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夫妻店

文/张春

　　楼下小炒店的老板和老板娘这段时间不是很开心。一个感觉，不一定对。

　　这条街好多小吃店，但都是面、鱼丸、包子、咖喱饭之类的，能炒菜的只有这一家。刚发现它时特别高兴，每天都光顾。有时候受够了那些汤汤水水一碗快餐，能吃到热乎乎的饭和菜真是太好了。

　　之所以说“发现”，是因为这个店店面不太好，纵深很深，门脸儿非常窄，摆完一个小橱窗，只够一人侧身进门。这个店面过去招租时，我也来看过。

　　门口全封上做外卖的冰淇淋还是可以的，但当时还是想要有座位，想要开阔一点，再加上隔壁是个很破旧的猪肉店，清晨卖完一头猪就关门，等我冰淇淋店上午开门时，只能看着它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卷闸门，也没法成行成市，就放弃了这个店面。

　　没几天那个店面被装修成了一个咖啡店，整个店从天到地被刷成极深的墨蓝色，使得整个店更加幽暗逼仄，门口还竖着挂了一把古筝。我为这新奇的装修折服，想不通什么样的顾客能路过猪肉店，鼓起勇气侧身挤进这个古墓般的门脸儿里去喝咖啡。也眼看着它，不到三个月，又拆下了招牌重新招租。

　　这个店被改成小炒店后，突然进入了隐身状态，我再也注意不到它了。直到在我店里工作的尘尘跟我说：“你家楼下就有一个能炒菜的店啊！那个店里还有冷气呢，还有一点张沙发，等上菜的时候可以坐在沙发上休息！”

　　我一听能炒菜，赶紧跑去了。门口放备菜的铝合金橱柜，围着呼 48 30926 48 14939 0 0 2079 0 0:00:14 0:00:07 0:00:07 3079 48 30926 48 14939 0 0 1773 0 0:00:17 0:00:08 0:00:09 3114作响在炒菜的煤油灶，穿过它们再掀开一扇塑料门帘，门帘内侧放着冰箱，冰箱脚下堆着可乐和啤酒箱，冰箱顶上吊着一台小电视，再穿过这些，终于走进能坐人的地方。

　　店里面有三张桌子，一格一格摆，店堂的尽头是一张三人的大沙发，占去了近两米的长度，并且沙发对着墙，沙发极软，感觉海绵已经到了全面失去弹性的崩溃边缘。那个情景是这样的：坐上去感觉就要被沙发吃掉了，无限地往里陷入，如果要爬起来得挣扎好几遍。瘫在一坨吃人的沙发中间面对着一堵墙，感觉很尴尬。也只有尘尘能在这样的沙发上去泰然自若。毕竟尘尘不是一般人，她有个在云南种花的嬉皮士妈妈，还跟我说多比不爱吃我煮的排骨，是因为我买的猪肉不够好。“这不是挑食，这就是肉不好。狗很聪明的。”她严肃认真的说。

　　我开始常常光顾这家店，可以炒一两个菜，再点一个汤。我叮嘱了几次，他们会帮我在汤里额外多放些青菜。这样吃一顿，感觉一天都没白过。我吃饱了，还可以买两三个鸡腿给多比吃。多比非常挑食，但是这家的鸡腿却是每次都会吃光。

　　晚上8点以后，老板两口子就开始打烊。老板娘一边洗洗刷刷，一边问我饭菜可合胃口。他们打完烊后正是我的店上人的时候，他们两口子也经常去光顾。点两杯调酒聊聊天。最nice的客人，都是开过店的客人。我也很欢迎他们。不过没多久他们就和店里其他人议论我，“你们店那个女孩子，不爱说话哦？”

　　自从常光顾这家店，我才知道附近起了一个大工程，才知道了成群结队的工人们都在吃什么。他们不喜欢吃面或者包子之类的东西，必须要吃分量很足的饭，饭在盒子里压得严严实实，菜也要各种类型一大盘，要有肉。晚上下工闲下来了，有时会喝一瓶啤酒。

　　隔壁还有一家盒饭店，原本也是这家店的对手，午餐工人们要赶时间，大都去盒饭店吃饭。但过了一段时间那家店不知为何关门了，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来到了这家。店里生意真是一天比一天忙起来。过了几天门口贴出了“招小时工”的告示。又过些日子我去吃饭，在饭里吃到一个疑似老鼠屎的东西。我挑出来放到桌子上，想喊老板来看。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老板看了又如何，他们在那里满头大汗地忙碌着。我也不想再仔细去分辨那个东西，不管怎么样，我也不想再吃这个饭了。思量再三，又挑了一个饭团，把那东西埋了起来，然后走了。

　　那以后我再没有去吃饭，但仍然时不时去买鸡腿给多比吃。我看到他们已经招到了一个小时工，但门口的告示没有撤。到了饭点，门口排起领饭盒的长队。这个一再倒闭的小门脸儿，终于做红火起来。他们不再炒菜，太慢。老板和老板娘也没有再去我的店里光顾。昨天晚上九点多，我去买鸡腿，老板娘递给我两个鸭腿，并且少找了我五十块钱。我在门口等了许久，看她已经忙远了，说：“还差五十块钱呀老板娘！”老板娘说：“你给我多少钱啊？”我说“一百啊。”她蹙紧眉头说：“我太忙了！不好意思我没看清！太忙了！太忙了！”然后匆匆扔给我五十，接着转脸去和老板吵架。

　　我的表姐和表姐夫也开着这样一个小饭店，开了十几年。最早他们在菜市场卖菜，凌晨三点就要去接货，六点钟在菜市场的摊就要摆起来了。中午把姐姐换回家洗衣服打扫，再把姐夫换回家给孩子们做饭。后来开店，在店里的小阁楼上住了十年。小阁楼里放不下家具，衣服没有衣柜装，就在塑料袋里放了十年，要穿就去翻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开饭店，客人等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上了菜，喊做厨师的姐夫看端上桌的鸡汤：“你看这鸡，我拿筷子一戳它就喊呢！你听！你听！”

　　一开始两人手忙脚乱，姐夫一着急就发脾气，骂他老婆，也就是我姐姐。到后来姐夫总结了一首打油诗：“你饿我不饿，你急我不急，你坐着，我站着——老子莫急莫急。”一边念，一边炒菜备菜。厨房里渐渐越来越有条不紊，他终于能够一口气上十桌菜，边上边打扫，菜上完，案板也都收拾完了，成为一个能在厨房里挥洒自如，运筹帷幄的大厨。

　　现在，他们买下了自己的门面，还做了自家的房子，大女儿已经嫁人生子。姐夫终于说干不动了。十几年站在灶前，他的腿因为长期站立，水肿再也难以消下去。他说想把店租出去，回到家里休息一段，然后做点别的事情。他带我去看他的新家，指指点点，说这里那里是他设计的，以后要在院子里种点菜，女儿们回来了都住哪个房间。他拿着一个烟斗指指点点，得意洋洋，说着这些。我姐姐终于把衣服都竖着挂在了衣柜里，漂漂亮亮。

　　附近还有一家小吃店，卖粉面肉丸，两口子都特别八卦。有一回他们问一个客人：“你是不是和那个小某吵架了！”

　　那客人说：“你怎么知道的？”

　　两口子一起嘎嘎大笑，老板娘说：“他前脚走，你后脚来，已经好几天了！我一想，你前几天为什么不来了，结合一想，我就明白了！”

　　我真是佩服佩服，抬头问老板娘：“那你知道我前些时候为什么不来吗？”

　　“不好吃啰！”

　　“这你都知道！”

　　“对啊，你那次来点的蛋炒饭，那天太忙了，随便做做，不好吃，而且你还剩了大半份哪。我一看，就知道是不好吃！所以不来了！”

　　“太厉害了！那我为什么又来了呢？”

　　“碰碰运气啰！”

　　哈哈哈哈哈！真的是太厉害了！

　　还有一回他们问我：“你总是一个人来，你是不是没有朋友啊？”我默默咽下一口血，回头就喊了人和我一起去吃了两回。他们发现我还是有朋友后，又问我，怎么不给多比找男朋友。呼……这样做生意真的好吗？后来有一次，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了我读书会的消息，上面还有我的照片。他们大为吃惊，跟我的朋友说我，好低调好低调，好失敬好失敬。失敬也不打折我也是理解的，大家都是个体户。但是，不要那么尊敬的样子好吗，你们肯定比我有钱好吗。我开始绕着他们家走，但还是会在路上遇到。他们就会抓住我，和我说：“我们把那个报纸留起来了！”想翻白眼，又想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上语文书。

　　夫妻店呢，总让我想起牛郎织女的故事，你耕田我织布，你挑水我浇园。夫妻同心，能吵吵闹闹，一点一滴地攒些钱，一天一天过，这样建设自己的生活，放在故事里，就是美好的神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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