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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韩城奇幻巡游,谈谈非典型官员李智远

2016-04-07 肉上师 贞观


清明假期中,在朋友圈里传播的一组来自韩城的图片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看起来像是一场盛大的Cosplay,奇奇怪怪的角色在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载歌载舞,我认出了其中一些,比如米老鼠、Hello Kitty、身穿巴西队服的敲着鼓的外国友人(尽管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巴西人)、穿三点式的白人女郎,当然还有许多身着花花绿绿民族服装的中国人。这些奇怪的角色组成了奇怪的组合,散发出一种谜样气质,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准确捉摸它的主题,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韩城奇幻巡游


这场奇幻巡游中,服装和道具看起来都有点山寨,甚至包括大部分演员(是否应该称之演员?我不太确定),但它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十年前或者更早些时候中国大多数县城或者乡镇的集市里都能看到的流动大棚子演艺团。韩城的官方报道口径里,它的正式名称叫做“‘一带一路’国际艺术大巡游”——看到这个名称我需要再强调一下,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巡游的谜样气质立刻让我想起了一位官员——李智远。那是一位同样具有谜样气息的人物,当你知道了这个人的过去——你晓得凤县的人造月亮吗?晓得每个夜晚满街的广场舞民族舞和汉改羌运动吗?——当你晓得这些,你就会晓得这场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巡游简直是理所当然,甚至都太含蓄了。在陕西官场,如今担任韩城市委书记的李智远拥有与他级别所不相称的名声,早在他还是处级官员的时候,他就以敢想敢干相当出名了。



凤县的人造月亮和人造星星


在官场中,“敢想敢干”往往只能算中性评价。因为它一般都附带着大量的争议。这类人物并不多见,对陕西来说就更少了,在李智远之前,得到这个普遍评价的官员可能是段先念。它隐含的风险和争议的源头在于,在地方党政体系中,集体决策是基本政治原则,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原则,“敢想敢干”却夸大了领导者的主观意图、主观能力,把人从集体中凸显了出来。当舆论的注意力过多的聚焦于个人,把多数决策的源头归结于个人,许多无法言说的风险也就如影相随。


对于段或者李来说,他们不可能不晓得这种风险。但他们愿意冒险,去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只凭这一点就值得让人另眼相看。一位陕西省政府的官员向我回忆说,他在六七年前曾见到李智远并有过交谈,当时李还是宝鸡凤县县长,却已经让这位官员和随行的朋友深为折服,认为其有魄力、有干劲。




凤县,政府派人来教群众跳羌舞


更有意思的是,当我与许多其他从处级到厅级官员朋友私下交流对李的看法,所听到的基本论调,几乎都是褒扬。人们晓得他的争议性却对他相当支持相当期待,这与一些其他省份个性官员的复杂评价对比,显示了某种评价差异——不少人都觉得,陕西官场太沉闷了,官员素质和观念的基本面太老旧陈朽了,与习惯于不做事不想事的大多数相比,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会对李这样敢想敢干的官员有更多的容忍度和更高的期待,哪怕他们偶尔做错。

让我们重新回到被打断的话题上来,那场韩城的奇幻巡游。

真正吸引我注意的,是人民对这场巡游的巨大热情和欢迎。在韩城的巷子里,Cosplay队伍每到一处,都引来围观,周围都是人民群众兴高采烈的笑脸。那些热情和笑容看上去是完全发自内心的,淳朴的,这与发生在西安的许多政府组织的展会或者活动的新闻报道中,群众(假定那些是真的群众)们的照片笑脸迥然不同。



韩城奇幻巡游


如果没有这些内容,那么这场散发着山寨气息和谜样气质的巡游可能只是个笑话,但有了这些,它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都市里的人们往往都不喜欢李的做法:
——怎么能在山上搞个人造月亮呢?太山寨了。
——怎么能强迫人们上街跳舞呢?太无理了。
——“国际艺术大巡游”怎么可能会是这副样子?太土锤了。

诸如此类。这些评价,看上去,是都市里的人们和李的审美意识冲突所产生,它营造了某种尴尬场景:李试图在县城或者乡村努力去做一些“洋气”的事情,却始终跟不上都市的潮流,那些自以为“洋气”的努力,却放大了“土气”的本质。



韩城奇幻巡游


都市对李的嘲讽,以及李的做法所受到的巨大欢迎,反映了中国社会事实上仍存在的深刻城乡鸿沟。城乡统筹、城乡融合、城乡一体等各种宏大词汇,已经各种语境下被讲滥,但在现实中,都市和乡村之间,人们的生活,人们的观念、审美等各方面仍存在着的巨大差异却被人们有意无意忽视了。
在潜意识里,人们都习惯于以都市的标准和想象去改造乡村,许多自以为是的改造常常都是徒劳无功的,许多改造活动中的人们无所适从。而李恰恰是一位真正懂得乡村的官员,或者说,他的品味和审美意识恰恰符合了乡村的真正需求。
有位朋友对我讲,他有一次在凤县出差,约了亲戚吃饭聊天,大概七八点钟的时候,饭才吃到一半,其中有几位就集体告辞离席,原因是当地有要求说,公职人员必须上街带头跳舞,特别是女干部。这幅场景让他感到极为荒诞,怎么能命令人们上街跳舞呢?他当时这样觉得,而且想当然的以为这种行政命令不可能有可持续性,不可能得到真正落实。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让他更加愕然——一年之后,政府不再强制要求人们上街跳舞,但每天晚饭之后,整个县城的人们都自发上街跳舞了,包括那些女干部——人民相当开心。



韩城奇幻巡游


李看起来相当懂得人民的需要,他知道通过做什么能让人民“燥”起来,热情起来,对一个区域来说,新的价值也就随之产生。他那些被都市人评价为对乡村的生硬改造,其实反倒是乡村真正的自我改造。
他赢得了人民的欢迎。这种欢迎的表现,也常常具有某种荒诞色彩。李的任职轨迹,从凤县、眉县,再到韩城。他离开眉县后,当地流传一篇题为《致李智远书记!眉县人民感谢你!》的文章,文章如此写道:
我们对着太白山喊,李书记——,山谷回音,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太白山上枫叶红,那比得上书记开发大山的干劲冲!
我们对着工地喊,李书记——,机器轰鸣,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把对周总理的悼诗,用来纪念活着的李书记,看起来相当荒诞。但这篇文章在微信上获得了10万+的阅读量,这副荒诞场景,就是李智远所处的环境,所处的社会——中国广大乡村的真实现实写照。

在我看来,对乡村的现代化改造,以及要求乡村保持各种所谓淳朴所谓乡土的原生态思潮,是某种观念的一体两面。它们看起来不同,但本质一致,诞生于都市对乡村的单方面想象和要求。在这个过程中,乡村真正的诉求,真正的需要,并没有得到尊重。
若说远一点,“乡愁”样的乡村,并不是乡村如今的“实然”,更不应该是乡村发展的“应然”,它只不过是都市的历史幻觉和心灵鸡汤。

而在这个维度上看,李智远是陕西少见的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唤起乡村自身活力的官员。他身上各式各样的缺点比如说审美意识,其实都缘于乡村自身的缺点,又或者说这些缺点之所以被称之为“缺点”,反映的正是都市的话语权。



韩城奇幻巡游


李的做法看似五花八门,但基本的观念一以贯之,有位宝鸡的朋友向我讲过一次有趣的经历:
“有次去眉县,走街上打听一个比较偏的单位,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然后看见几个穿西装的,我估摸着李书记刚到,又在搞‘穿西装说普通话运动’,上去搭话问路,果然是干部,说是去开全县干部大会,西服还是借的。好像是基层农林口的干部,估计这辈子也就结婚穿西服了”。

——这些运动、这些改造的逻辑,就如同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描述的:应当对这些僵化了的关系唱一唱它们自己的曲调,迫使它们跳起舞来!为了激起人民的勇气,必须使他们对自己大吃一惊。


当然,直到现在,从各种行为以及结果所呈现来看,我依然无法确定,李智远所获得的成功(如果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成功的话),究竟是因为他对乡村具有深刻的理解,还是因为他的审美意识、个人性格和行为标准因为恰好符合了乡村的需求而成为一个巧合。



韩城奇幻巡游


而且,他的轨迹在旁人看来,已经触及到了政治场中许多深层次的问题,比如说,诸多立杠见影大干快上的行动背后官员政绩和任期问题,又或者敢想敢干敢铺摊子所带来的可持续性问题(背后依然是任期体制问题)。在现实中,李智远的意义在于,陕西可能并不需要太多个李智远,但他的性格他的行为他的所谓政绩都已经在有形无形中搅动了一方水土,并在政治场中形成某种关注和启发。
在这个角度来说,对李智远的解读和评价,包括看到他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以及那些为什么是对的或者错的,比李智远做了什么本身更为重要。这就好像曲江所带给西安的改变远非建设了一个曲江新区那么简单。也正因此,对如今的陕西普遍官员生态而言,我们期待李智远这样的官员能够得到更多的关注,人们对他能够呈现更有意义的看法。
    作者:肉上师    贞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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