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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朔《層累的圖像:拼砌磚畫與南朝藝術》出版(附:齊東方/序、作者/引言·後記)

耿朔《層累的圖像:拼砌磚畫與南朝藝術》出版(附:齊東方/序、作者/後記)

太史政 昨天


目 錄

 

序  章 001

    第一節  墓葬材料介紹與基礎分析 004

    第二節  南朝大型拼砌磚畫研究的學術史回顧 034

    第三節  本書的研究主旨和篇章結構 044

 

第一章  重要個案研究與各墓磚畫關係探討 047

    第一節  石子岡 5 號墓畫像磚的復原與比較 047

    第二節  獅子沖南朝墓出土磚畫和散磚的識別 070

    第三節  金家村墓“竹林七賢與榮啟期”拼砌磚畫的形成  084

第四節  不同墓葬磚畫實質性聯系的綜合討論 103

 

第二章  拼砌磚畫制作過程研究 111

    第一節  圖像來源 111

    第二節  刻制模板 116

    第三節  印制墓磚和刻寫編號 122

    第四節  砌築墓室 130

 

第三章  技術背後:制度與藝術探析 135

    第一節  磚畫與南朝陵墓制度的形成 136

    第二節  磚畫與“藝術自覺” 150

 

附錄  “於襄陽致之”:中古陵墓石刻傳播路線之一瞥 163

 

主要參考書目 179

後記 191


 (摄影:贾宁旨)


 

齊東方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

 

經常有人說:考古發掘出的那些破陶片有什麼用?用“破”字,顯然不理解,也不屑一顧。面對普通人提出的普通問題,考古人也曾用“地層”“類型”“組合”等專業術語回答,使人雲山霧罩,弄得兩相尷尬。毫無疑問,原本完整的古代遺跡遺物,經過千百年的歲月,難免殘破不堪。但如佛經所云:芥子納須彌。殘破的遺物,內容本質沒變,仍能說明古代社會。如果對殘損的遺物進行復原,能說明的問題會更多。然而,將幾十上百的殘件恢複成原貌,費時、費力、費心,這是考古最枯燥、最麻煩、最熬人的工作。考古圈內人士戲言,如果你想體會煩惱、甚至想自殺,請來拼合殘片。

從事考古,與拼合算是結了緣。無數件圖像或器物的殘骸,曾經都是完整的,能把那些支離破碎綴合成昨日世界的美妙,也就是拼綴出歷史的原貌。“竹林七賢與榮啟期”圖像是南朝時期特有的墓葬美術現象,更反映著當時的社會觀念,但在考古發現時同樣存在殘缺不全的情況。

耿朔的這本書,最精彩之處就是先對那些淩亂不堪的殘磚進行復原。不難看出,這是艱苦細致的工作,需要對模印圖像的散磚進行識別,對墓磚上刻畫編號文字仔細分析,拼對要經過無數次的嘗試,這不僅是煩瑣複雜的工作,更需要有紮實的歷史考古功底。他是帶著問題意識,嘗試著按照古人思路和行為去復原,即考慮到磚畫是怎麼制作、怎麼才能在砌墓時合理拼成大幅畫面等問題來進行。最後成功復原的結果,不僅是恢複了原貌,還發現了一些磚畫的制作設計、拼砌過程的線索,從而揭示出了燒造墓磚時已有精密統籌的考慮,從而確定了日後的墓葬形制、畫面位置布局等內容。這很重要,墓葬及裝飾藝術從設計到施工都按照既定的順序進行,應有制度上的規定,這一現象背後反映著參與者是一個群體,無論是建造墓葬的甲方,還是設計師,或是技術匠師,都在各司其職,嚴格按照規定執行,這又反映著當時的喪葬觀念、習俗、禮儀和制度。於是,合理成功的拼合,也構建了社會歷史的面貌。

選擇“竹林七賢與榮啟期”這一題材進行復原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魏晉以後,不同於煩瑣和迷信的漢儒,文人士大夫熱衷於清談、玄學、五靈說、神仙可學論等,開始重新發現人生的價值。當進入哲學“覺醒”、文學“自覺”的時代,在喪葬活動中如何體現?墓葬圖像在將抽象思辨變成視覺圖像時也發生了變化,人們不再執著地祈求升仙,也不太理會有關彼岸世界的答案。“竹林七賢”正是這種精神的符號,他們雖然也被一些人認為是縱情越禮、傷風敗俗,但所代表的一種人生態度卻成為東晉以後社會崇拜的對象,這些理想中的世外高人逐漸被視為半人半仙,於是在南京附近發掘的南朝墓葬中以十分醒目的巨幅磚畫方式呈現。

值得注意的是,七賢等人物出現在高等級的墓葬中,而且是長期穩定的內容,應是最具制度和等級意義的題材。這說明在如何看待生與死的問題上,統治者也在拋棄以往仙境的虛幻,以超世的姿態追求自享自足的遊戲人生和來世生活。為墓葬空間裝飾尋求對稱的需要,“竹林七賢”之外加入了春秋時期的榮啟期,這是重要的提示,表明圖像的重點不是強調每個人的故事。榮啟期的性格行為與竹林七賢相當一致,也是“鹿裘帶素,鼓琴而歌”的高士。當人物的個體特點被淡化,普遍意義便顯現出來。可以看出,不回避對人生、命運、生活的欲求,崇尚清淡、淡泊功利是推崇他們共同的行為理念。墓葬圖像從漢代到南朝的轉變,就是漢代那些神秘的仙境逐漸淡化或消失。而重要的標志之一,就是竹林七賢、榮啟期叩開了冥府的大門,拉近了神與人的距離。似乎對升仙的祈求不再執著,人們對從未見過的成仙傳說不再相信,在徘徊矛盾中看到了新的曙光,思緒信馬由韁,處理死亡的方式也變得肆意酣暢,終於不必帶著惆悵和夢想步入仙境。在生死殿堂中,人可以隱逸遊樂、歌舞昇平,於是死亡不那麼可怕了。

這是讀完這本書,我所看到的這一時期人們對於生與死的態度和讀後感。



 


  

 

我第一次走進南京博物院時還是考古專業在讀的本科生,對六朝歷史剛開始產生研究的興趣,老師在課上提到南京博物院所藏的“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畫不僅是六朝考古的重大發現,也是難得留存下來的南朝藝術珍品,我於座中頓生向往之意,於是策劃了南京之行。我雖然已有一定的知識准備,但在展廳裏尋尋覓覓,迎面望見嵌在牆上的磚畫真容時,還是被它飽滿協調的構圖和飄逸流暢的線條深深打動。“目送歸鴻,手揮五弦”(嵇康《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第十五首)、“阮步兵嘯,聞數百步”(《世說新語·棲逸》),之前那些讀過的文字都在腦海裏復活──原來六朝是這個樣子。

這並非只是個人化的感受。以“竹林七賢與榮啟期”題材為代表的大型磚畫是用數量眾多的畫像磚拼鑲砌築而成,自半個多世紀前考古出土以來,一直受到文史領域諸多學者的重視,他們逐漸認識到這是南朝時期特有的墓葬美術現象。學術界有關磚畫的相關研究成果數量極多,不誇張地說它已被視為南朝藝術的重要標志,只要我們隨手翻開一本中國考古學或藝術史的教材,幾乎都能看到作為插圖的“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畫,成為這兩個學科的學生們最熟悉的中國早期藝術作品之一。由於竹林七賢人物本身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史學、哲學、文學等專業的研究者對這組磚畫同樣不陌生,今天常常能看到相關學術活動選擇磚畫作海報配圖,或者選其充當出版物封面。磚畫從墓葬轉移到博物館之後也逐漸為公眾所知,近年來借助電視媒體和文創市場的推介,知名度進一步得到提升,靜默千載的磚上名士們儼然成為六朝歷史的“形象代言人”。

十五年前初見君,此後我來來去去南京好多回,也數次到訪南京博物院。在新建的歷史館地下展廳裏,竹林七賢與其他幾組磚畫圍聚一室,構成了圖像的世界,每次我都要在那裏停留一會兒。雖然已經是“老熟人”了,但我一直有個揮之不去的樸素疑問:磚畫是怎麼制作的?怎麼拼起來的?為什麼要采用如此煩瑣的工藝?  

這些聽上去都是基礎性問題,但以往的研究卻少有涉及,原因並不難解,主要因為博物館和早期的出版物都只展示了墓磚有圖像的一面(當初也朝向墓內),讓人容易按照研究平面繪畫的思路聚焦於分析造型風格以及解釋圖像意義,而缺乏對磚畫制作過程進行探索的條件。實際上,磚畫不僅可以拿來研究其他問題,它的出現本身也是一個歷史問題。對制作工藝的關注和內在物質性的探討,也不能局限在技術史的框架內,因為技術的背後是觀念、信仰、等級、制度等元素。“形而下”的技術與“形而上”的意義之間本來就是對立統一關係。

套用王國維“古來新學問起,大都由於新發見”的名言,我也可以說本書的寫作得益於新材料的現世。南朝墓葬大型磚畫的發現雖然跨越了半個多世紀,但讓人頗感意外的是,這些墓葬集中出土於兩個時段,一是20世紀60年代,二是2010年以來,後一階段的考古工作不僅發掘理念和技術顯著提高,更值得稱道的是在資料公布的完整性方面邁出一大步,這一點尤其反映了學術意識的增強。由此學術界開始注意到關於磚畫的研究猶有剩義,過去形成的一些論斷也有必要進行檢討。我一直關心的工藝問題因而有了展開討論的契機。如何最大化提取新材料的學術信息,如何通過細致的比較分析提出可被驗證的結論,如何綴合各類信息對物的生成史進行可能性復原,如何從文與質、器與禮、技術與藝術等多個層面重新詮釋磚畫的價值,這些都是本書想要進行的嘗試。

 




  

 

呈現在各位讀者面前的這本小書,是以我在2017年5月提交並通過答辯的中央美術學院博士後研究工作報告《南朝墓葬大型拼砌磚畫的再研究——基於技術角度的考察》為基礎,經過一些改動完成的。首先要感謝我的博士後合作導師鄭岩教授的悉心指導,也要感謝擔任答辯委員的韋正、李梅田、賀西林、金日龍四位教授提出的寶貴修改意見。

這項研究從選題到定稿,可以說傾注了鄭岩教授大量的心血。這幾年他和我反覆討論如何整合考古學與美術史的方法,從技術的角度對南朝拼砌磚畫——這批堪稱經典的材料——進行再研究,進而嘗試深入討論南朝文化的諸面向。並且鄭老師已先行寫出《前朝楷模,後世之範——談新發現的南京獅子沖和石子岡南朝墓竹林七賢壁畫》一文,收入2016年底由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魏晉南北朝壁畫墓研究(增訂版)》。這篇文章高屋建瓴,指出了許多重要的問題,給我很大的啟示,鼓勵我沿著這個方向繼續探索。

目前在東京藝術大學攻讀研究生的楊曼寧同學,幾年前是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的本科生,記得她在大三下學期和我一次交談中,表達了對該題目的興趣。從 2016 年春天起,曼寧協助我做了大量資料整理和研究工作,有些現象是她最先發現並提示我的,而書中許多圖表都是我們倆先討論,最後由她操刀制作。

2014年我從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畢業後,我的碩士、博士階段導師齊東方教授一直關注我的研究課題,能在博士後階段展開對南朝磚畫的研究,也可以說是碩士論文聚焦建康地區東晉墓葬,博士論文探討三國兩晉喪葬等級問題的延續。十多年來,齊老師對我的教導和影響是多方面的,遠非學術一端。在完成本書初稿後,我請齊老師寫序,因為時間比較緊張,我試探地問能否在兩周內讀完,他立刻回覆:“發一個可以在手機接收的word文稿吧,這樣我在車上也可以看。”我知道他又在旅途奔波之中。因此讀者翻開本書後,首先讀到的那篇對生命意義和藝術表達飽含深情體悟的序,也許是齊老師在馳騁於天地山川之際,用手機一個個字打出來的。這是對我的莫大鼓勵。

我研究的這些畫像磚基本都收藏在南京,在我多次赴寧調研途中,先後得到南京博物院、江蘇省考古研究所、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六朝博物館、南京大學歷史學院、南京師範大學社會發展學院等多個機構師友的襄助,使我可以幸運地近距離觀察實物,激發了更多的思考。我雖然從未在這座六朝古都學習和工作過,但從兒時起就與它結下不解之緣。每每想起那裏的風景與人,都會泛起無法言說的親切之感。本書的部分內容,先後受邀在多個學術會議上做過發言,我也曾就其中的困惑求教於諸多師友。楊泓、巫鴻、張學鋒、霍巍、魏堅、杭侃、賀雲翱、吳桂兵、王志高、劉興林、沈睿文、羅二虎、張元林、劉淑芬、張愛冰、倪潤安等前輩師長給予過指點和鼓勵。在近年有關拼砌磚畫研究熱潮中,龔巨平、許志強、左駿、趙俊傑、莫陽、劉未、王漢、張今等學友均取得出色的成績,在與他們的切磋交流中,我時常受到啟迪。王煜、王磊、程樂松、范兆飛、孫正軍、毋有江、林曉光、徐樑、張國文、王子奇、呂健、劉嘯、仇鹿鳴、徐沖、王安泰、呂博、胡鴻、張達志、徐暢、孫英剛、童嶺、王銘、游逸飛、熊長雲、崔海瑞、祁曉慶等年齡相近並從事中古研究的學界夥伴們也都提出過寶貴的意見和建議。在此一並致謝!

本書第一章第一節和第二章的主體內容,曾以《試論南京石子岡南朝墓出土模印拼鑲畫像磚的相關問題》為題發表於《考古》2019年第 5期(與楊曼寧合著),附錄文章《“於襄陽致之”——中古陵墓石刻傳播路線之一瞥》發表於《美術研究》2019年第1期。感謝這兩本刊物准許我將其收入本書。

本書得以順利出版,還要感謝人民美術出版社學術出版中心教富斌主任慨允將其納入“人美學術文庫”第一輯,這是對於一名學界新人難得的禮遇。人美社廖鍾敏責編和呂寰女士高質量的工作,糾正了書中不少錯漏。更要感謝他們以極大的耐心包容我的拖延。

在本書完成定稿並寫下後記時,我已經在中央美術學院這個新家裏工作近五年了。從燕園到花家地,從博士後到青年教師,人文學院領導和各位老師的提點幫助,學校人事處、科研處同事們的親切照顧,還有來自同學們青春活力的感染,點點滴滴,暖到心裏,使我從未有過陌生之感。

感謝 CCTV。

感謝我的家人。

南齊謝朓在宣城太守任上於陵陽山頂建有高齋,暇時登臨,眺望風景,留下“窗中列遠岫,庭際俯喬林”的佳句。高齋故址就在我高中校園後面的小山上,小謝筆下尺幅千里的詩境,雖然難以企及,卻是追求的方向,希望我這幾年“搬磚”所獲的點滴心得,能夠成為探尋南朝文化藝術特質的一條線索。更希望在新的旅途中,自己能更加奮進,不辜負所有關心愛護我的人的期望。

 

耿朔

2019 年 8 月


(感謝耿朔兄授權!)


耿朔、仇鹿鳴主編《問彼嵩洛:中原訪古行記》出版

耿慶剛、孫戰偉、耿朔《華彩未央:陝西古代宮殿》出版


歷史考古系列沙龍:南朝竹林七賢磚印壁畫墓的諸問題

劉世明《竹林七賢論稿》出版

胡大雷《鄴下風流與竹林風度:曹魏社會與文學》出版


本號兩個月內,即將停更,內容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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