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露易丝·格丽克:月光的合金

2016-08-25 赵松、柳向阳 AoAcademy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j0323b0x5no&width=500&height=375&auto=0

这是 敖学院 的第 35 原创 文章



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柳向阳 




棉口蛇之国


鱼骨在哈特拉斯凌波而行。

还有其他迹象。

表明死神在追逐我们,从水路,从陆路

追逐我们:在松林里

一条盘曲在苔藓上的棉口蛇,直挺,

耸立,在败坏的空气里。

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我知道。我也曾在那儿留下一层皮。


* 哈特拉斯:美国北卡罗莱纳州东海岸一处岛屿,附近风暴频频,有“大西洋坟墓”之称。



致秋天

——给基思·奥尔索斯


清晨在荆棘中颤动;含苞的雪花莲上

露珠凝聚如娇小的处女,杜鹃灌丛

吐出最初的新叶。又是春天了。

柳树等待它的时机,海岸

粘着薄薄一层淡绿的绒毛,期待着

塑形。只有我

没有参与,因为

早已盛开过。我已不再年轻。这

有什么关系?夏天临近,等到漫长的

腐烂的秋日,我将开始写作

我中期的伟大诗篇。



上学的孩子们


孩子们背着小书包,一直向前去。

整个上午,母亲们都在辛苦地

采摘晚苹果,红的,黄的,

像另一种语言里的词语。


在另一边

是那些等在大课桌后面的人

准备接收这些奉献。


多么整齐啊——那些钉子

孩子们在上面挂着

他们蓝色或黄色的羊毛外套。


老师们将在沉默中教导他们,

母亲们将走遍果园,找一条出来的路,

被它们自身吸引,果树灰暗的枝条

结出如此少的弹药。





登场歌


从前,我受到伤害。

我学会了

生存,作为应对,

不接触

这个世界:我要告诉你

我想成为什么——

一个倾听的装置。

安静:不是迟钝。

一片木。一块石。


我为什么要疲于辩解,争论?

那些正在别的床上呼吸的人

几乎无法明白,因为

像任何一个梦

无法控制——

透过百叶窗,我观察

月亮在夜空里,阴晴圆缺——


我为一种使命而生:

去见证

那些伟大的秘密。

如今我已看过

生与死,我知道

对于黑暗的本性

这些是证据,

不是秘密——


· 登场歌(parodos):古希腊悲剧中歌队入场时唱的段子。



不可信的说话者


不要听我说;我的心已碎。

我看什么都不客观。


我了解自己;我已经学会像精神科医生那样倾听。

当我说得激情四溢,

那是我最不可信的时候。


真的很伤心:我一生都因为我的智慧,

我的语言能力,洞察力而受赞扬。

最终,它们都被浪费——


我从来看不到自己,

站在前面台阶上,牵着妹妹的手。

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解释

她手臂上、靠袖口处的伤痕。


在我自己头脑中,我是无形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危险的。

人们喜欢我这样看起来无私的人,

我们是跛子,说谎者;

我们属于,为了真实,

应该被剔除的人。


当我安静,那才是真实显现之时。

一片晴空,云朵像白色织物。

下面,一座灰色房屋,杜鹃花

红色,亮粉色。


如果你想知道真实,你必须禁止自己

接近大女儿,把她挡住:

当一个生命被如此伤害

在它最深的运转中,

所有功能都被改变。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可信。

因为心的创伤

也是头脑的创伤。


· 幼年的创伤没有使人变得高贵,而是使之畸形……这首诗把我们带到一种克利特谎言悖论之中。(Breslin, 114)



月光中的爱


有时一个男人或女人把自己的绝望

强加给另一个,这被称作

裸露心,或称作,裸露灵魂——

意思是此刻他们获得了灵魂——

外面,夏夜,一个完整的世界

被抛在月亮上:团团银色的轮廓

也许是建筑或树木,或狭小的公园
有猫藏在里面,在尘土里仰身翻滚,

玫瑰,金鸡菊,还有,黑暗中,金色的

国会大厦圆顶

变成了月光的合金,外形

没有细节,神话,原型,灵魂

充满了火,那实际上是月光,取自

另一个来源,短暂地

像月光一样闪亮:石头与否,

月亮仍称得上是一个生命之物。



《The Wild Iris》Louise Gluck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同时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全部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远去的光


你就像个年幼的孩子,

总是等着听故事。

而我已经讲了那么多次;

我厌倦了讲故事。

所以我给了你铅笔和纸。

我给了你芦苇做的笔,那芦苇

是许多个午后,我在茂密的草地上亲手采集的。

我告诉你,写你自己的故事。


你听了那么多年,

我想你该知道

故事是什么。


你能做的只是抹眼泪。

你想要别人讲给你听,

什么都不通过你自己的思考。


那时我意识到你不会

用真正的勇气或热情去思考;

你还不曾有你自己的生活,

你自己的悲剧。

所以我给你生活,我给你悲剧,

因为很明显,仅仅有方法是不够的。


你永远不知道我多么满意

当看到你坐在那儿

像独立的存在,

看到你在敞开的窗边梦想着,

握着我给你的铅笔

一直到这夏日的清晨消失在写作中。


创造已经给你带来了

巨大的兴奋,正如我知道它会这样,

正如它开始时都这样。

如今我有空做我喜欢的事,

去照料别的东西,满心相信

你已经不再需要我。



宁静夜


你牵了我的手;那时我们单独

在阴森森的树林里。几乎一转眼


我们就在一座房子里;诺亚

已经长大,搬走;铁线莲在十年后

突然开了花,洁白。


超过了世间万物

我爱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夜晚,

这宁静的夏天的夜晚,此刻天空仍然明亮。


就这样珀涅罗珀牵了奥德修斯的手,

不是要把他挽留,而是要把这种宁静

印在他的记忆里:


从这时起,你所穿越的那种寂静

是我的声音在追随你。






赛壬


当我坠入爱,我就犯了罪。
以前我是个女招待。

我不想和你一起去芝加哥。
我想和你结婚,我想
让你的妻子受折磨。

我想让她的生活像一出戏
戏里的所有角色都悲伤不已。

一个善良的人
会这样想吗?我称得上

勇气可嘉——

我坐在你家门廊的黑暗里。
对我来说一切都清楚:
如果你妻子不让你走
那就证明她不爱你。
如果她爱你
难道她会不想让你幸福?

如今我想
如果当时我少一些感觉,我就会
是一个更好的人。我本来
是个不错的女招待。
我能端八份饮料。

我曾经给你讲我的梦。
昨天夜里我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黑暗的公汽里——
梦中,她在哭泣,她乘坐的公汽
正在离去。一只手
她挥动着;另一只手抚摸
一个盛满了婴儿的鸡蛋托。

那个梦并不能挽救那位女士。



忒勒马科斯的奇想


有时候我奇怪父亲
在海岛上的那些年:为什么
他对女人们
那么有吸引力?他那时落魄不堪,我猜
他应该绝望。我相信
女人们喜欢看到一个男人
仍然完整,仍然挺立,但
即将垮掉:这样的崩溃

总能唤起她们的
激情。我想象他和她们
完全赤裸地

过着整天的生活。那一定让他
眼花缭乱,我想,女人们

比他年轻那么多,
明显地为他发狂,情愿

做他渴望的任何事。他

遇到如此遂他心愿的情形,过了

这么多年

却不被质疑,不受挫败,

这是幸运吗?一个人

必须相信自己

非常善良,或值得尊敬。

我猜想,最终,要么

一个人变成怪物,要么

被爱他的人看清品性。我从没有

渴望父亲的生活,

也完全不知道

那时他为了活命

所付出的代价。如果相信

他是被勾引到她们身边,并因此留下来

去看她们是谁,这样想
就不那么危险。尽管我觉得

作为一个爱幻想的男人,

某种程度上,他

已成了她们那样的人。



新生


你救过我,你应该还记得我。

那一年的春天;年轻人正在买轮渡的船票。

笑声,因为空气里飘满了苹果花。


那时我醒来,我意识到我也能拥有同样的感觉。


我记得从童年起就听到那样的声音。

笑声,没有缘由,只是因为这世界美丽,

诸如此类。


卢加诺。桌子在苹果树下。

水手们升起又降下各色彩旗。

在湖边,一个年轻人把他的帽子扔进水里;

多半是他的心上人接受了他的爱情吧。


关键的

声音或手势,像

在更大的主题前搁置的一小段乐曲


尔后废弃,湮没。


岛在远方。我的母亲

正捧出一盘小点心——


就我记忆所及,细节

丝毫没变,那一刻

生动,完好无损,还不曾

曝光,所以我醒来,兴高采烈,在我的年龄

渴望生活,绝对自信——


挨着桌子,几簇新草,淡绿色

融入眼前的暗色地面。


确实,春天已经回到我身边,这一次

不是作为爱人,而是作为死亡的信使,但

它仍然是春天,仍然要温柔地说起。



· 在第一首《新生》中,格丽克重访《返乡》一诗里的景象——苹果树决定了她此后关于树的全部体验。这一次,格丽克一遍遍地凝视这个场景。她的思绪时断时续,逐渐回到那棵苹果树的场景,带着新的观察。她将记忆与眼前的场景相比较,疑惑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Longenbach, 145)


· 卢加诺(Lugano),瑞士南方城市,位于卢加诺湖西岸,风景优美。


· 对于格丽克,换句话说,正如对于T.S.艾略特——一位更真诚地沉浸于但丁作品的二十世纪诗人——“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正是因为“死寂的土地”的再生搅动了记忆和欲望。凝神于“几簇新草,淡绿色 /融入眼前的暗色地面”,她挖掘自己矛盾情感的根部。“确实,春天已经回到我身边,”她既兴奋又悲伤……其意义是对于必死性的承认——承认我们生活在时间之内。(Gilbert, 132, 145)





爱洛斯


我已经把椅子拉到旅馆窗前,看雨。


宛如在梦中或恍惚中——

在爱中,但仍然

我一无所求。


似乎没必要再接触你,见到你。

我只想要这些:

房间,椅子,雨飘落的声音,

许多个小时,在春夜的温暖中。


我不再需要别的;我是全然地满足。

我的心已变小;它只要一丁点儿填充自己。

我看着雨水瓢泼而下,在变得黑暗的城市之上——


你不再被牵挂;我能放你

过你需要过的生活。


黎明,雨渐渐稀疏。我做些

人们在晨光里做的事,我宣判自己无罪,

但我走动像一个梦游人。


这已足够,这不再与你有关。

一座陌生城市里的一些日子。

一次谈话,一只手的触摸。

再后来,我摘下了结婚戒指。


那是我想要的:无牵无挂。



时间


总是太多,然后又太少。

童年:病中。

在我的床边上有一只小铃铛——

铃铛的另一边,妈妈。


疾病,灰雨。小狗始终在睡觉。它们睡在床上,

在床头,我觉得对于童年

它们很明白:最好一直懵懵懂懂。


雨在窗户上形成灰色长条。

我拿着书坐着,小铃铛放在旁边。

没听到一点儿声音,我让自己模仿一个声音。

没看到精神的任何标志,我执意

生活在精神之中。


雨淅淅沥沥又稀稀疏疏。

一月又一月,在一日之内。

事物成了梦,梦成了事物。


后来我好了;铃铛回到橱柜里。

雨停了。小狗站在门口,

喘着气到门外去。


我好了,后来我长大成人。

而时间继续——就像那场雨,

那么多,那么多,仿佛一种无法移走的重负。


我是个孩子,半睡半醒。

我病了;我被人保护。

我活在精神的世界之中,

灰雨的世界,

失去的世界,回忆的世界。


然后,突然,太阳闪耀。

而时间继续,甚至在一无所剩的时候。

那感受的成了记忆,

那记忆,成了感受。



下面,我们介绍作家赵松为格丽克所写的书评。(原刊载于《新京报—书评周刊》,经作者授权发布。)




阅读美国桂冠诗人露易丝·格丽克,震惊于她的疼痛。生命、死亡、情爱,这些文学与哲学的终极命题,如一颗颗黑珍珠闪现在格丽克的诗中,其诗歌黯淡的外表下掩映着一个沉沦世界的诗性之美。




灵魂是随时可以飞起的鸟

作者:赵松



假如露易丝·格丽克当初没有选择写诗,她会写什么?我想,她一定会去写短篇小说。当然,她不会是写故事的那种,而只能是那种叙述闪烁跳跃、善于构建微妙情境、对话若即若离、情节时隐时现、仿佛没有开始也没有终了的、场景会一片片地浮现于沉思边缘的暗影里的、谜一般的……小说。


那样的话,美国现代文学中就会多一位风格独异的短篇小说家,而少了一位卓越而又纯粹的诗人。那么,在格丽克很早就决心投身文学创作的时候,是否曾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呢?


我没读过格丽克的传记,也没看过多少关于她的资料,尽管从对艺术纯粹度的追求上来说短篇小说是最接近于诗的一种文学样式,但我还是能非常确定地相信,这种选择并未发生。最初,她只在写作与绘画之间进行过抉择。当然她放弃了同样喜欢的绘画,选择了文学。而文学对于她来说就意味着是诗。她从十多岁开始“就希望成为一个诗人”。她选择了诗,就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诗就是全部,就是唯一。


► 天生的“极少主义者” 洞察深渊


她是个天生的“极少主义者”。在“青春期中段”,她沉湎于一种尽可能少的进食状态而不能自拔,并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她能“完美地控制、结束的行动”,“但结果却成了一种自我摧残”。十六岁时,她终因厌食症不得不在临近高中毕业时辍学,接受心理分析师的帮助。


这段特殊的经历对于她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几乎决定了她以怎样的思维方式去面对自己和整个世界,甚至也决定了她将以什么样的路径去成为诗人,用一生去写自己的诗篇。后来她说:“心理分析教会我思考。教会我用我的思想倾向去反对我的想法中清晰表达出来的部分,教我使用怀疑去检查我自己的话,发现躲避和删除。它给我一项智力任务,能够将瘫痪——这是自我怀疑的极端形式——转化为洞察力。”


如果没有这样的自我拯救式的觉醒与领悟,她就将胎死于“瘫痪”之腹,而不会迎来自我的第二次诞生。因为只要接触过那些被抑郁症、厌食症囚禁的人就会知道,某种“自我怀疑的极端形式”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摧毁自己内在的一切,以及维系他们与世界的关系的一切。他们知道什么是自我的深渊,却无力从中跳脱而出。他们所缺少的,恰恰就是格丽克所拥有的那种精神意义上的平衡能力,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项智力任务”,因而也就无法获得那种能将“瘫痪——这是自我怀疑的极端形式——转化为洞察力”的能力。


  一旦我能想象我的灵魂

  我就能想象我的死亡。

  当我想象出我的死亡

  我的灵魂就死去。这些

  我还清晰地记得。


直到六十多岁写的那首名为《回声》的诗里,她还在回味并反思自己早年的那种极为复杂而又残酷的内心体验。这样一种循环死结般的思维与想象的方式,足够为她制造一个无尽的深渊了。那么又是什么力量能让格丽克得以跃出深渊,摆脱那种自制的瘫痪状态和死亡的阴影,让她仿佛幻化为飞鸟容身于广阔天宇俯瞰她的那个废墟般的世界并使之重获新生的呢?如果我们将这仅仅归结为旺盛的生命力本身的作用会不会失之于草率和简单?因为要知道,旺盛的生命力在很多时候也会因为内陷坍塌而变成无法阻止的破坏力、转化为强烈的自毁欲望与行动,而并不意味着一定就会为生命本身注入勃勃的生机。


或许,在某个异常清醒的瞬间她意识到,自我与其所处的世界的真正关系是同生共灭的,而不是彼此决绝孤立的,她不该把灵魂变成一个凸透镜置于阳光与自我之间形成那个致命的聚焦状态,灵魂应是可以随时飞起的鸟,去俯视大地上的一切,其中当然也包括身处万物中的那个自己。她也知道这并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而只是能量极为有限但却可以反复出现的平衡,作为体验者与思想者,她须将自己的洞察力发挥到极致。


但这注定是个异常痛苦的过程,就像自己孕育自己并生下自己,然后还要亲手剪断那带血的脐带、亲手拍打自己的柔弱身体直到发出哭声……作为生产者与诞生者的合体,她必须得经历双重极致的挣扎与痛苦。


她知道这是个非常悖论式的过程,人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开启了出生入死的时钟,然后破壳而出再次生下自己,就是向死而生的过程。生与死,始终都是交织在一起的,而你只是个见证者。而这也并不是什么答案,只不过是钟声回荡般的存在。因为作为见证者对于生与死的反复认知与体会,是会一直伴随着生命整个过程直到终结之时的。所以我们可以在格丽克早期诗作《棉口蛇之国》的结尾处看到这样的句子:


  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我知道。我也曾在那儿留下一层皮。


在永无终极答案的生命进程中,问题是注定会层出不穷的。对于格丽克来说,重要的永远不是探讨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式,而是赋予它以某种新的形式,就像河神帕纽斯为终止太阳神阿波罗对他女儿达弗涅的追逐,毫不犹豫地把她变成了月桂树。格丽克的月桂树就是她写下的诗。


重新剪辑后的诗 将“瞬间”变成花园


对于她来说,一首诗的出现和完成固然是一个事件,关于生与死、关于遥远的记忆、关于特殊的日常时刻、关于始终耐人寻味的神话与传说、关于微妙的童话与故事,也关于滞重的家庭与爱、永远关系复杂的男人与女人。但所有的事件都不是她真正要传达的那个事件本身,而至多只是某种关于事件的“预兆”。


看格丽克的诗,总会觉得她是在做出叙述着什么事情的样子,但读着读着,就会觉得这叙述的过程其实更近乎是一个个凝视的瞬间的复合,而不是为了让某个事件成为文字事实得以传播,她的“叙述”与其说是种呈现过程,不如说是某种凝神沉思的状态,对于她而言,在这种状态下发生的即是诗的生成,也是某个新的问题的生成,而不是想象赋形后的终结,它不寻求答案,甚至也不寻求回应,它只是像钟声一样回落在时空之中,期待着那些最为自然之物的共振,从某种意义上说,诗就如同她手中的一枚扁圆的石头,被她随手抛向湖面,或是旷野之地,而她拥有的则是之后出现的瞬间无际的寂静。


在她诗中的那些画面或场景就像是用高速摄像机录下的画面,然后经她重新剪辑后生成的图像组合,它们是缓慢的,也是异常清晰的,是了无声息的,即使里面的人物会发声也不会改变这本质意义上的无声状态。她有着能把一个貌似微不足道的瞬间转化为一个繁茂的神秘花园的能力,这也是一种能把任何印象化身为茧然后再让其中的生命体破茧而出羽化成蝶的能力。


这些诗句无疑既体现了女性骨子里的那种极细微的敏感与不可预料的裂变冲动,也展现了超乎性别的对于生命悖论与秘密的不断反思、对虚无的执拗抗争、对此在的持久追问与领悟。其实,她在九十年代初写的那首《登场歌》里已然对自己的使命有过清晰概括:


  我为一种使命而生,

  去见证

  那些伟大的秘密。

  如今我已看过

  生与死,我知道

  对于黑暗的本性

  这些是证据,

  不是秘密——



露易丝·格丽克


Louise Glück,美国当代女诗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证据与理论》(1994)。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国际笔会∕玛莎·阿布朗德非虚构文学奖、波林根奖。诗集《新生》获《纽约客》第一届年度读者奖。现居住在麻省剑桥,任教于耶鲁大学。


柳向阳


河南上蔡人,写诗,译诗,编刊,著有诗集《旧年的柏拉图》,诗歌研究论文《论奥古斯丁时间观与罗伯特·潘·沃伦的诗歌创作》,翻译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诗集《拒绝天堂》,露易丝·格丽克诗合集二册《月光的合金》 《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


赵松


作家,辽宁抚顺人,现居上海。出版作品《空隙》(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抚顺故事集》(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细听鬼唱诗:志怪小品》(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积木书》(上河-河南大学出版社,即出)、《最好的旅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即出)


往期回顾


我们能从卡洛斯的诗中学到什么技巧? 

如何进入诗歌最基本的层面?

你来给诗下个定义 

让诗的主题融化在你手里 

一个诗人的九十年代




版权声明:本期内容版权属于柳向阳和赵松,授权AoAcademy发布,未经作者同意,其他微信公号和媒体请勿转载。喜欢我们的内容,请把它转发给你喜欢诗的朋友,联系我们请发邮件到wangaoxueyuan@163.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