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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质疑“女德”时,我们究竟要批判什么?

狸夭夭 虹鲤 2022-04-07
一、事件回顾

近日,山东某大学的讲座涉嫌“宣扬女德”,被网友曝光。据图片显示,某姓讲师在讲座中告诫女性不要“爱慕虚荣”,要洁身自好。另据相关人士透露,该校每年都有类似讲座,并要求“全体女生”参加。

图源:微博

消息传出,舆论哗然。部分网友批评讲座内容过于守旧,学校方面则坚称“报告现场气氛轻松融洽,未发现专家观点中存在明显失当情况”。另有一些网友仿佛也感受到校方的“良苦用心”,对学校的态度表示支持,并对“强化女德”表示理解。

有必要“强化女德”吗?“女德”存在过吗?

二、道德有男、女之分吗?

小文无法讨论“道德”的本质,盖因“道德”是否可以被理性澄清,这本身就是一个过于复杂的哲学问题。本段仅拟解答一个简单的问题:道德有男女之分吗?

严格说,在我们回答“道德是什么”之前,这个问题如同空中楼阁,没有立锥之基,无法给予任何回答。为使论题的展开成为可能,我们采取这样一种思路——我们先将“道德”析为两个层面:作为“价值理念”的“道德”、作为“行为规范”的“道德”。显然,当我们在使用“女德”一词时,其中的“道德”仅仅涉及“行为规范”层面。

那么,“道德有男女之分吗?”这个问题即被化约为“两性需要有两套行为规范吗?”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从不同的思维基点出发,可以得出不同的答案。如果我们抱持前现代的价值观,我们会坚持认为,男性和女性是不一样的,也是不平等的,因此,两性必须依照不同的行为规范在社会中扮演自己的角色。我们不能说这种观点有多大不妥,但同时,我们也很容易辨认,这种观点并不契合我们所处的时代。

按照现代观念,两性的生存地位是平等的,这决定了我们只需要一套行为规范的约束。虽然,两性存在差异,且这种差异是可以被歌颂的,但是,我们不能根据两性差异推导出两套行为规范。除非我们坚信两性并不同属于人类,否则,我们很难设想:我们可以依据一种“差异”而制造一种“规范”,因为归根到底,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差异”存在,而“规范”之存在,其意义却是在维持社会的运作。

这个问题无须再多加说明:道德,至少“行为规范”层面的道德,是没有男女之分的,除非我们执意要退回古代。

三、为什么要有“女德”?

既然如此,所谓“女德”在事实上是不存在的。那么,为什么有人要鼓吹“女德”?若以最大的善意来看待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或许是这样的:因为性别“差异”的存在,所以女性必须被“特殊”对待,这种“特殊”对待表现在多个方面,比如健康,比如安全,等等。问题是,女性真的需要此类“特殊”对待吗?

我们需要去追究女性在健康、安全上的特殊境遇是如何形成的。女性对健康有特殊需要吗?是的。但是,这种特殊需要男性也有。准确说,任何生命个体在健康问题上都需要得到“差异化”对待,而不是“特殊”对待。表面来看,“差异对待”和“特殊对待”似乎一样,但前者表达的是尊重,这种尊重不分性别;而后者则是歧视,是把性别分成了两个等级。

在安全问题上,女性有特殊境遇吗?是的。但是,特殊境遇是女性自身造成的吗?显然,并非如此。如果我们真的带着最大的善意去改善女性的“特殊境遇”,那么,我们需要改变的,理应是对女性不友善的环境,而不是女性自身。

女性需要被“特殊”对待吗?不。女性需要“差异化”对待,但是这种“差异化”,并不是“女性专属”的,而是遍及所有生命个体的人文关怀。肢体残障人士需要电梯,这是尊重“差异”;男性需要男科的医疗护理,这也是尊重“差异”。对“差异”的尊重与性别无关,这是对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基本关切。

女性不需要“特殊对待”,更不需要以一套“特殊道德”来换取“特殊对待”。

四、恶意的“女德”

某讲师的所有陈述或许都出自某种“善意”,这种“善意”或许根植于某讲师对生命的独特理解,根植于某大学“动物科技学院”对生命的独特理解,本身无可厚非。但与此同时,另有一种“女德”却难掩陈说者的“恶意”,这种“恶意”可能更多来自于对性别角色变化的惶恐不安,来自于对男性霸权失控的焦虑,但客观上,它剥夺了女性自由发展的权利,因此,无论站在何种立场,我们都无法对这种“恶意”作出有效的辩护。

在公众号“双一流高校”新闻报道的留言区中(参见《大学讲座宣传女德?校方:未发现专家观点中存在明显失当情况!),有一则评论如此表达:“现在的女权已经完全变味了,概括起来就是:我既要西方女性的权利和自由,又不想承受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只要有一些不合适就会被扣上男权、传统、迂腐、不尊重女性的帽子。”

我们无意窥测论者的思想世界,更无意给持论者扣上什么“帽子”,但仅就观点而言,上述论调恰是“男权、传统、迂腐、不尊重女性”的代表。

首先,“现在的女权”是否“完全变味”?笔者无从判断,因为持论者既没有澄清“原本的女权”有何种内涵,也没有界定“变味”是何种变化,何种程度可谓“完全”。是说固可存疑,但论者的“概括”无疑是充满男权色彩的偏见。

究竟什么是女性“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在《玩偶之家》中,海尔茂和娜拉有如下的对话:

海尔茂:这话真荒唐!你就这么把你最神圣的责任扔下不管了?

娜拉:你说什么是我最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那还用我说?你最神圣的责任是你对丈夫和儿女的责任。

娜拉: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没有的事!你说的是什么责任?

娜拉:我说的是我对自己的责任。

海尔茂:别的不用说,首先你是一个老婆,一个母亲。

娜拉:这些话现在我都不信了。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

《玩偶之家》译入中国已逾百年,在这100年中,中国的女性早已经不是“娜拉”,可中国的男性依旧保留着“海尔茂”的思维。什么是“女性的责任”?女性的责任就是人的责任,女性的责任就是男性的责任,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女人,首先是一个人,她没有任何专属于“女性”的责任,她只有作为“人”的责任。如果我们认可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人,这一点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

责任,首先是对自己的责任。在此意义上,责任和自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我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由,面对了自己的自由,这就意味着,我承担了自己的责任,我成为人本身。这个过程中,没有自由可选择,没有责任可逃避,一切与生俱来。当我们成为“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无可逃遁地承担了自由。我们无法去“要”权利和自由,因为它们就是“我”本身;我们无法“不要”责任和义务,因为它们就是自由。

充满恶意的“海尔茂”错了吗?

五、海尔茂的未来

当海尔茂们对娜拉们说:你们既要女性的权利和自由,又不想承受应有的责任和义务。他们是在指责,但指责的背后是恐惧与战栗。因为他们承受不来,他们承受不起应该由他们背负的责任。更可悲的是,他们或许以为,女性无法认清自由与责任的一体性,但没有认清的,恰恰是他们自己。他们在幻觉中构建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中,有树木为他们遮阴避暑,有玩偶让他们感受欢愉,孩子悠游其间,浑然忘我。终有一天,梦境即将瓦解。树木幻作玩偶,玩偶幻作树木,可怜的孩子对这一切都无所适从,“他”既没有了“她”,又不知道哪个才是“我”?

娜拉出走以后,海尔茂怎么活?


//  主编:狸 | 责编:猕  
//  编辑:鹿 | 排版: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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