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罗大佑戳中你泪点了吗？——所有成人与孩子都喜欢这首歌

后来，我看到这段视频不断被转发，有朋友说：“罗大佑的这首歌戳中了我的泪点！”

巧的是，今年恰好是《童年》问世四十周年。这不是罗大佑创作的处女作，却是他首度担任唱片制作人后制作的第一首歌，作词编曲演唱均由他一人完成。那年他27岁。后来他还创作过《明天会更美好》《东方之珠》《恋曲1990》等大量红遍海峡两岸的歌，被称作“流行音乐教父”。

我第一次听这首歌，已经23岁，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早过了童年。我把这首歌推荐给依然还在童年的孩子们。今天，重听这首歌，已经退休两年多的我，依然被戳中泪点。

今天重听，我突然对歌词有了新的理解，并有新的启示。这些新的理解和启示，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首老歌会戳中许多不再年轻的人泪点的原因。

歌词一开始，是一副夏日景象：“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知了的“叫”和蝴蝶的“停”，动静相衬，趣味盎然。但这不是客观地写景，而是写心理活动：“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噢，原来这是一个孩子开小差时，听见的窗外声音，看见的校园景象。看着外面的一切，他在心里抱怨老师“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他的心早已飞出了教室，“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类似的童年体验。比如我，小时候爱打乒乓球（这是我这个年龄的人童年时共同的爱好），虽然我是老师心目中的乖孩子，但常常在快下课时，把手伸进桌子抽屉里握住乒乓球拍，心里在催着老师：“快下课吧，快下课吧！”甚至埋怨老师拖堂：“明明已经打了下课铃了，怎么还在讲呀！”我的心已经飞到了校园里的水泥乒乓球台前啦！

歌中这孩子似乎成天都不思用功，老想着吃和玩儿：“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不贪学，却迷上了漫画书，整天琢磨书中的人物和情节：“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而且还想入非非：“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别说人家闲着，人家忙着呢：“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嘴里有吃的，手里有玩儿的，心里有想的……只是全都“不务正业”！要命的是，居然还“初恋”！

 坦率地说，我小时候没这么“差劲”，再说那时哪有钱买零食呀？但我也曾在妈妈给我一毛钱去打酱油时，只打八分钱的酱油，而“贪污”两分钱偷偷地去小人书摊上看《鸡毛信》《烈火金刚》等连环画。有时候上课都在想书中“海娃送信”“肖飞买药”“史更新大战猪头小队长”的情节。对了，到了初三，我也“暗恋”过班上一个女生，虽然那时分男女界限，我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但我也常常在校园某个角落等待着，等待她走过来，我们“偶然”相遇，虽然一句话也不会说（也不敢说），但心里已经很满足。现在，我连那女生的名字都忘记了，但那份纯真的期盼依然散发着童年淡淡的芬芳。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这可以说是天下所有孩子的共同毛病，不分时代，不分国籍。我从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著名小说《爱的教育》中，就读到过意大利小学生安利柯的父亲对他类似的批评。还有，每次寒暑假开始，孩子们会把作业抛在一边，玩了再说！一直拖到开学报名的前几天甚至前一天，才会狗急跳墙般地赶作业。大人们当然很生气，于是有了喋喋不休的教诲，滔滔不绝的训斥，语重心长的开导，苦口婆心的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然而有用吗？没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我生而不幸，上小学不久，便遇上“文革”爆发，父亲去世，母亲挨整……但不幸中的“万幸”，那个老师被批斗，知识被贬低的时代，很长一段时间不上课，后来“复课闹革命”了，也上课，语文课是学毛主席的《老三篇》，数学物理化学学的是“工基”“农基”，很简单的一些知识，甚至常识。没有作业，没有补课，没有排名，用王朔的话来说，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然而，对我说来，真的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整整十年，几乎什么都没学到，“迷迷糊糊”的不单是我的“童年”，还有我的少年和青年。在我记忆的黄金时代，除了能够背诵整本《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老三篇》和几部样板戏的唱词、台词，一句唐诗宋词都不会！

其实，“不贪学”的孩子并非没有探索的欲望：“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好奇心是所有儿童的天性，他们的胡思乱想，恰恰是创造的萌芽。但是，课本里没有他们想要解答的奥秘，而他们希望得到的答案老师却不给——因为老师不知道孩子在想什么，最需要什么。于是，“多少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可这“发呆”，如果被大人看见了，多半会遭来一顿批评：“发什么呆？还不做作业去！”多么可怜的孩子：“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这里的“孤单”是心灵的孤单。

这段歌词也有我童年的影子。那时候的我，和所有孩子一样，满脑子的“为什么”：为什么天上的星星不会掉下来？为什么收音机里能够装下一个说话的人可我却看不见他，他怎么钻进去的？为什么汽车不需要人推却能够跑？为什么用革命先烈鲜血染红的红领巾，却一点都没发黑而且也不发硬？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我？——我曾经自己解答：“因为有爸爸妈妈！”可是问题又来了：“如果爸爸爱的是另一个女人，或妈妈爱的是另一个男人，会有我吗？”……那时候，这些问题没人回答我，我因此也有苦闷。记得第一次遗精后，我惊恐万状，又羞愧万分，却不敢告诉妈妈。“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

无论有多么烦恼，大自然永远是孩子们的朋友，并引发他们无限美好的瞎想和遐想：“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和蜻蜓一起飞翔，用水彩笔画出彩虹，这是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孩子童年的梦想。那时候，孩子们总是天真地认为，长大就好了，哪怕和高年级同学一样大也好啊！因为长大了，就意味着一切都能实现。于是开始盼望：“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长大的童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

可能我这个年龄段的人，都有过和我一样的玩法：把蛛丝网缠在长长竹竿细细的末梢，然后沾上水，更多时候我是直接吐唾沫在上面，然后去大树下粘蜻蜓或知了。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画过用脚尖跳舞的喜儿，画过挥着大刀腾空而起的洪常青，画过大胡子马克思（这幅临摹的素描我保存至今）……

我还曾迷上无线电，初中时曾经和同学一起傍晚偷偷出校门，步行36公里，清晨到达县城，目的就是买安装半导体收音机的二极管三极管！那时候，我真的就想，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了；长大就自由了，长大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再也没有家长和老师说“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天，盼望长大的童年”！ 

这首流行了四十年的歌，我第一次发现，罗大佑所吟唱的童年主人公，完全就是一个典型的“差生”嘛！上课不专心，开小差，不做作业，不认真复习，调皮，贪玩，磨蹭，拖拉，发呆，胡思乱想……然而他所呈现的一切，都是所有人的经历，或者说，这些大人看来的缺点，全是童年的特征，抹杀了这一切，就抹杀了童年。

我想说的是，许多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不一样成了科学家、艺术家、企业家、教育家和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吗？至少绝大多数都成了能够自食其力的善良而勤奋的劳动者，都有属于自己的美好前程！然而，直到现在，歌中所唱的孩子的种种表现，依然不被许多教育者（家长和老师）所容忍，这些童年的特征依然是大人们批评和要纠正的“缺点”。这不是儿童的错误，而是教育的悲哀！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童年的天空，呼唤“阳光”；童年的原野，期盼“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童年的孩子渴望成为“蜻蜓”。

可怕的是，当这些孩子长大后，成了父母，成了教师，他们一边唱着《童年》一边甜蜜地回忆自己的童年，却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学生）有这样的童年，而拼命给他们“励志”，最后让他们失去了童年。

若干年后，也许现在那些激越嘹亮的“正能量”的“儿童歌曲”已经没人唱了，而这首表现孩子“迷迷糊糊的童年”的歌依然会被一代又一代的儿童和成人传唱。

我今天从罗大佑《童年》中受到的启示是——

不是容忍孩子的“缺点”，而是接纳儿童的特点。这就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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