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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知青:不愿回忆的往事

不愿回忆的往事作者:博览目 录
  1. 断 臂

  2. 火烧康拜因

  3. 上山拉条子

  4. 扒火车

  5. 兽 药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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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 臂


曾经有过东北八年的经历,太深刻了。讲一段小故事共诸位朋友欣赏,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也可能发生过在你们的周围。姑且称为《不愿回忆的往事》吧。


记得那是1975年的1月份,距离春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我鬼使神差般的回到农场,厚厚的积雪,天寒地冻。那时,我下乡时单位的全称:黑龙江省嫩江县嫩北农场一分场。那时我还属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表现较好的,74年初调到机耕队开拖拉机,幸免和其他知青调到别的分场。

当时我所在的连队仅剩下十几个知青,北京知青就剩下4个人,两个男的,两个女的(在粮食加工厂),当时男女生还挺封建,见面都不说话。我和另一个北京男知青同住在一条大炕,他在发电厂上夜班,人送外号“小日本”,五短的身材,大眼珠子;因为个头小,老怕受别人欺负,平时一说话就登起俩大眼珠子,嗓门极大,活脱一个“老松井”。他比我大几岁,我尊称他为:“日本大哥”。冬天,机耕队基本上没活,白天到后山农具厂检修农具,修理大犁、轻耙、重耙、播种机、中耕机、康拜因,上午混各把小时就赶紧回宿舍烤火、侃大山,虽然天冷,却也混的滋润。晚上没事顺点小酒(我们的宿舍和酒房就隔一堵墙)就着白菜、土豆、辣椒、大蒜,边喝边侃,自得其乐。

回到分场里第三天,刮起了大烟炮,雪花象小刀一样割着人的脸,下午没事洗洗衣服,吃过晚饭,闲的无聊,就溜达到发电厂找“日本大哥”聊天。我们的发电厂其实就是一台旧的东方红拖拉机引擎,北侧带着一台25千瓦的发电机,分场的照明都指着它哪。除了发电之外,同时还要给南侧的粮食加工厂输送动力,这台老掉牙的发动机说是54匹马力,其实比我小不了几岁,它单独带一台发电机时还勉强胜任,要是连上加工厂的3台小磨面机,发动机的动静就简直没法听了,就象瘦驴拉硬屎,憋的直吭吭。 


冬天,天黑的早,家属宿舍都希望早点发电,晚点停电,“日本大哥”很会做人,基本上都是提前二十分钟上班。机耕队宿舍离发电厂很近,走进配电室,一股暖流扑满而至,五、六平米的小屋打扫的干干净净。配电盘上安培表的指针随着发动机的喘息在墙壁上哆哆嗦嗦,屋顶的灯泡也呼明呼暗,在阴暗的灯光下,我俩喝着热水,卷着大炮,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算计着等风雪停了,到哪去下豆药野鸡,上哪下狍子套。窗外的寒风呼啸着,狼嚎般的不知是在倾诉着什么?远处三排家属宿舍透出的恍惚灯光就象飘忽不定的鬼火。


忽然,发动机像久病的肺痨,被一口粘痰堵住了喉咙一般吭坑了两声,熄火了。四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谁他妈的又装孙子哪”?“日本大哥”一边摸索着桌上的四节手电筒,一边忿忿的骂着。抓着手点筒,我俩一同来到发动机旁,仔细检查没发现异常,穿过发动机房,我们又推开连接着粮食加工厂的木门,里面黑洞洞、冷飕飕的。

我们分场的粮食加工厂是1972年新盖的砖房,大约长40米,宽10米,西头隔出一间榨油房,东头隔出一间机加工车间,中间这一段是存放毛粮和加工好的米面以及磨面机的地区,因为粮食加工粉尘较大,为了防止粉尘燃爆,所以加工厂里没有取暖。冰冷的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手电的光束划过黑色的空间扫过墙壁,猛然间一个恐怖的图象闯入我的眼帘,磨面机旁边的一堆谷子上趴匐着一个人!?我和“日本大哥”都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当手电筒光柱缓缓抬起的时候,对面墙上映出一大滩厚厚的血迹,还未流下,已经被冰冷的墙壁凝固了,靠墙一米远的传动轴杠上挂着一条滴答血的手臂。

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出事了,跑过去想把这个不幸的人拽起来。我伸手抓向她的右手上臂位置,只觉得手里粘忽忽、滑腻腻的抓住了一根硬棍,棍的头还有些剌手的感觉,我俩用力把她翻过来,从后边使劲推着,试图让她坐起来,但她始终瘫软着。


“日本大哥”抽出手来用电筒一照,才认出这个受伤的人是北京女知青。此时她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浑身抽搐,残断的右臂在破碎的棉絮里露出一节白骨,动脉的鲜血顺着残缺的棉絮不断的流淌着。“日本大哥”傻了,哆嗦着不停的喃喃自语:“不好啦,怎么办呀”?

慌乱之余,凭着我仅有的一点医疗常识,迅速作出了决定,送卫生室!我让“日本大哥”帮我从后边拽起她,搭到我的肩上,但是她太重了,瘫软的身体足有一百公斤,(后来才知道当时她体重140多斤加上棉装)根本拽不动,没办法我俩只好换个位置,我从后面抱住她双肩下的腋窝,使出吃奶的尽头,一个爆发力把她象麻袋一样拽了起来,我用腿紧紧的顶着她的后腰,“日本大哥”在前面颤颤微微勉强把她背在肩上,蹒跚的挪了四五步,一个趔趄被她压倒在地,喘息着却翻不过身来。我用力从后面把她抱起来呈跪姿,她沉重的上半身瘫压在我身上,“日本大哥”挣扎着从底下爬出来费力的和我换了个位置,我蹲在她胸前,一手把她的左臂挂在肩上,一手紧紧抓住她的右侧裤腰带,在“日本大哥”帮助下,猛的一较尽,把她背了起来。(在东北前几年里,我一直赶大车,200斤的麻袋经常扛)调整好姿势,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卫生室走去。

出了加工厂的大门,烟炮扑面而来,卷着雪砾无情的打在脸上、手上,象刀一样撕割着裸露的肌肤。分场卫生室离加工厂不过200多米,平时几分钟就能走到,今天背着生命垂危的人,顶着风,趟着厚厚的雪,走了几十步,就已经气喘吁吁,浑身大汗了,头上的汗水在寒风下迅速变成冰水顺着脸颊淌下,眼眉也被冻的难以张开,耳朵、手也渐渐的僵硬起来,背上有如千斤重负,我咬紧牙关,坚持着,一步一步向前蠕动,“日本大哥”在我后边一边用力的抬着她的屁股,试图为我减轻压力,一边狂呼着什么。

渐渐的我的眼前冒出了一片金花,呼喊声也渐渐的有些遥远。忽然,她的身体猛一阵抽搐,整个人向左斜压去,一个趔趄,我单腿跪在地下,随着她身体的移动,我感觉到一根硬硬的骨尖刺进了我的领口,随着冰凉坚硬的抵触还伴随着丝丝的断续暖流。我拼命狂喘了足足两分钟,抓了一把热乎乎的雪,使劲擦在脸上,当头脑稍微清醒一些,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继续挺起身腰,艰难的向前走去。

风,继续狂舞;血,还在流淌,流进我的肩头,流过我的胸膛和后背,暖暖的。夜幕里,不远的地方出现了几束凌乱的的手电光和断续含混不清且不耐烦的的责问声:“他妈的怎么又停电了”。援兵终于到了,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她抬进了简陋的卫生室。

慌乱中,仅参加过三个月培训的“赤脚医生”——一个双鸭山的知青在油灯下,为她简单清理创面。随着生理盐水的冲洗,鲜血混着谷子粒顺着残肢与撕烂的碎肉中哗哗的流下,血压计的水银柱也仅仅停留在60—40之间。这个“赤脚医生”我们平时谑称其“劁猪大夫”。是因为他去齐齐哈尔参加计划生育培训后,经常在大家面前吹自己做计划生育结扎手术如何了得,像劁猪一样简单;但当时他确实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镇静,迅速用橡胶带止血,注射强心剂,包扎伤口。这时电也来了,灯光下,分场的几个头头也陆续到了,商议着下一步处理方案。只见“日本大哥”抱着一条棉被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里面包着的正是那条惨不忍睹的——断臂! 


总场的电话打通了,黑灯瞎火的找不到农场唯一的那部大轿车的司机,我们机耕队的那台小四轮拖拉机也在场部解体大修,情急之下,我套上原来赶过四年的马车,冲进了风雪中。


尖冽的鞭声撕破了风雪漫天的夜空,车厢板在冻出深深沟壑的土路上颠簸着,四匹马在我无情的鞭梢下狂奔,马背上迅速结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不停的喘着粗气,随着每一鞭子的落下,随着每一次沉重的颠簸,我仿佛都听见在七八层被子下她的痛苦呻吟。脚冻僵了、疼了,我扶车辕跟车猛跑,缓过来点再迅速跳上来,脸冻僵了、木了,我毫无表情,只是怒目向前,拼命的抽打那几匹驽马,心里想着:快,快点、再快点……


场部医院的手术室里,值班大夫已经做好了准备。上了手术台,温度提高使她从昏厥中突然清醒,剧烈的疼痛使她在手术台上不停的翻滚,撕心裂肺的干嚎像尖刀一样刺透厚厚的手术室的橡木大门,两个护士根本就摁不住,我们同去的几个人被叫了进去,四个人摁腿,一个人摁左臂 ,我负责摁着她的断臂肩头。在紧紧的挤压下,手术剪很快绞碎了厚重棉袄、棉被心、毛衣、绒衣、汗衫、秋衣。在强烈的手术灯下,残缺不全的上肢裸露出来。紧挨着腋窝处,止血的橡皮胶管死死的缠绕着,骨头从肘关节上边一点撅断了,胳膊上的肉从肘关节后边拽断,小臂内侧的肌肉一直到腋窝几乎全都被撕掉,露出白刺刺的骨头,动脉的血从扯断的脉管中一小滴一小滴的流着。看着残缺的肢体和鲜血,我胸中一阵恶心,几乎要晕了过去,我咬紧牙关,用力按着,按着。

紧张的处置开始了,吊瓶挂上了,所有能用的药品都用上了,在杜冷丁的作用下她逐渐安静下来,进入了昏睡状态,血压表的水银汞柱也慢慢的升到60—90。在她的残臂下,摆放着一个大平盘,清洗伤口的药物缓缓的倒在残肢上,泡沫裹带着的谷粒不断从皮下和撕裂的肌肉里淌出,我按着她肩头的手颤抖着,心也在颤抖着……


在抢救伤员的同时,总场领导也在努力与外界联系,曾经因报纸上有过上海市一家大医院断手再植成功的报导,便直接与上海市联系,院方虽同意救助,但提出必须在24小时之内送到。(据说手术成功率能达70%)交通成了大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空军。**县附近只有一个小型军用机场,每年都支援农场播撒杀虫剂,但得到的答复是因林彪事件后,所有飞机起飞必须要有中央军委的集体批示,唯一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面对着生命垂危的北京知青,场领导与卫生院长反复磋商,决定先送嫩江县医院抢救,再作另行打算。


场部距离嫩江县城90多华里,仅有一条在日伪时期修建的小铁路改建的公路,路况极差,以前每次回北京,我们都要在这条破路上颠簸二个多小时,骨头架子都能给颠散了。为了保证安全,医院做了几套方案以防不测。
大轿车终于上路了,马达怒吼着,车灯光象一把利剑穿透黑暗,蹒跚的冲上公路。车上我和11个临时找来的互不相识的知青,6人一组,轮流抬着车座通道中间的担架,几分钟一轮换,为她减轻颠簸带来得巨大震动。吊瓶挂在车顶的扶手上摇晃着,一个护士手插在被子里防护着打点滴的针头,医生每隔几分钟测一次血压。也许是颠簸的太厉害,也许是止痛药过劲了,她又开始了呻吟、挣扎。我们轮流着,一手抬着担架,一手按着被子下的人,渐渐的每个人的脑袋上都冒出热气。车刚开过良种站,也就走了十几里地,她的血压突然降到生命的极限,医生无可奈何,只得作出调头返回的命令。

凌晨,车缓缓的回到场部医院,又是一番急救。人虽然暂时脱离危险,但马上又面临严重缺血的问题,血压极不稳定,面色惨白,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状态,脸上每一个汗毛孔都出现微小的晶体,急需输血。可场部医院没有血库,而且春节前夕多数知青都已回家,总场只能发出紧急通知,通知各个分场,把现有的知青、职工、包括二劳改(刑满释放留场人员)、二劳改子弟都动员来献血。看着她面无表情、奄奄一息,无助的样子,我虽心急如焚,也只能是默默祷告苍天,保佑这个不幸的同乡度过灾难。 

当时在场的有二十几个人,参加完化验,只有两人是B型血,通过交叉反应,完全符合输血的条件,其中也包括我。尽管我们同在一个分场,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这一夜的经历和她不幸的遭遇,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那一幕幕惨境不断在脑海里浮现,只觉得浑身血涌,同命相连,好象从她身受的遭遇中也看到了自己,感到为她做任何事,作出多大牺牲都是应该的,必须的。我毫不犹豫的伸出自己并不粗壮的臂膀。粗大的针管不停的抽动着,我体内的300CC鲜血缓慢的注入了她那残缺的肢体。随着600CC的鲜血的注入,缓解了她暂时的危险。 

天终于亮了,上午又有80多人断续赶到,大概不到10%的合格率,陆续不断的血液补充,将近4000CC血浆的输入,终于将她从死亡线上挽救了回来。那天,我一宿没合眼,直到中午看见她脸上泛出淡淡红润,才到临时安排的场部招待所休息。 

那一年,我已经21周岁了,后来,我还经历了七天后把她送回北京;在宣武医院陪护了四个月;以至她出院后协助她家属与农场谈判工伤待遇问题;安装假肢问题;包括我77年回京后帮她办理工伤认定、提前退休、讨要拖欠工资;甚至在她神智清醒后帮她介绍对象;(她受伤后从75年至84年因严重脑缺氧基本神智不清)的那段不堪回首故事。光阴似箭,时间荏苒,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虽然工作忙,但一直还小有联系。偶尔的小聚酣畅,过年过节的电话问讯。

其实这只是在一个非常时期,无奈的时间、无奈的环境里发生的一件无奈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已被人淡忘了,或是深深的埋入心底尘封起来。有的同学提问:她因何受伤?在此,我只能作一简单解释。当时农场所有机械设备都非常简陋,发动机不能完成同步动力输出的启动。磨面机的动力,来源于主传动轴杠,需要人先将套在主传动轴杠(正在转动的)的两寸宽的传送带挂在磨面机的被动皮带轮上。那时的传送带是用皮带卡子连接的,按操作规程要求,挂皮带时不许带手套,带手套作业非常容易被皮带卡子挂上,但冬季屋内很冷,也不能取暖,那天她挂皮带时带着线手套,被皮带卡子挂上,胳膊被主传动轴杠扭断。当时农场认定是违章操作的安全事故,后经反复谈判认定为工伤事故。

往事

02


火烧康拜因


1974年春天,我因为“接受再教育”表现的比较好,侥幸留在机耕队73号拖拉机车组。我们车组是联合机车组,73号车也是我们一分场74年新配置的一台拖拉机,车组共有7个人,除了我一个北京知青外,还有一个是后勤白连长的侄子,其余五个都是二老改子弟。联合车组是指除了拖拉机之外,还有一台牵引式联合收割机(康拜因)。当时农场主要依靠这些机械设备完成农田耕作。我当时的职务就是给康拜因机手当徒弟。经过了播种、中耕,麦收的季节终于到了。

麦收是农场最繁忙的季节,人歇机不停,昼夜两班转。当时我们分场只有两台牵引式康拜因,却有500多晌小麦和400多晌大田。麦收一开始,几乎凌晨4点就要到地头,晚上7、8点左右才能回宿舍,每天工作15、6个小时,由于地多机械少,只能采用先用割晒机把麦子在青黄接近成熟的时候放倒,经过晾晒,再用康拜因拾禾。这样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农机设备的使用效率。

那时我们的口号也是“早上三点半,晚上看不见”。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师傅就催着起床,尽管困的不行,但是在师傅(二劳改子弟)的哀求下,还是得咬牙爬起来。4点到地头,麦茬还是湿的,必须等到7:30以后太阳把露水晒干才能开始拾禾,这三个小时的任务主要是保养康拜因,包括打油、换件、修理帆布带。当时我开的这台康拜因,据师傅说比我的年纪还大一岁,是1952年中苏友好时期的产品。整台设备除了发动机的机体壳子和大梁之外,全不是原装的,但是由于维修保养的好,至今还在发挥着作用。

那天,我们车组在河边地块拾禾,烈日当头,一点风也没有,浑身臭汗,地表温度得超过了50度。干到中午12点多,刚吃完送来的午饭,康拜因的发动机不转了,一检查发现缸盖垫呲了,没办法,只好派人回去取缸盖垫,我和师傅忙着卸螺栓拆缸盖。拖拉机也不能闲着,在附近地块拖着大犁翻地。不到两个小时,缸盖垫取回来也安装好了,正要准备启动,我突然发现柴油细过滤器的接口油管漏油,那时,由于设备老旧,从油箱联通过滤器的油管不是金属的管子,而是一根好像是硬塑料的胶管。由于老化,接头已经开裂,柴油顺着裂缝滴滴答答的往地里淌,为了节约油料,避免浪费,我用刀子把有裂缝的那一段割去,但是硬化了的管子怎么也插不进过滤器的接头上。

站在康拜因发动机的大梁旁边,我灵机一动想起热胀冷缩的原理,想用火柴把胶管烤软。但是,就在我划火的一霎那,只见一条火龙顺着火柴头燃起的瞬间,迅速的流淌到地面,在干燥的空气里,麦芒混合着柴油蒸汽砰的一声着起了大火。我当时真的傻了,在师傅的指挥下脱了身上的衣服扑打着火焰,空气中的火焰迅速燃着了满是油污的康拜因,黑烟滚滚,火苗熊熊,我的身上也烧出了几个燎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翻地的拖拉机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迅速的摘下大犁疾驰到康拜因旁,冒着大火挂好牵引钩,拉着满身是火的康拜因向科洛河里冲去。当时,驾车师兄还挺有经验,及时关闭了发动机,拖着康拜因利用河边陡坡产生的惯性冲入了科洛河中,拖拉机在河道中只露出绿色的顶盖。整个的康拜因也进入水中一半,随着及时的扑救终于将火打灭。 

这在当时,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最后经过n次的审查,由于我是知青,一直表现不错,而且动机是好的,所以没有被“贫下中农”施以“无产阶级专政”。但着实把我吓得够呛,只好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爱咋咋地。只是我的师傅惨了点,被大会小会点名批评。后来据说冬天(我回家了)农场开安全会,还有人画了幅漫画,作为典型案例,“表彰”我的丰功伟绩呢。
晒粮场

麦浪随风舞跹蹁, 恶战又开篇。

新粮晾晒,扬场入囤, 赤裸胸肩。

三级跳板悠悠陡,快步紧蹬蹿。 

汗流浃背,弩眼狂喘, 腿颤腰酸。


往事

03


上山拉条子

72年冬天,山上缺劳力,我和另外3个没有回去的北京知青被派到山里拉条子。我们四个人挤在28轮式拖拉机的铁楼子里,颠簸了3、4个小时,来到了那个不知道地名的大山深处。


钻进一幢破旧的棉帐篷,那就是我们今后几个月赖以生存的新家。棉帐篷分为里外两间,里间大,住人。外间小,做饭。帐篷里的大炕其实就是用柞树条子编成的圏,里面铺上了厚厚的豆秸和麦秸,上面再铺一张席子。里间的入口处有一个烧得红红的半拉瓜,炉火昼夜不灭,砖砌的烟道顶部有一根长长的铁管约30厘米粗,一直捅出帐篷的另一端。帐篷很矮,坐在两侧的地铺上一不留神就会让发烫的铁管燎一下。条件真是艰苦,躺在地铺上,头朝里,考的脑袋冒油,脚底下冰凉;头朝外,一脑袋白霜,臭脚丫子味薰人。好在当时人少,我们横着睡在地铺的中间,享受着半边热、半边凉的待遇。
拉条子的工作很简单,就是钻进树林,把夏秋清山砍到的祚树条子拽出来,归棱到一起,等山下来车装好运走。据说当时林区劳动力少,所以就把每年的清山任务分派给附近的农场和屯子,按照每平方米留下两棵树为标准,谁清除来的条子归谁所有。我们就是负责把这些条子运回去。一起干活的还有八个后返场的“二劳改”,他们是我们来农场之前被提前遣散的,由于农村生活混不下去,又跑回来当临时工。

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一起把散落在树林中的条子拉到防火道归堆,等连里的28胶轮车来,装满两个平板拖车就算完事。工作自己按排,完事自由活动。有一个“老广”负责大家的后勤生活。刚开始他们对知青比较敬畏,没过几天,看到我们并没有在干活和生活中歧视他们,彼此就都熟悉了。每天晚上吃完晚饭,我们就都全裸着坐在地铺上闲扯,冷了往中间凑凑,热了往后面靠靠,抽着“蛤蟆头”。我问座在对面的一个老头:“你是咋进来的”? 
他不好意思的说:“我、我、我偷了一根缰绳”; “那判了几年呀”;“三年”。“什么”?我有些惊诧,噔着眼看着他:“不至于吧”。“恩、恩、恩后面还栓着一头牛”,大家哄的一声笑起来。“那你把牛还回去,不就没事啦”? “那、那、那牛还拉着一挂车”,“把车还了,也不至于呀?”“这、这、这车上还拉着一车草、草”。 

听到这儿大家都不笑了,后来慢慢的才知道,原来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当农业社的小队长,整个村里就剩下唯一一堆可以吃的草,他背着村书记偷回来给自己小队的社员分了。结果村里饿死了人。

山上吃的都是山下带过来的黑面、冻大头菜、粉条、海带、冻豆腐和可怜的一点豆油,油星极少。离过年杀猪还有段时间,好长时间没见荤腥,嘴里寡淡的很。一天早上,雪过天晴,棉帐篷周围都被厚厚的白雪遮盖着。只见“老广”兴高采烈的说:“今晚咱们吃一个肉丸的饺子”。


见我们几个知青一脸诧异,他神色诡秘的拿起一根一米多长手腕粗细的棍子和一条十来米长的麻绳。只见他把麻绳捆在棍子的顶端,走出帐篷7、8米,在雪地上扫出一块黑土地,把木棍横着摆好,撒了一把小麦,就拽着绳子的另一端钻进棉帐篷的外间里。没过几分钟,一群傻呼呼饥饿的麻雀随着枝头的雪雾呼的一下落满了一地,在黑土地上翻滚着抢食吃,“老广”猛一拽麻绳,就见横着的木棍瞬间一捕楞,几十只麻雀立马被打晕,倒在地上氆氇着翅膀,其余被惊吓的麻雀哄的一声飞走了。我们兴奋的冲出来,拣拾着留下来的战利品。周而往复,短短的一上午就收获了一麻袋的麻雀。接下来的任务也不轻松,烧好一锅开水褪毛。只见“老广”那双枯干粗大满是老茧的手指来回的上下翻动,有如神来之笔。一只只麻雀被去毛脱皮,随着他手指的灵活摆弄,麻雀大腿和胸脯上的那点肉都被他拨离了出来。看着他汗流满面的专注,不禁想起了那首词: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肚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熬脂油, 亏老先生下手。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细说了,饱餐后,大家都掭着肚子,打着鸡屎味儿的饱咯,相互盘算着明天还吃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劳作,同来的一个北京知青外号叫“三儿”由于不大讲究个人卫生,犯了痔疮。深山老林没有药(其实分场医务室也没有),只好扛着。除了每天晚上烧点热水认真的洗一洗,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一天他突发异想,光着屁股披上一件棉大衣,到外间的灶台前烧了几把豆秸,蹲在灶台上烤屁股,看着他咧着嘴的惬意样子,大家都在不停的和他开玩笑。他坚持不懈,每天晚上都蹲上灶台,自得其乐。


这天,也许是白天干活有些累了,他蹲在灶台上有些犯迷糊,身子一晃掉到了锅里。当时没人看到他的狼狈相,不过屁股上烫出的两个圆圆的大水泡确实是挺吓人的。后来把他送回山下,抹了一个多月的獾油才好。那段时间他每天只能光着屁股趴在炕上,不过使他为难已久的痔疮却奇迹般的好了。他的故事也成了大家闲暇时的笑谈。

转眼,快到年根了,分场领导为了慰劳我们这些唯一在辛勤劳作的苦力,给山上送来了一头病的奄奄一息的母牛,这头牛因为生小牛,得了产后风瘫,除了偶尔抬起头来挣扎着望望天空,身体四肢都不能动了,它将成为我们今后一段时间丰盛的美餐。这头牛我还是比较熟悉的,秋天拉麦秸的时候我还赶过它。他是一头个头不大的小母牛,生性狡诈,不知是哪位老板子调教出来的。作为一个不称职的外套,干活从不卖力气。拉着满满一车麦秸,里套、全套和架辕的那三头牛都把套绳绷得紧紧的,只有它的套绳永远是u字形,跟在后面迈四方步。打它一鞭子它不仅不往前冲,反而摇头晃脑的后退几步,再打,再退,直到牛屁股碰到右侧的车铺子板。气急了的我,用鞭座子使劲杵牛屁眼一下,它才慢吞吞往前小跑几步,并且屡教不改。为了整治它我把它塞进架辕的位置,但是他依然耍赖似的从不用力拉套。为了惩治它的恶习,我在车后楸的车厢板上钉上几颗尖朝外的大钉子,只要它一偷懒,牛屁股就会被狠狠的刺一下。一天下来,牛屁股被扎的血肉模糊,但是套绳却永远是紧绷绷的。不过晚上回来卸车后,却遭到大车排长的一顿臭骂:“你他妈的想吃牛肉啊”?不过马上它真的就要成为我们的盘中餐了。

杀牛成了大问题。我们知青,年纪小,没有经验;而那些“二劳改”都因为怕杀大牲口损寿,都不愿意当恶人,一时间大家都僵在那里。他们都眼泪吧汊的盯着我们,最后“老广”用祈求的眼光对我们几个说:“你们年轻,火气盛,又是毛主席派来的,命硬,还是你们来吧,我给你们搭把手”。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拿起了灶台上那把大菜刀。望着那头眼泪汪汪的牛,在心里历数着它的劣行,让仇恨的情感慢慢充满胸怀,抡起菜刀向牛脖子上砍去。


一连几下随着牛皮的滑动,居然连皮都没有划破。老牛瞪着眼睛,泪水哗哗得淌着。情急之下,我抄起平时砍柴的利斧,拼命的向牛脖子砍去,一连砍了十几下,牛血崩了一身一脸,终于将牛脑袋砍了下来,累得我在一旁呼呼喘气。接着大家扒皮的扒皮,开膛的开膛,没过多久大锅里飘出了煮牛肉的清香。

岁 月

当年真遭罪,历史慢回味,

躲在草庐望星坠。

嗨!梦中见老娘, 

人憔悴,醒来心欲碎。

今夜酣然醉,荒友大聚会, 

高卧豪舍无意睡。侃!多少知心话, 

尽欢颜,天明不觉累。


往事

04


扒火车


看了很多荒友的回忆都有扒火车的经历,尤其是上海朋友的一些记述,反映出他们高超的技术和精湛的水平,我在农场时就略有耳闻,如今都得到了证实。他们机敏的算度和把握时间的精度,实现了“一票两用”的规划,令人赞叹。这里面还没包括如何玩弄伎俩找一张同样的车票回去报销,不过这都是过去那个年代发生的被逼无奈的事情了。那时这些都属于手段“保密范畴”,人知道得多了就不灵了。


过去我们也经常各地区的朋友商议把车的方法与手段,以期达到免费回家的目的。除了一票两用和六个人买三张票属于高科技手法,还有一些密不传人的方式。比如带一张废车票躲在车厢厕所里,待查票的来了假装慌乱不及,车票掉进便池,票上沾满屎(其实是抹上去的),给人留下深刻记忆,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愿意检查你那张“污大大”的车票了。另外也有玩命的方式就是偷偷的配一把列车员使用的钥匙,当探知查票员快到了,打开车厢门躲到车外,待无事后在返回,装作无事人(不过只能是在夏季)。不论怎样,扒车最终还是要靠运气。 

记得70年第一次逃跑回家,8月份省吃俭用攒了10元钱,9月底一开支,带着42块钱和另外五个北京知青单身简装逃离了农场,我们分场离嫩江县城35公里,逃到县城没费啥力。在嫩江火车站买了张站台票就直奔齐齐哈尔,到了齐市没敢出站台,就直接扒上去沈阳的火车,沿途人满为患,所幸无人查票顺利扒到沈阳。在站台转悠半天找不到回北京的列车,经过侦查,只好从一个大铁桥冒险跳出车站。在站前找了一家饭馆填饱肚子。两天一夜,疲惫不堪,最后有一个哥们实在不愿意担惊受怕了,大家花了15元2角,买了从沈阳到北京的车票,一直睡回了首都。到家赶紧洗了个澡,又到“东来顺”美美的吃了一顿涮羊肉,打着饱嗝回家了。


在家混吃混喝了几个月,春节已过,返乡潮涌,我们六个人只买了四张票,又踏上北归的列车,一路上在厕所里蹲了两天一夜,回到农场,一路没人查票。其实也真没办法查票,车厢里人满为患。回到农场除了挨了一次批判就相安无事了,因为我们那里逃跑回家的人太多了,可是地还要有人种呀。

后来有了探亲假,路费又能报销,所以逃跑之风骤减。那时本来工资就低,每年回一次家相当于减少我们两个月的收入,有了探亲假对稳定知青的心态起到极大的作用。

谈,黑友聚会忆当年,同甘苦,大炕结荒缘。

谈,春播秋收经霜寒,共扒车,探亲兜没钱。

谈,偷鸡摸狗为解馋?饥肠辘,至今不汗颜。


唠, 百米大炕赛跑道, 炕头烫, 炕梢如冰窖。

唠, 粘牙馒头菜汤泡, 强下咽, 想家难睡觉。

唠, 春夏秋冬可劲造, 探亲路, 没钱买车票。


往事

05


兽 药


在农场8年,大家同吃同住,时间一长就能够发现许多有规律的事情,比如说一个宿舍的知青闹红眼病,整个宿舍的人都能被传染,基本上都是两眼通红,就是爱干净的知青也难幸免,你没得红眼病,就会有人恶作剧般的把自己的眼泪趁着你睡觉的时候摸到你的眼上。其后果不得而知。


所以我们这里流传着这样的话:干着同样的活,吃着同样的饭,喝着同一条河的水,拉着同样的大便。

记得一年开春,冬储的菜没有了,分场的28小车从嫩江县拉回来满满一车干海带,那段时间,知青就和海带干上了。海带丝,海带片,方形的,菱形的,海带炖豆腐,海带炖粉条,海带炖黄豆,海带炖海带。头几天大家还吃得津津有味,时间一长是在受不了,脖子都吃细了。到厕所看吧,拉的屎全都是一样的没有嚼碎的海带渣滓。就是赶上过年过节分场杀猪吃炖肉,也会有许多知青撑得放屁把裤衩油了。


记得有一年,分场小卖部进来几筐柿饼,知青们都蜂拥抢购,结果集体拉肚子,大家一起排队抢厕所。我可能是吃的最多,拉的最厉害。多数人吃点呋喃西林就好了,可是我始终不见效,三天三夜每隔十五分钟就要来一次。俗话说好汉子架不住三泡稀,那几天拉的我体重减少了20多斤,(原来120后来不足90)二级风都能给刮倒了,盖张纸都哭得过了。


大车排的北京知青套上牛车还把我拉到兽医房,找刘兽医给我开了一包马吃的呋喃西林,(有二分钱硬币那么大)吃了十几片也没管用,后来用分场的28小车把我送到嫩江县医院,给开了点氯霉素,打了一天点滴才缓过来。据说已经严重脱水再晚来几天要有生命危险。


2007年夏,重返离开了30年的农场,见到了当年刘兽医的夫人,在接待宴会上还提及此事,成为餐桌上的笑谈。

【莺啼序】

搔首鬓发纷落,乜眼望斜阳。

韶华逝,四季转换,庚寅雨雪砂扬。

琼葩晚,清明即至,街旁行人步履忙。

盼杨柳早绿,桃李枝杈含香。

旧事难忘,蹉跎跌宕,晦运催人狂。

熬严冬,头顶烟泡,疏眉凝霜脚生疮。

忍酷暑,汗淌垄沟,抢麦收,搧刀泛光。

小咬飞,蚊湮嚣张,粮黍归仓。

茅屋堪挤,夏热冬寒,通铺跑道长。

盼鸿雁,传报安康,掐指常算,

何日放假,归探爹娘。

面粘汤凉,辘辘饥肠,炕头馋侃爆羊肉,

哈喇子,漫涌腮囊。

狗盗鸡鸣,心无定念彷徨,

酗酒群殴荒唐。

返城声急,装傻弄恙,夺路惘仓惶。

阳春起,新元初始,改弦更张,

旧貌换颜,追补时殇。

勤奋务实,诚信为纲,谨慎宽容莫计较,

虔求顺,温饱小康。

岁月随风化絮,一杯清茶,淡泊馨芳。

来源:公众号“博览诗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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