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刚果（金）红色首都中国大使馆

作者简介    

范振水 河北省宁晋县人，职业外交官，长期从事外交、领事工作，曾任中国驻加蓬、刚果（金）大使；著有《国际风云中的中国外交官》《将军大使王幼平》《中国护照》《非盟委员会主席，中非人民之骄子》，并与加蓬前外长让·平合著《非洲民主化浪潮中的华裔外交部长》等。

2005年9月19日，我偕使馆两名青年外交官来到刚果（金）东方省省会基桑加尼。

当日下午，我们拜会了东方省省长巴古蒂。谈话中，我向巴提出访问45年前的刚果革命政府旧址和中国大使馆旧址。

巴古蒂省长与我同龄，对那段历史十分清楚，非常赞成我的意见。他当即指派副省长和基桑加尼市长等官员陪同我一起参观。

基桑加尼怎么成了红色首都？中国大使馆怎么会设在这里？

01

从刚果（利）独立说起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际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世界上出现了一大批社会主义国家。非洲人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和万隆会议（亚非会议）的鼓舞下，掀起了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斗争的高潮。

在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的高潮中，中部非洲最大的国家刚果（利）于1960年6月30日宣告独立，定国名刚果共和国。卡萨武布任总统，卢蒙巴任总理，基赞加任副总理。

时隔仅仅一个多礼拜，7月8日，比利时老殖民主义者军队卷土重来，武装入侵刚果（利），并伙同英国策划冲伯集团于7月11日宣布加丹加省“独立”，成立“加丹加共和国”；又支持卡隆吉在开赛省成立“开赛矿业国”。新生的共和国处于分裂之中。

1960年9月15日晨，陆军参谋长蒙博托发动军事政变。军队占领了电台和电信局。联合国军封锁了首都各条通道，占领机场。

当日下午，卢蒙巴亲赴军营做工作时，被蒙博托的军队和联合国军监禁。同年12月13日，基赞加宣布在卢蒙巴被监禁期间，代行总理职务，将卢蒙巴政府迁至斯坦利维尔（即今基桑加尼）。卢蒙巴总理的夫人保琳也随基赞加一同迁往斯坦利维尔。

• 基桑加尼旧称“斯坦利维尔”

斯坦利维尔由斯坦利和维尔（城市）两个名词组成。

1879-1884年，斯坦利奉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之命，第二次去非洲探险。斯坦利在中非的丛林里建立了“刚果自由邦”。当年，斯坦利乘坐小火轮从利奥伯德维尔沿刚果河逆流而上。他走到斯坦利维尔，被河中百里七级博约马瀑布挡住去路，停了下来，就地建立定居点。于是此地便以他的名字命名。因此，斯坦利维尔的名字和历史极具殖民色彩。斯坦利乘坐的小火轮如今已锈迹斑斑，与他的塑像一起躺在刚果（金）博物馆的院子里。

自从基赞加的革命政府搬到斯坦利维尔，斯坦利维尔的历史改写了：斯坦利维尔不畏强权，高举卢蒙巴革命旗帜，维护国家独立，捍卫新生政权，公然与美、比扶植的利奥伯德维尔政权分庭抗礼，武装割据，被世界誉为“红色首都”。

• 作者会见“刚果事件”中代总理基赞加。图源：《我们在非洲》 

基赞加1925年生于刚果（金）西南部班顿杜省基奎特地区的农村，下刚果乌汤德部族，利奥波德维尔神学院毕业，早年当过教师、银行职员，并从事民族解放运动。1959年创立非洲团结党，任主席。1960年参加比利时-刚果关于刚果独立的圆桌会议。1960年6月，刚果（利）独立，基赞加出任卢蒙巴政府副总理。

1960年12月17日，周恩来总理致电基赞加，表示中国政府坚决支持和声援刚果合法政府。

1961年1月，卢蒙巴总理被美、比帝国主义及其傀儡冲伯集团杀害。张彤大校任中国驻刚果（利）大使馆临时代办。

1961年2月20日，中国同斯坦利维尔政府建交。

8月1日，张彤代办向基赞加代总理递交了陈毅副总理兼外交部长签署的代办介绍信。从此，中国驻刚果大使馆正式设立。然而不久，刚果形势又出现重大变化。

8月5日，利奥伯德尔组成以内政部长阿杜拉为首的“统一政府”，任命基赞加为副总理。

8月17日，基赞加宣布斯坦利维尔合法政府结束，希望驻斯坦利维尔的使节所代表的国家承认阿杜拉政府，并将大使馆迁往利奥波德维尔。由于利奥波德维尔的“统一政府”已和台湾建立了“外交关系”，因此中国大使馆不能随基赞加迁往利奥波德维尔。

9月16日，我驻刚果（利）使馆撤离斯坦利维尔。9月18日，我外交部宣布，由于刚果合法政府已经结束，而利奥波德维尔政府同国民党当局保持着“外交关系”，因此中刚外交关系中止。直至1972年11月24日，中刚实现关系正常化。

中国驻斯坦利维尔大使馆虽然只运转了47天，但充分显示了中国人民对刚果人民反帝、反殖、争取民族独立斗争的有力支持，是中国坚定地支持刚果人民维护国家主权斗争的历史见证，为中刚友好关系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02

访问红都中国大使馆

根据巴古蒂省长和联刚团基桑加尼行政长官的安排，我和两名随行人员，由东方省副省长、基桑加尼市长、军区司令及联刚团地方行政长官陪同，首先来到基赞加革命政府旧址参观。

革命政府旧址目前已是基桑加尼大学的教师宿舍，十几栋比利时建筑风格的三层楼房组成了一个小区。副省长简要介绍了革命政府各部当年的运作及其后来的变迁。大家一起照了几张相。接着，一起来到了中国驻斯坦利维尔大使馆旧址。

• 访红色首都大使馆。图源：《我们在非洲》 

中国大使馆旧址离革命政府旧址不远，使馆分前后两个院落。前院是刀把形平地，进入大门，沿刀把走200米左右是一个几十平米的院子，几座茅草亭点缀其间，颇具非洲情调。主楼和游泳池在一个大平台上，主楼前还有一个小院，即套院。套院另有一个欧洲风格的小门进入，这个小门平时是关闭的，只有主人请客时才使用。

后院是个山坡，山坡上种植热带花草树木；山坡下有一个网球场。主楼方正、高大，外表虽显破旧，仍依稀可见昔日的雄伟。这里目前的主人是桑德拉爱什里曼夫人，瑞士人，是国际红十字会驻北基伍省戈玛市办事处负责人。她一开始对蜂拥而至的大队人马和一卡车联刚团护卫甚感惊讶，但当问明来意后，表示理解、欢迎。她对我说，没有想到这所住宅原来是中国大使馆，这使她感到十分荣幸。

• 中国驻斯坦利维尔大使馆旧址（主体部分）

图源：《我们在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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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驻斯坦利维尔大使馆旧址（后院）

图源：《我们在非洲》 

她热情地邀请我进入主楼内参观。主楼大厅前后为玻璃落地门窗，宽敞、通透、明亮；前落地门窗通前院，后落地门窗通游泳池。大厅两侧有卧室、餐厅、厨房、洗衣间等。两侧的房间分上下两层，一家一户居住很舒适，但作为使馆六个人的办公兼住房就显得紧张了。当时张代办一间办公室、一间卧室。其他四人只能两个人合用一间办公室兼卧室。女主人向我表示，大使来得正是时候，还可以看到使馆旧址的原貌，因为不久以后这里就要重新装修了。

遥想张彤代办当年作为毛主席、周总理和65000万人民的代表，不怕牺牲，不畏艰难，在这里展开了他紧张而难忘的47天外交，为祖国为人民做出了重大贡献。

参访刚果（金）红色首都斯坦利维尔和中国使馆旧址是我的夙愿，也是使馆传统教育的重要一课。我认识这6位外交前辈，当面聆听过他们那段不平凡的外交经历；还写过一篇文章——《“刚果事件”中的中国外交官》。如今来到了具有历史和革命意义的中国大使馆旧址，心情十分激动；对当年张彤代办以“怕死不能当大使”的精神出使刚果的壮举十分钦佩。

如今我来到刚果（金）当大使，也赶上战乱。现在轮到我了，“前辈的昨天，当是我的今天”，我常以此激励自己，教育使馆青年外交官和我维和部队。随行的两名青年外交官也表示，通过参观我驻刚果（利）大使馆旧址，重温了老一辈外交家出生入死的真实经历和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崇高境界，受到了一次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和革命气节教育。

03

刚果河边的慨叹

第二天天一亮，我带领两位青年外交官赶到刚果河边，寻访当年使馆买菜、买粮的地方。

发源于赞比亚赞比西河4640千米的刚果河，像一条巨龙蜿蜒曲折，一直由南向北奔腾，然而到了基桑加尼，突然90度大转弯，由东往西流过了基桑加尼，继续向北流，在东方省和赤道省画了一条弧线，左转弯90度，改由北向南奔流。

刚果河从基桑加尼穿过，把基桑加尼分为河北、河南两部分。河北是商业区，河南是小商贩聚居区。每天一大早，一艘艘满载蔬菜、木薯、木薯叶、鸡鸭鱼肉、劈柴和木炭等农畜产品的独木舟从南岸运到北岸，在北岸码头的大树下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早市。

• 基桑加尼河码头早市。图源：《我们在非洲》 

按当时使馆分工，代办张彤、翻译夏永安和记者王殊负责对外活动和买粮、买菜。河边码头大树下早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有中国外交官。今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有中国外交官，不过他们不是来买菜的，是专门来体验当年外交前辈们的生活的。

离开码头早市，我们沿刚果河东南行，寻访当年撤馆时，记者王殊扔馆牌的地方。

45年前，撤馆时，王殊在这里将馆牌抛入翻滚的河水。我望着河对岸的森林，面对滔滔西去的刚果河，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45年前，笔者14岁，初中学生，上街游行，声援刚果人民反抗新老殖民主义干涉刚果（利），抗议美国、比利时新老殖民者伙同联合国军杀害刚果民族解放运动领袖、开国总理卢蒙巴，声援基赞加代总理领导的刚果（金）革命政府。45年后，我作为中国驻刚果使节来到刚果（金），拜会老革命基赞加，向卢蒙巴纪念碑致敬，寻访红色首都斯坦利维尔。我为能驻节刚果（金）而感到无比光荣。

45年前，基赞加35岁，在卢蒙巴被监禁期间，代行总理职务，将卢蒙巴政府迁至斯坦利维尔，公然与美、比扶植的利奥伯德维尔政权分庭抗礼。斗争失败后，两次（1962-1965年）入狱，在国外流亡27年，回国时（1992年）已67岁。45年后，基赞加已82岁。

基赞加半个世纪信念不移，旗帜不倒，一直到2007年2月5日当上第三共和国的第一位总理。当时他年事已高，从不出门，2006年总统选举时，不打广告，不搞竞选活动，靠其人格魅力获得选票13.06%，仅次于时任总统的约瑟夫·卡比拉和副总统、刚解运主席让·皮埃尔·本巴。

45年前，中国被排斥在联合国之外，美国和西方国家操纵联合国，肆意干涉刚果（利）内政；民族解放运动领袖卢蒙巴惨遭杀害。45年后，我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刚果过渡期国际跟踪委员会成员。我国代表不仅在安理会仗义执言，每周星期四，我本人还在金沙萨参加CIAT会议，就刚过渡期中的问题发表意见。

45年前，张彤代办一行6人到达斯坦利维尔时，搭乘军用卡车进城；离开斯坦利维尔时，到机场送行的只有伦杜拉将军等十几名官员。45年后，我等后辈一行3人却是一个车队，刚省长、市长、军区司令及联刚团地方长官陪同，联刚团一架机枪卡车前面开道，一卡车士兵断后护卫。

从利奥波德维尔到斯坦利维尔，中国外交官两进两出。他们给刚果人民留下的是主持正义、不畏艰险、不畏强暴、勤劳勇敢的形象。

-End-

文字 | 《我们在非洲》 

作者 | 范振水

图片 |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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