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官洪虹：坚守在夺回来的阵地上

洪虹曾长期在非洲艰苦地区工作，三十年外交生涯留下了太多珍贵的记忆。在他家中至今还珍藏着一份没有发出去的国书，它的背后，藏着一段惊心动魄、感人至深的故事。

1998年4月23日，《人民日报》头版刊登消息，中国国务院总理朱镕基会见几内亚比绍外长，两国政府签署联合公报，恢复大使级外交关系。

2019年11月23日在几内亚比绍首都比绍的国民议会大楼。（图源：新华社）

几内亚比绍是位于大西洋东岸的一个西非小国，1973年摆脱葡萄牙殖民统治宣布独立，随后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1995年，由于几内亚比绍与台湾当局建立所谓“外交关系”，中国宣布与它中止外交关系。

两国复交公报公布一个多星期后，正在外交部国外局工作的洪虹接到上级通知，将作为临时代办前往几内亚比绍开展复馆工作。

几内亚比绍是非洲葡语国家中间最艰苦的一个地方，洪虹带着“阵地刚刚夺回来，要冲上去守住”的心态接受了这个任务。

  遇到一生中最严峻的考验

洪虹去非洲工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1976年，他刚调入外交部就被派去同是西非小国的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并在那里先后工作了10年。由于长期在西非工作，洪虹对几内亚比绍的情况比较了解，这里自然资源十分丰富，但却是联合国公布的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而且国内长期政局不稳，治安状况很差。

2019年11月23日在几内亚比绍首都比绍的“祖国自由战士”大道。（图源：新华社）

1998年5月，洪虹率先遣组抵达首都比绍，开始繁忙的复馆工作。他哪里知道，此时的比绍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而他自己将在这里遇到一生当中最严峻的考验。

先遣组抵达比绍仅仅20多天，1998年6月7日，几内亚比绍就发生兵变。筹建中的中国使馆恰好处在双方交火的前线，在坚守5天后，经国内指示，洪虹率领先遣组带上所有重要文件和物资，乘中国渔船暂时撤离到我驻几内亚使馆留守待命。

后来，洪虹他们又短暂地回到几比恢复工作。到了1999年1月底，反政府武装动用重型武器大规模围攻首都比绍。使馆电话线很快被打断了，对外通讯联络全部中断。危急之中，洪虹安排使馆其他同志和中国专家组人员尽快撤离。但由于局势十分微妙，为了工作，他自己一个人留了下来。

整整五天无法与外界联系

敌对双方就在使馆院墙外巷战，一排排炮弹和火箭弹呼啸着掠过楼顶，洪虹藏身在自己用办公桌椅搭建的临时掩体中，靠矿泉水和饼干维生。整整五天，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他销毁了没能带走的所有文件，并写下遗书。洪虹说：“讲实话，我也很害怕。心跳加速，白天黑夜都睡不着觉，特别是到晚上，躺在那里，脑海里面有父母、妻子、子女，也有自己的同事、同学、领导，以及国内其他的一些镜头……时间特别难熬。那时候非常想念大家，觉得即使你来一个人，骂我一句，说我一顿，我都会感到高兴。”

洪虹在佛得角植物园

洪虹的夫人也在外交部工作，通过简报等得知几比发生动乱，而且夫妻之间一周通一个电话的约定也被打破了，很久都没有洪虹的消息。为了让孩子情绪稳定，当母亲的在家里不敢流露半分，但是内心的焦虑无以言表。但那些天，没有人知道洪虹的生死。那些撤离的同事以及远在国内的组织都在想尽一切办法，通过一切可能的渠道，焦急地打听他的消息。

五天以后，炮火渐稀，洪虹拖着几近虚脱的身体，立即外出开展工作。

第六天，通讯突然恢复了。洪虹抓紧利用短暂的电信通畅时间，向国内报回大量重要情况和建议。洪虹刚刚放下电话，中国驻塞内加尔留守组的电话就打来了，紧接着，外交部非洲司领导的慰问电话也打来了，电话那端，传来同志们欣喜、激动的声音。洪虹说：“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孤儿，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使馆小楼多次被炮火击中

1998年底，洪虹就被任命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几内亚比绍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但是由于战争的原因，任命的国书一直无法带到几比。等到交通恢复时，当时的总统已经下台，这份国书只好作废，后来洪虹的夫人向组织申请把它留了下来，作为特别的纪念。

1999年7月，洪虹向新任总统递交国书。由于西装早就在战火中被抢，那天，他穿的是一套很旧的中山装。

从1998年到2001年，几比政局连年动荡。中国使馆的馆舍在战乱中全部被毁，租用的二层小楼也多次被炮火击中。迫于形势，我驻几比使馆奉国内指示先后三次撤离，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仍然坚守在使馆。

一次，战事又起，驻在比绍的各国外交机构大多已经撤离，中国专家也被撤到海上，而此时，一支装满援助物资的中国船队正快速驶来。留守在比绍的中国外交官们对局势进行了冷静的观察和判断，决定指引中国的援助物资和医生、专家在停战后的第一时间赶到。中国医生马上开始治病救伤，正好水稻也熟了，农技组开始了收割。几比总理把中国大使请去，专门举行了一个庆祝仪式。

常吃虫米霉面还要睡地上

为了巩固我国的外交阵地，发展中几比关系，洪虹和他的馆员们做了大量工作，他们所面临的困难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除了炮火的危险，生活条件也十分恶劣，外交官们长期吃虫米霉面，甚至很长时间里只能睡在地上。

1999年10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大庆。中国驻外使馆每年国庆都要举行招待会，50周年大庆更是备受重视。然而由于战争的原因，比绍没有一个饭店可以提供相应的服务，当时留守在使馆的3位外交官决定自己动手。

2019年11月23日在几内亚比绍首都比绍的一座居民楼。（图源：新华社）

洪虹回忆，当时物资供应非常困难，他们跑遍了全城所有地方去搜罗招待会上需要的食品、器皿等，然后包括打印请帖、制定名单、准备菜肴、布置场地在内的准备工作也是他们一力承担。就是这样一个招待会，还是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当时的总理去了，现任总理那时候也去了，宾主尽欢。但是外宾一走，有两位外交官就倒下了，因疟疾引发的高烧实际上在招待会之前就侵入了他们的身体，但外交官们硬撑着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2000年年底，局势开始平静下来。由于知道短时间内不会再打仗了，使馆内开始有了歌声和笑声。洪虹说：“我这个人过去很死板，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别的不知道。比如说我唱歌唱不好，老跑调，结果全使馆的人都来当我老师，一个人先教我，但是几句以后我的跑调把他的调都带走了，就换个人再上……但是在这个紧张活泼的集体中，我终于也学会唱歌了。”

经历生死考验没半句怨言

2001年8月，洪虹从几内亚比绍离任回国，妻子栾波终于见到了自己日夜牵挂的丈夫。她最强烈的感觉是，洪虹身体变得很不好，特别是腹泻了很长时间。那是因为战乱时撤退到船上，一呆就是数天，晕船加上卫生条件极差，做的饭端上来全部马上被苍蝇扑满了，全是黑黢黢的，但为了生存不得不吃。于是洪虹落下了拉肚子的毛病，甚至几年时间都没有根治。

洪虹与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在一起

其实，栾波哪里知道，还不止于此。在撤离比绍时，洪虹曾遭遇海上逆流和8级风浪，从那以后，他便经常感到眩晕。严重的失眠也开始困扰他，战争使他对周围的环境异常敏感，夜晚任何轻微响动都会令他突然惊醒。洪虹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打摆子”成了常事。

有一次，他因为劳累过度呕吐不止，在场那些和他一起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同事无不热泪盈眶，百感交集。但洪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从未向组织提出任何个人要求，他甚至也从没对家人提起，妻子对这些情况全然不知。

当洪虹在非洲经历生与死的考验时，远在南京老家的父母并不知道他的情况。而就在这期间，他的父亲和妹妹相继病逝。由于当时几比局势紧张，洪虹无法赶回国内。如今回到家乡，多年不见的亲人已是阴阳相隔。

从成为外交官的那天起，洪虹就把自己交给了国家，三十年外交生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工作。结婚两个月洪虹就只身出国，新婚后的三年零十个月他一直没有回过家。后来儿子大学毕业后想留在北京工作，身在非洲的洪虹也帮不上一点忙。对于妻子，他更是满怀歉疚。

从几内亚比绍卸任后，洪虹又先后出任中国驻佛得角、莫桑比克大使。2007年3月，他从莫桑比克卸任回国。现在，洪虹的一大乐趣就是整理这些过去的照片，他也有了很多时间和妻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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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 羊城晚报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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