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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传书】女性化妆,取悦自己or取悦男权?

狸夭夭 虹鲤 2022-04-07

客问:主编好,你在前几天的文章中有一句话:“化妆……在究极意义上,这是取悦男性霸权的行为”(参见《疑似宣扬“女德”,南开大学被骂上热搜》)。对此,我不是很理解。我的感受是:我化妆,因为我觉得,这让我变美,我并没有觉得我在取悦他人。我如何理解你的言论?

 


狸答:我觉得你的感受没有任何问题。你说“我化妆取悦自己”,我说“女性化妆取悦男权”,表明看来是矛盾的,其实,这个矛盾并不一定真实存在,因为我们讨论的是两个层面的问题,两者是可以并行不悖的。在你那里,你的感受就是,你按照“美”的理想装扮了自己,然后,自己同时作为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获得了审美快感,这个快感是真实的,所以你说“我化妆取悦自己”,这里面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女性主义强调“化妆是取悦男权的”是在另一个层面作出的理解。作为一种批判性的哲学,女性主义的思路是:若我看到了一个符合传统审美理念的“美女”,一方面,我可能会惊叹她所呈现出来的“美”(这是感性和直观的活动);另一方面,我可以有一个理性的反思,作为传统规范的“美”是哪里来的?这个标准是谁制定的?

 

我举一个很粗俗的例子:在特定的时空中,我们的文化以“胸大”为美,如果我沉溺于这种审美文化,那么当我看见一个“大胸美女”时,在感性直观上,我会认同“她很美丽”,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但我们的反思是,我们的感受是如何被生产、被建构出来的?我姑且引用一个进化心理学的解释:以胸大为美,是基于生殖的考量,因为按照朴素(而不靠谱)的逻辑,人们以为,乳房大意味着可以有更多的乳汁,可以给后代更加充沛的生活保障,因此,一开始,男性求偶时追求大乳房是功利的活动,但后来,这种功利的活动演化为“审美活动”,这是文化建构的结果。同理,为什么以大眼为美?为什么以长发为美?进化心理学认为,大眼意味着视野宽阔,大眼的主人存活率更高,更值得被选择为配偶;长发则指示了过去几个月的营养状态,营养不良的人不可能拥有乌黑、亮丽的长发,因此长发大概率地意味着她的营养状况很好,很适合做孩子的母亲。

 

我并不完全赞同进化心理学的立场,但也不否认,他们对于某些问题的解释是有一定力度的。借用以上进化心理学的解释,我想强调的是:我们所以为的“美”并不是什么天赐的、客观的价值,“美”是文化逐渐建构出来的,如果这个文化的性别是男性,那么对“美”的定义就是男性作出的。

 

问题在于,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就被浸泡于男性主导的文化之中,所以我们所认为的“美”实际上是一套男性话语。仍沿用那个粗俗的例子,我们认为大乳房是美的,只是因为它们可以被我们看,被我们摸(不管你是男性还是女性),这其实并没有站在乳房主人的角度考虑,对不对?对于它的主人来说,可能她会认为,这么大的器官是累赘,容易病变,你怎么可以定义它是“美”,怎么可以号召我们去追求这种“美”?但是男性的审美话语就真的号召女性这样做了。

 

这个例子并不适合所有人,我只是想在有限的篇幅中澄清我的观点。不过,我的态度也很明确:传统的“美”是男性定义的,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颠覆它,并不是我不想,而是不可能,因为我们就是被这套文化养育大的,我们应尽最大可能去反思、去质疑这套文化,但是不可能完全颠覆它。所以我个人倡导多元化的审美,尤其是超越男、女性别的中性美。

 

说到这里,可能有读者认为我悲观:我们不能颠覆男性审美文化,那么我们费心去探究女性主义,目的何在呢?如果熟悉存在主义的话,我们都知道,加缪在他的作品中改造了一个希腊神话人物。西西弗斯被注定了推石上山的命运,但加缪仍然说“应该认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何以故?在存在主义看来,我们反抗,其意义并非在于我们要获得某种结果,反抗的意义,在于反抗过程本身,正是这个过程,使我们的存在澄明起来。

 

我想对读者说,如果你觉得化妆让自己更美丽,更自信,那就去做,这没有什么不好。但行为的背后可以有一个反省:为什么这种方式让我感到了美丽和自信?我是不是可以开创一条途径,来获得美丽和自信?我为什么没有自己去做,而是选择了大众的途径?这是否是一种逃避?


批判的言论总是有些刺耳的,但我想,我有责任把它们说出口。女性是被压迫的,如果我们愿意以此为起点开始反思,那么我们或许可以体察,我们的文化(男性创造的文化)是如何侵入我们的意识,让我们忘记受迫者之身份的。化妆正是一个例子。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描述了三种女性“美化压迫”的策略:自恋、进入恋爱、成为修女。当我们认为化妆在取悦自己时,化妆就成了自恋的一种表现。自恋,是女性把自己同时当作爱的主体和爱的对象,这两个角色被同一个个体承担,在这个过程中,个体曲解了自己的自由。“自由”变成了对固有性的包容(“她们试图在固有性当中找到自身存在的理由”),而不再是为超越性而奋斗。在波伏瓦看来,自恋者使自己成为她崇拜的神,恋爱中的女人使她的爱人成了神,而修女则直接成了神的仆人。三者的共同点在于:她们都陶醉于能够让自己找到“存在感”的固有性,而放弃去筹划、去尝试超越现有的处境,最终,她逃避了自由,她变为乌有。这三种女性“创造了一种不真实的关系”,放弃了“领会世界的意义”。

 

这种反思或许是苛责,所以最后,我还是想以戴锦华先生的一段感慨作结:“女性主义只不过是一种关于平等的诉求和表达,只是一种要求包容,要求接受差异,要求尊重差异的乌托邦冲动而已。”因此,对于个人来说,如果你认为化妆很好,那就去做吧。一种“主义”应该给你带来自由和力量,带来归属感,如果它只是让你煎熬和痛苦,那么你可以暂时离开它。“所有的信仰都是无关紧要的。你们应该抛弃我,去寻找自己,只有当你们否定了我以后,我才会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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