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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历时四年,差点被蝮蛇咬死,最终重修订了三北蝮蛇

2017-04-14 云哥 猫盟CFCA


在一干和我们去过山西的朋友里,云哥是特别的一个。他特别高,钻起低矮的沙棘灌丛简直就是要了老命;他做动物分类,研究蝮蛇,几乎每次知道我们出外勤都得特意嘱咐,帮我找找蛇啊。他命大,被咬了四次仍然幸存。如今,他还没被毒死,依然生机勃勃,说起动物分类,已然是一名老司机了——



云哥第一话:随猫盟初探山西


我第一次去山西,是2013年8月下旬,我跟随黑鹳小昭、大猫前往山西晋中的一处林场,检查林中的红外相机。


那是华北豹的栖息地,我曾看过大猫在这里拍摄到的蝮蛇照片,便满怀希望地去碰碰运气,希望能碰到我研究的蝮蛇——几十年来,中国北方蝮蛇的分来还是一片混沌,那时三北(东北、华北、西北)地区的这一类蝮蛇统称中介蝮


山西的山地,云哥摄


行走山间,动物活动的痕迹比比皆是。一天早晨,我们开着车子,突然一只浅黄棕色的小狍子蹦蹦跳跳地穿过了路边的的灌木丛,只有羊羔那么大。而几百米外另一个山头,一只母狍子正从灌木丛中探出头,不断地向我们的方向张望。可能是小狍子的母亲吧!它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到处乱跑,跑到高处寻找,却刚好被我们撞见了。几秒钟的对视后,母狍子也转身消失在树林中。山路边散落着雉鸡换掉的旧翎毛,不一会就能攒一大把。藏在草里的雉鸡还会突然从脚边“咕咕”叫着飞起来,吓我们一跳。


路边到处都是野猪拱破草皮的痕迹。溪流旁还有野猪挖出用来洗澡的泥坑。云哥摄


被华北豹制成便便的狍子,云哥摄


这条路上,我还发现了一条拇指粗细的粪便,里面红褐色的狍子毛清晰可辨。在这深山老林子里,能吃掉成年狍子的,也就只有豹子了。


狍子、野猪、野鸡都是豹子的食物来源,储备粮如此丰富,豹子想必吃穿不愁吧!


遇到了华北豹的脚印,却没遇到华北的蝮蛇。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猫盟踏足华北豹的领地。虽然没找到蝮蛇(为这个我还喝了好几天闷酒)。但是头一次接触红外相机,看着红外相机抓拍到的野生动物们悠闲自得的身影,也算长了不少见识。

红外相机记录下的山西野生动物


也许是华北地区的蝮蛇真的太稀少吧!从2011到2015年,这几年我先后去了辽宁、吉林、黑龙江、北京、河北、陕西 41 37223 41 15287 0 0 3270 0 0:00:11 0:00:04 0:00:07 3270、甘肃、内蒙古、青海、新疆、山东……几乎踏遍了三北地区,去寻找全国各地的蝮蛇,每个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收获,唯有山西的蝮蛇就像一团迷雾,始终是若即若离。



云哥第二话:举毒臂探山西得永生


2015年,我硕士刚刚毕业,总算有了几个月的闲暇。8月初,我决定第三次前去山西碰碰运气,就算再找不到蝮蛇,就算是去跟豹子道个别吧!出发前一天晚上,照例打理家里饲养和准备做实验用的蛇。也许是出发在即,心已经飞出了千里之外,那天手脚毛毛躁躁的……结果——我——被——蝮——蛇——咬——了!临出发的那天晚上!


云哥工作照,摄于蛇岛(想看脸的,务必读到最后撸到彩蛋!)


讲真,我到现在也没能回忆起来我是怎样被咬的(被咬后智商直降100点),一切来得太突然,在转移一条怀孕母蛇的时候,稍不留神,左手食指上就传来了一阵短促而犀利的痛感,我浑身一震,脑子“嗡——一下炸了,我分分钟意识到:“我擦,糟了,出大事了!”


那是一条怀孕的成年雌蛇,蛇在怀孕时,几周、甚至几个月都不会进食,毒腺中积累了大量高浓度的毒液。它这一口,相当于把这一阵子的积蓄送给我了。虽然有时候毒蛇咬人是不会排毒的,俗称干咬,但是我这次没那么幸运。愈发肿痛的伤口让我打消了侥幸心理。我抓紧一切时间挤血,用肥皂水清洗伤口,用烧红的针头清理伤口周边的毒液,打电话联系医院的药局找血清……


 西伯利亚蝮指名亚种,云哥摄


这一圈折腾下来,我才想起来明天还要去山西,我在纠结是放弃山西行程住院打血清治疗,还是。可是事情就偏偏赶得这么寸:本市的几家大医院的血清全都告罄了!如果一边住院保守治疗,一边等他们从外地调过来,那就意味着,山西的行程至少要推迟一个多星期。


撂下电话,大概过了十分钟,我发现我似乎低估了蝮蛇蛇毒的威力。伤口已经开始肿胀,硬得一点都不能弯曲,牙洞处开始不停地渗出暗红色浑浊的血水,胀痛无比。同时,我身上逐渐出现了全身症状,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不断干呕。最最尴尬的是,无论怎样喝水,膀胱胀得多么大,都无论如何尿不出尿来(此处省略若干表情包)……


开车取药的路上,我买了几瓶冰镇矿泉水,冰冻的瓶子呼着冰疙瘩就往伤口上招呼,一来减轻疼痛,二来减缓伤口的肿胀。这时候喉咙也因为淋巴结肿大处于半堵塞的状态,连水也喝不下去了


长岛蝮的毒牙,云哥摄


汗珠开始顺着额头和脸颊淌下来,汗水流进眼睛,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习惯性地用右手擦拭嘴角和眼角的汗,却惹来了更多的麻烦——因为右手几分钟之前给左手挤过血,手指上残留了一些带着蛇毒的血,碰到眼角,眼睛肿了;碰到嘴角,嘴也肿了——我瞬间变成了一个嘴歪眼斜的病人。我强忍着开车,每过几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总算拿到了一些蛇药。


吃过药后,我瘫在床上时已经差不多到了凌晨一点。这时候差不多肿到了大臂。我决定再休息一晚,再决定明天是继续赶路还是去住院。


那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痛得睡不着,只好把冰矿泉水瓶子和冻鱼拿出来敷在手上,困得实在受不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又痛醒,再坚持半个小时左右又睡着,就这样睡了醒,醒了睡,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后面四、五天都是这样过的夜,有时候不得不靠去痛片来暂时缓解)。


蝮蛇咬伤的第一天,第三天,半个月后,一个月后。彩图视觉冲击太大。云哥体贴地给你们调成黑白的了。


也许是吃的药多少起了点作用吧,天亮以后恶心呕吐的症状消失了,喉咙的肿胀也有所缓解,最重要的是小便回复了正常,看样子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只是手上多出了一连串的血泡,可能是由于伤口的组织液凝固,堵住了伤口,无法继续排出,所以憋出来的吧!这时候我做了一个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继续启程去山西!(如果在北京转车途中再有什么突发情况还可以去治蛇咬伤更专业的304医院)。


猫盟插句话:“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科(zuo)研(si)大(bu)无(yao)畏(ming)精神!”


这一路火车十几个小时,手臂一直肿胀,黑紫色的血一直顺着伤口往外流,差不多一个小时就把纱布全都浸透了。左臂只要稍稍放低,就立刻觉得肿痛难忍,只好一直举得高高的(持续举了一周)。一路上不知道换了多少纱布,总算到了目的地,住进了山西临汾一农村朋友的家里。



人生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


经过一天一夜火车上的折腾,总算逮着了个炕头,我一个午觉睡到下午三点,看手上伤势已经不再恶化,就坐不住了,于是挎着相机,搭乘当地朋友的摩托车去山里转转。


虽说正值八月,可是,午后斜阳,山风阵阵,行走在山中并不炎热。这一转不要紧,山路还没走出一公里,我的目光左右扫描着可能有蛇藏身的地方,扫着扫着,一个黑褐色的身影出现在山路旁的石缝间,缓缓蠕动——蝮蛇!那正是我从13年苦苦寻找至今的家伙!当时的兴奋心情,现在用任何语言描述都是苍白的——只记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本来肿痛的手瞬间胀得更痛了……来不及多想,我用戴着防刺手套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托起,放到相对空旷的地方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小心地把它装起来。


在山西发现的蝮蛇,云哥摄


山西之行,我陆陆续续拾获了一些路边被车轧死的蝮蛇尸体和石缝中的蛇蜕,这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我分子实验的需要了,而抓到的活蛇在测量过数据,剪掉一点鳞片作为提取DNA的材料之后也就拿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放生了。


这几号标本看似得来全不费工夫,却是我苦寻两年一无所获,甚至为之一度消沉和沮丧、借酒浇愁的幻想啊!如果说,这次的野外收获是来自一次说走就走,人品爆发的旅行,那么所谓的人品我一就是两年,所谓的人品,是我冒着被蛇咬死、咬残的危险,生扛着没有住院,拿半条命换回来的。



蛇伤的恢复和后遗症


大概过了半个月,左手的肿胀逐渐消退,一个月以后,手上的皮肤和肌肉坏死的部分结成了硬硬的痂,再过一个星期逐渐脱落,指甲也跟着脱落,不过好在紧接着又长出了新的。手指总算恢复了原貌,美中不足的就是指甲比以前少了很多弹性,更容易崩裂。指尖的末梢神经由于蛇毒的损坏,有一小片区域失去了触觉。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受到了蛇毒中神经毒成分的影响,在后面的几个月,我的反应比以前迟钝了一些。记性也不好,经常忘事。


山西的蝮蛇,大猫摄


事后,我查阅了一些有关蛇毒的医学资料,竟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那些令我痛苦的症状,样样都可能要了我的命:尿不出尿,是因为蛇毒中的肌红蛋白堵塞肾小管,时间久了会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而喉头淋巴结的肿胀(也就是常说的“喉头水肿”)一旦完全压迫呼吸道,便会导致短期内窒息而死;紫黑色的血水是被破坏了的血细胞融合在血液、组织液形成的,如果大量的血细胞被破坏,血细胞中的钾跑进血浆内,血钾骤然升高也可能会致命——细思极恐,也是无比后怕。今后是再也不敢冒这个险啦!



第三话:满血复活重修订山西蝮蛇,与华北豹齐名


山西之行满载而归,我做研究所需要的样本也筹集得差不多了。毫无疑问,去野外寻找它们虽然只是第一步,但却是最艰难、最吃力的一步。接下来我开始了各种研究工作:饲养观察、形态测量比较、DNA提取、扩增、测数据、构建系统发育分析等等,最终获得的数据才能够支撑一篇文章的主体。


第一排:西伯利亚蝮指名亚种

第二排:阿拉善蝮

第三排:华北蝮


最终的实验结果证实了我最初的猜想——山西的蝮蛇果然与众不同。


事实上,我国三北地区的所谓“中介蝮”,其实并不是同一种蝮蛇:不但形态上差异巨大,它们的生活环境、生活习性和地理分布区域都有很大的区别。最重要的是它们在基因的层面也有很大的差异,是三个不同的物种,分别是西伯利亚蝮指名亚种,阿拉善蝮和华北蝮。


西伯利亚蝮指名亚种,云哥摄


西伯利亚蝮指名亚种分布于东北的大、小兴安岭和内蒙古东部,一般栖息在草原、低山丘陵环境中。


阿拉善蝮,云哥摄

阿拉善蝮则主要分布于我国西北地区,多见于荒漠环境。


蛇洞中的阿拉善蝮和黄脊游蛇,云哥摄


华北蝮,云哥摄

华北蝮主要沿太行山脉分布,多栖息于山中灌丛、高山草甸等环境。


华北蝮幼体,云哥摄于陕西


山西、陕西和北京门头沟地区的蝮蛇大体上是沿着华北地区太行山脉连续分布的,它们属于同一个物种(Gloydius stejnegeri)。不过那时候它们还没有一个像样的中文名字。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考虑再三,一来因为它们主要分布区位于我国华北,二来这种蝮蛇很多地方与华北豹同域分布,最终决定给它们取名叫做“华北蝮”。


“三北”寻蝮蛇的旅程随着文章的正式发表也基本上告一段落。说起来,如此大费周章、跋山涉水又被蛇咬,最后只是为了给这些蛇定一个连它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名字,这样看上去多少有些偏执。其实,所谓动物分类学,看似枯燥乏味,代价庞大,收获甚微,其中最吸引人的或许是其过程,而不是结果,让每一个分类学工作者坚持的理由或许是:为了自己钟爱的类群,走遍天下。


部分文字和图片发表于《博物》杂志2013年11月刊及《动物学杂志》2016年10月刊。


PS:关于被毒蛇咬伤,第三次被咬的云哥做出了非常危险的错误示范。请不要参考,更不能抱侥幸心理效仿生扛,蛇毒带来的机体损害远远不止我们能够通过感官上直接感受的这么点,更多的内在伤害,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不同的毒蛇,毒性千差万别,毒量有多有少,甚至咬到不同的位置也会带来不同的结果……所有毒蛇都是有毒的,这看似一句调侃的废话,然而耐人寻味。之后我们会再请云哥和其他靠谱人儿科普被毒蛇咬后,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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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过多少路,翻过多少山,挨过多少咬,只为替华北蝮正名


只为给华北蝮正名……然而华北蝮本身并不知道华北蝮是啥意思。灵魂画手云哥 绘


这兄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要迷恋云哥,被帅到请直接打赏!


再说一遍,所有毒蛇都是有毒的。被蝮蛇咬过四次的云哥说,这句话一定要用句号结尾,才能表示淡定从容,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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