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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犹太老人的上海情结

王殊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作者简介    


王殊 历任苏皖边区教育厅编审室编审,华东野战军卫生部医学院教员,新华社第三野战军总分社记者,新华社中国人民志愿军总分社记者,新华社国际部南亚组副组长,新华社驻巴基斯坦、几内亚、加纳、马里、古巴、联邦德国分社记者,驻联邦德国大使馆参赞、大使,《红旗杂志》总编辑,外交部副部长,驻奥地利大使兼驻维也纳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


大约1994年10月中旬,我国驻奥地利使馆的同志告诉我,我过去在维也纳的一位犹太老朋友过世了。他已八十多岁,多年卧病在床,死亡对他可能是一种解脱。我听了还是很难过,他夫妇二人曾在上海住过9年多,一再对我说他们很想再回到上海去看看,但由于经济原因,始终未能如愿,实在是太遗憾了。

△ 作者向时任奥地利总统基希施莱格呈递国书。


我是在1980年到维也纳工作时认识他的。我在呈递国书后,按照惯例,专门为使馆的老朋友举行一次冷餐招待会。有一位个儿头不高、头发花白、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客人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用上海话说:“我是上海人,叫洪赉(lài )生,你就叫我老洪好了。”

我很高兴地用上海话同他聊起来,他抱歉地说:“我是1947年回到奥国的,上海话都忘记了。”他为我介绍他夫人:“她比我在上海住得还久,但上海话说得却不如我,她也是犹太人,我们是在上海按照中国的风俗结婚的。”

△ 1938年,犹太难民坐船到上海。


后来我才知道,他名叫亨格勒特,原来在维也纳一家银行工作,在希特勒纳粹德国侵占奥地利之前几个月逃到了上海。他父亲早几年到了上海,开一家小店卖零头布料。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他到上海后在租界里给洋行看门,还在父亲店里帮忙,日子还混得过去。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侵华日军把所有犹太人集中起来,限制在虹口的一个地区里,不久他父亲就病故了。他夫妇二人直到1945年日本人投降后才恢复了自由。于是开始申请回奥地利的护照,终于在1947年回到了维也纳。他当时已四十多岁,战后找工作不易,生活很困难。

他常常用上海话对我说:“唔伲(我们)一家永远不会忘记上海的救命大恩。”又用德文说:“否则,我们早在德国法西斯集中营的焚尸炉里被烧掉了。”我问到他们为什么不回上海看看呢?他连忙说:“怎么不想呢,一直在想的,我父亲还安息在上海的坟墓里。”接着又为难道:“不瞒你说,我已退休,养老金很少,要到上海去,真不易呀。要积攒些钱才行,再过几年就可以了。”他虽然收入不多,但对我和使馆同志非常真诚,每年总有一两次开车来接我夫妇去郊游,而且按奥地利好客习俗,请我们吃过午饭还要吃了下午的点心才送回来。

他对上海的记忆很深,连过去住的地方都还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用中文在一张纸上写下他原来在上海的地址:洪先生住房,华德路三四三弄七十五号。他同许多上海人一样,认为上海的一切都好,不论是大饼油条、生煎馒头,还是“大世界”和城隍庙。他经常感慨地说:“上海一定变得很多了,再去可能会认不得了。”

为了帮助他圆梦,我承诺跟有关旅游部门商量,为他们挑选最便宜的路线和食宿,还可少收一些钱。他总是说钱还没有攒够,只要攒得差不多一定跟我说。可是,直到我在1985年底离任,他一直没有跟我说钱已经攒够。在告别的时候,我还对他说,他们到上海旅行的事,可随时写信告诉我。可是,将近10年过去了,直到他去世也没有给我写过信。我逐渐相信,这个一直怀念上海的人,始终没有攒够到上海的费用。如果真有神灵,保佑他魂归上海吧!




-End-

图文 | 《外交官 第4辑》 

作者 | 王殊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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