜活的青春、崇髙的理想甚至宝贵的生命都与社会的变幻风云一起灰飞烟灭了…….

王曦为《红飞娥》文本签名

王曦相比长眠于缅北丛林中的亡者,他是幸运的。今天,我们能共同吃一碗云南知青的美食过桥米线是幸福的。他从一个69年下滇西陇川插队的知青,到缅共人民军的战士、营文书、连指导员、旅部干事参谋、营政委、师教导队主官和师保卫处长,85年回国后做了一名工人及边贸者到今天的一个退休工人,生活的清贫并不“蜕变” 了這位老知青人,一路走来的困苦、惨烈、坎坷、困惑,直至今天能拿起笔发一声呐喊,还是一位生活的强者。是时下多少“款” 者、“腕者”所望尘未及的,他已先后写出网络博客《红飞蛾》、《万水千山壮少年》、《母亲1949》、《两航悲歌》和出版发行《红飞蛾. 萨尔温江绝唱》、《红飞蛾. 丛林炼獄》、《红飞蛾. 金三角畸恋》等纪实文本,为中囯知青文学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仍至中国文学中遗失的一页。


王曦临别说到第四部《红飞蛾. 囯际悲歌》可能話题有些敏感,我鼓励他社会在发展、我们应该拒绝遗忘,历史就在于真实,我们走过的路自己再不能说出来、写出来,那更要被抛弃了、被遗忘了。

今天,再一次翻阅由王曦签名的《红飞蛾》文本,分外亲切而沉重,這部记载了王曦们足跡、心跡和呐喊的奇书,也是我们云南知青史中的一份珍贵史料。我们云南知青除了和全国知青有着共同的命运和足跡外, 我一直认为: 云南知青大返城事件和缅共知青话题是有别于其他地域知青的显著特例和研究課题。原农垦部赵凡老部长生前在谈到云南知青返城问题时曾不无担忧地说“現在沒人研究這些了”, 现在王曦的《红飞蛾》系列为我们提供了研究“缅共知青” 的第一手资料,王曦以十五年浸染血汗的战地日記为素材,以对丛林战斗的真实感受为线索和对人性绽放的追忆及大量当时摄下的珍贵照相映照、真实地告知了人们這段悲凉的历史。


对于缅共知青這个事实,有人总想淡忘、掩盖和抹去,然而历史是不容封杀和遗忘的,王曦能不甘沉沦、不畏权势和世俗困扰,青灯数载,秉笔直书,在蜗居中创作出《红飞蛾》系列文本,這是我们云南知青的骄傲和荣光。


春城难得的見面,寸心相印。我们都已是年近七十而能“从心所欲,不逾矩” 的人了。特别是象王曦這样从鬼门关前走过来的战士,正如沈从文先生说的“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王曦作为幸存者理应回到故乡,虽然“红飞蛾” 们 的命运不可能在血和火的冼礼中凤凰湼槃,但热爱和平,珍视生命已是王曦们灵魂的升华,独立思考,忍耐坚韌,脚踏实地,与袓国同行已是今天知青人的共识,相比我们当年“解放全人类” 的烏托邦理想目标,今天能让世人活得幸福而又尊严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


王曦还告诉了我在缅共人民军中有一位上海知青的“裤脚兵” (自愿者)現已囬沪定居,好不叫人欣喜,过几天一定要去拜访。

2014年4月6日

作者简介

周公正,上海市第六十中学67届高中毕业,1968年12月赴云南西双版纳东风总场,历任连队班长、连队指导员、分场宣传干事。1979年5月返沪,曾任上海人民印刷23厂书记,上海市印刷协会副秘书长,中国包协、上海包协印刷委副秘书长,《上海包装》杂志主编,退休后热心于知青文化事业,曾任《知青.上海》杂志主编,上海知青网云南频道主编,现为上海市知青历史文化研究会成员,主编有《勐龙记忆》《上海知青在云南》大型文集、影册。

老知青王曦的缅甸丛林记记者:孙文晔 中国新闻周刊   

金三角搏命15年,能活着回来,他是荒唐岁月里“输出革命”的幸存者。还有数以千计的知青,葬身在缅甸冰冷的土壤中,留下面向东方的无名荒冢一堆。

昆明的冬天,并不总是温暖如春。


一个阴郁的冬日,王曦蜷缩在蓝色将校呢大衣里,抱着电暖气,讲起了那段不入正史的知青往事。


故事在缅甸的热带丛林中展开,九死一生的异国征战,无奈的结局,让眼前这个年近六旬、并不挺拔的老人,眼中闪过切·格瓦拉一般的骄傲。 

金三角搏命15载,能活着回来,他是荒唐岁月里“输出革命”的幸存者。还有数以千计的知青,葬身在缅甸冰冷的土壤中,留下面向东方的无名荒冢一堆。 

迷人的路

滇缅公路。起点,中国云南昆明,终点,缅甸腊戌,曾是抗战时期仅存的获得国际援助的大陆交通线。它曾沉寂多年,直到1969年初,才有庞大车队颠簸其上,把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输送到云南与缅甸接壤的外五县。


在这条下乡路上,随处可见“打倒奈温政府”“支持世界革命”“解放全人类”的标语。时年19岁的王曦,便沿着这条路摸到了“国际支左”的脉搏。


“国际支左”,今天听来陌生,当年却是走红的“文革”术语。 


华人华侨,一衣带水。“文革”浪潮曾经席卷东南亚,导致各国掀起反华浪潮,尤以缅甸的奈温政府为烈。作为回击,在昆明和北京,均掀起了向缅甸政府抗议的万人大游行。1967年10月,中缅两国邦交正式断绝。 


1968年1月1日,缅甸共产党借势而起,在中缅边境孟古建立了东北军区。自此,那个上世纪50年代初因革命失败而销声匿迹10多年的缅共,复活了。 


王曦这拨下乡知青,有的曾在边城畹町的山上“坐山观虎斗”,目睹了缅甸政府军与缅共游击队的大阵仗,有的则听说自己的“发小”已经加入战斗。于是,在经历了“红八月”的激情和“上山下乡”的迷惘后,他们开始憧憬成为“国际主义战士”。 


至于王曦,因为父亲头上那顶“国民党军统特务,中美合作所刽子手”的大帽子,早被收拾得求学无路、报国无门、生存无计,似乎只有战死沙场,才能一雪前耻。 

孟古河边“裤脚兵”

孟古河,中缅两山间夹着的一条小溪,宽不过10米,却还得脱鞋卷裤腿涉水而过,凡是投身缅共的中国志愿者都要在此偷偷涉过此河,因此被称为“裤脚兵”。


1970年5月19日,王曦跋涉到了孟古河畔,随身行李只有《革命烈士诗抄》和艾芜的《南行记》两本书。


当年,凡出境者均有外逃之嫌,如果被戴上“叛国投敌”的帽子,就是死罪。于是,他两手空空,没跟任何人商量,就独自绕陇川县城,翻拱瓦大山,渡龙江,一直走到了孟古。 


夕阳余晖中,齐胸高的水泥界碑屹立在田坝里,王曦对着这个界碑,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算是告别祖国。然后,顾不得脱鞋卷裤,就“哗哗哗”踏进了界河。 

王曦(右)

这一天,恰好是他20岁的生日。第二天,又恰逢毛泽东著名的“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5·20”声明发表。 


这一天,他穿上了绿军装,拿起了沉甸甸的M21半自动步枪,在家庭出身一栏里写上了“革命干部”,彻底告别了自己压抑的过去。 


新兵队里没有一个缅甸人,完全是知青世界,大家互报校名,立马打成一片。他这才知道,原来缅共不仅有个“知青旅”,而且每个营还各有特色。 

303特务营,老高三知青较多,都颇有书香子弟风度,被称为“秀钉子营”。 


3031营,华侨知青和昆明知青各半,昆明知青中又以在瑞丽下乡的知青为主,他们背倚瑞丽江,在自己家门口打仗,被称为“门坎猴”。 


3032营,大多数都是初一至初三的四川人,他们特别能喝酒,人人的性格都被熏陶得和60度的老包谷酒一样火爆刚烈,俗称“火枪营”。 


3033营的昆明知青常年累月钻山沟打游击,都是些不修边幅、神头二五的老兵油子,被称之为“痞子营”。 

娘子连的百十号小姑娘,最让王曦自叹弗如,她们要么抬着伤员,要么背着几十公斤重的高射机枪,和男人们一样冲锋在前。 


在缅共的历次战役中,都是知青连队打头阵,他们高大、勇猛、忠诚、狂热,牺牲前高呼着“毛主席万岁”,创造了一个个“黄继光”般的英雄传奇。 


1968年中国出版了《格瓦拉日记》,不知有多少中国知青怀揣着它或是手抄本投身异国,用热血浸透了被弹片啃噬成齿状的纸页。 


到底有多少人跨过孟古河,奔赴了缅甸战场,王曦也说不清楚。有的说5000人,有的说2000人,无法统计。 


一位曾经在金三角征兵站工作多年的游击队干部回忆说:最多一天曾经创造日接待中国知青600人的纪录。 


另据一份非官方材料透露,仅下乡高峰的1969年5至8月,越过国境参加游击队的中国知青达数千人之多。 

前右二为王曦

一群被输送到云南的老知青,怀着切格瓦拉一般的骄傲,加入了缅共,在缅甸的热带丛林中进行了15年的战争生涯。王曦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红色阵营

投身缅共,王曦本以为能摆脱“文革”桎梏,没想到那边仍是手捧红宝书,早请示、晚汇报。更为可怕的是,一声枪响,知青小蔡的生命便因“调戏妇女”,断送在全体军人愤怒的口号声中。他干了什么?不过是在作批评与自我批评时,坦白景颇族房东家女人喂奶时,他偷看了几眼。


有的知青后悔了,想走,没那个自由。逃跑,要依军法“叛变罪”论处,就地正法。


指导员、连长每作报告必称:“白天的缅甸是敌人的,而夜晚的缅甸则是我们的,最多两年,缅甸革命将取得完全胜利!”然而6月的全军大会,却揭露了缅共的家底。 


开会时,缅共的全部人马悉数到齐,却连篮球场大的草坪都未坐满,竟然还没王曦上学时的人多。原来,缅共主力部队近3000人南下腊戌,中了埋伏,险遭全军覆没。后来,由番号为3035的知青营断后,大部队才突围出来,不过各部队严重减员。 


一个老兵描叙了腊戌之战的惨烈场景:“弥天大雾中,与敌人只隔着道田埂,互相都看不见,一出枪就戳到了人的脑门儿,一开枪对方的血和脑渍就溅到自己脸上。这时候最管用的是手榴弹,不用投,拉了弦轻轻放过田埂去就炸着一大窝,敌人也如法泡制我们……” 


这场战斗,正应了“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王伟国,19岁,3033部队战士,昆明知青,攻打腊戌火车站的第一声巨响,就出自于这个年轻的火箭筒手。 


他率先冲进火车站,雄赳赳地立在铁轨中央,面对20米开外的内燃机车头举起了手中的火箭筒,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机车笼罩在浓烟烈火之中。可是王伟国因距目标太近,被飞来的残片割断了喉咙,与火车头同归于尽。 


他的尸体,被留在了一个火车涵洞中。还有更多的死难知青,忠骨轻抛,没人知道姓名。 


侥幸保存下来的尸体,则用绿色军用塑料布一裹,匆匆掩埋在异国荒草从中,那一冢冢微微隆起的新土一律面向东方,插上一个小竹片,就是一块无字碑。 


腊戌之战后,和王曦一起参加缅甸革命的15名新兵,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此时,距他们在招兵站相识,才不过20多天。 

在缅甸中国知青

大潮退去

1970年12月底,中断了3年多的中缅两国外交关系开始有了恢复迹象。


知青们尴尬地发现,阵前的奈温政府已被中国接纳。


林彪事件之后,国内的知青政策也开始松动,招工、招兵、上工农兵大学、走后门回城之风渐起,外五县知青开始寻找新的人生变革之路。 


大部分知青战友已经丢盔弃甲,逃了回去。如果不是家庭背景太糟糕的话,王曦多半也会退回国内。 


当然,把他和百余坚定分子们留下的,还有在这片土地上实现的人生价值。 

在雷门伏击战中,王曦这个从来没有打过炮的炮兵,凭借自己的果敢,荣立二等功。一年后,他火线加入缅甸共产党,并提了干部。 


这是一片炼狱,但他没有“碌碌无为的活着”,王曦决定留了下来,和部队一起转战到远离边界的萨尔温江以东。 


他隐隐感到,真正的流亡生涯开始了。 

一群没有国籍的人

在前线待了15年,王曦竟然没受过伤。


萨尔温江两岸、湄公河畔、金三角腹地都是他游击的地域,面前的敌人除了缅甸政府军外,还有盘踞境外20余年的国民党残军,以及毒贩子的雇佣兵。

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戏称自己有嗅到危险的第六感。 


在缅共人民军,王曦历任4045部队炮连战士、营部文书、连指导员、缅共五旅政治处干事、五旅作战参谋、042部队政委、68师教导队主任、68师保卫处长等职务。 


官越做越大,但王曦对前程却越来越灰心。 


1976年毛泽东去逝前后,中国派往缅共的军事顾问组,分期分批地撤回了国内。送行时,知青们的哭声响彻孟古河。 


中国不再公开对缅共给予支援,而这些知青因为自愿输出革命,已经失去了中国国籍。 


当初,加入缅共时,还有人问:“革命关系能转到国内吗?”现在都成了泡影。至于他们如何恢复国籍,归国安置,均无人提起。 


得不到祖国的认可,牺牲还有什么意义?有门路的知青都黯然回国,缅共中的知青越来越少。 


此时的缅共,更日落西山,盘踞金三角,走起了“以毒养兵”的道路。 


直到1980年,中国才开始正视这些缅共老兵的性质、身份和退伍回国问题,并且出台了一个并不尽如人意的接纳、回归政策。不过,见到这条政策时,王曦哭了,如同无人认领的孩子找到了亲娘。 


此后,为了办好手续,名正言顺地脱离缅共,王曦经历了耗时3年的漫长等待。一边等,一边打仗,好几次险些命丧黄泉。 

为了全身而退,他只好一走了之。1985年,在离开故土15年后,王曦抱着两岁的儿子来到了浊浪滔滔的缅甸楠佧江边,留影为证,开始了逃亡之旅。 


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流浪到了萨尔温江以西的九谷,又在中国边境畹町镇,花20元钱买了个假通行证,最终偷渡回国,抱着儿子登上了开往昆明的长途客车。 


回国路上,他又一次跨过了孟古河。 


河畔景物依旧,但自己却从风华少年,变成了35岁的缅共逃兵、拖家带口的黑人黑户。遥想当年青春热血,回来的时候却这样连滚带爬、两袖清风,不免顿生苍凉。 

活着,比什么都强

1985年5月,根据政策,王曦终于重新拥有了国籍、户口和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顾不上喘息,他便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开始了新一轮拼搏。


他当了7年每天要在机床边站着忙碌8到16小时的机械工人,又下海到昆明某外贸公司,任边贸部经理,在人迹罕至的缅北野人山开山伐木,做木材生意。若干年后,企业改制、破产、倒闭,他沦为没了着落的社会边缘人。


至今,他仍在社会底层艰难地讨生活。 


错过了知青返城,错过了大学的校门,错过了一切不该错过的人生机会,15年的青春岁月,没给王曦留下什么。但他没有抱怨什么,只有一种大生大死之后的安静,和对“活着”小心翼翼的珍惜。 


现在,缅共的4个军区演变成了金三角的4只地方武装力量,控制了4块飞地,而他们的头儿,很多是回国后又回去的老知青。那些接二连三回去的知青,多是回国后遭到冷遇而没法生存下去,才重返缅甸的。 


在王曦家徒四壁的家里,《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问他,你后悔不后悔,他盯着记者的眼睛说:“我还活着。” 

现在,这个老知青,于谋生的余暇,以幸存者的责任感在烟壳纸上、在博客上写起了回忆录。他相信,曾经有过的那种追求,值得骄傲。起码,现在每有老战士死去,昆明都会有个百人以上送葬,他们给死者披上红色旗帜,表示对“革命者”的尊重。 

“我想,革命是不朽的。”切·格瓦拉的一句话,或者可以作为这群与当今时代格格不入的老知青的注脚。 

来源:凤凰卫视、知青情缘、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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