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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故事|三个知识女性的鸡零狗碎

王芊霓 芊霓的咖啡馆 2021-12-18



2020年4月的一天下午,我在望京的一家咖啡馆约见我的朋友晓菲。她打电话来给我指路,告诉我说还有一个我听说过的女艺术家会加入我们。

这是疫情期间的北京,路上的车很少,高架上畅通无阻,从西三环打车到望京只用了二十分钟。我走进晓菲选定的咖啡馆,她已经到了,戴着口罩,我径直走过去,晓菲提醒我要回到入口登记。

我和晓菲认识挺久了,但仅限于工作合作,是有了孩子之后才多了交流。

这是望京一间入时的美式工业风的咖啡厅,咖啡厅里的人不少,经历了四个月的隔离,能进入到这样的空间,我不由自主得高兴。

我们没有拥抱,这是非常时期。她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努力回忆我们上次见面是多久以前。“时间过去一年半了,”我说。晓菲点点头。我当时是文化记者,晓菲也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自媒体工作,我们当时在青年路的一家餐厅吃午饭,那天应该算是闷热,不知道为什么晓菲的丈夫也跟着来了。

我们当时正在去一场读书会的路上,中途见了一个著名的育儿公众号博主,他在努力打造教育专家超级奶爸的人设。吃完午饭离开时,我说,你看起来家庭幸福美满,是生活该有的模样。

晓菲整个人比怀孕之前黯淡了许多,她穿着一身黑色,手上戴着护腕,她说是长期抱孩子导致的腱鞘发炎。

她不似我之前在工作场合认识她时的坚定。她的身体给人感觉极瘦且脆弱,我怀疑她的小腹如何迅速恢复了平坦。她精心打扮过,涂了睫毛膏和腮红,还精心扎了个马尾。但她即使在放松的时候,表情也像是有点错愕,不似那个工作场合十分活泼犀利的她。她摘下口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都会感染她的焦虑。

有时候我觉得,晓菲和我之间的区别是,晓菲总是尽量用理性和一个绝对的标准衡量事物,对人也是如此,而我显然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感受和同理心之中。

晓菲正在餐桌上扫码,我发现她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上午喝过了,不能喝太多,还要喂奶,”我接过了那杯咖啡。

我和晓菲的孩子在差不多的时间出生,做母亲的经历让我们普通的工作关系迅速进化为革命友谊。




“我没有能力工作了,不得不去心理咨询。我在孩子出生三个月后发现自己有了产后抑郁症。起因是,一天早上,我临时决定不去医院给孩子打疫苗了,而是让孩子爸和姥爷带去。我是带着负罪感提出这个提议的,而丈夫又是一个很模式化的人,他一时难以接受这种临时变动,我敏感得察觉到了他的不满,继而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的期待禁锢住了,一种窒息的感觉,我想反抗,想还击,我忘了自己说了什么狠话,而丈夫撂下更狠的话,如果孩子懂事的话,他也会说你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我继续说,“他了解我的母亲,知道我对自己母亲的怨怼,竟还是用这样的话来刺激我。这就是他对我的判断? 我是这样的吗?”

我会不会变成自己的母亲?童年结痂的伤疤开始渗血。

“我想伤害自己。这是一段十几岁就开始的恋爱,在原生家庭,我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我还记得收到当年那封情书的时候,几乎毫无犹豫就扑了进去。这么多年来,他都是我安全感的来源。而如今,这惟一的情感支撑掉转头似要将我反噬。”

两个人能坐在咨询室里,还是多亏我父亲在家里照顾孩子。我必须要求助了,“因为我已经无数次有伤害自己的念头。但我想好好活下去。我害怕变成我妈妈那样的母亲。”

整个产假,变成了一场大型的家庭重塑大会,新妈妈想当主角。

我把曼宁给我的MBTI人格测试发给我丈夫,一字一句念给他听。

丈夫说,听完那段描述感觉自己的30多年白活了,那里面的每一句说的都是他,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控制欲。他作为男人的责任感的一面似乎必须伴随控制欲。

他就是管理型人格、是ESTJ,是监工、推崇秩序的人。他特别怕生活出错,却不知道他那个对错的标准多么单一。

这完全是人格的问题,我说,那我们都要降低对彼此的期待了。怎样是个好的婚姻,可能就是对对方不再做任何指望。

这听上去挺矛盾的。年轻时候对人的幻想太多了。我以前其实总是希望对方比我好,有我没有的那个部分,样样做得比我好,这样我才能依赖。这种想法就是精神不独立的表现,人是有局限性的,他也做不到。我应该把这种期待给我自己,我会变得更强大更有能力。而另一半,就当做室友、性伴侣和生活伙伴。

服务员靠近我们,又端来一杯蜂蜜柚子茶。晓菲突然停下说,我们换个桌子吧,我们边听她讲话边换了桌子。

“我有不敢承担责任的那一部分,面对大的需要决定的事情就会退缩。我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我的孩子,我可能一直不会去做咨询,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面对自己的问题,去修补我的婚姻。有孩子给了我内驱力,这种内驱力是来自于付出和给予,桑塔格、杜拉斯、萨冈、Patti Smith都有孩子,奥巴马的母亲不也有孩子吗。”

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正因为童年经历过被忽视,现在才不断寻求认可,而我的功课其实是学会如何面对忽视。

在理解痛苦从何而来又是怎样而来的问题上,我似乎无比沉迷。我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学会如何避开痛苦,咨询师说我关于被忽视和被控制的感觉已经变成一种肌肉记忆了,当类似的场景出现,就会不自主地重现那种感受,而这种感受是不受理智控制的。这可能也是强迫性重复的一种,我不停地重现之前害怕的事情,以免事情自动发生。




我继续对着晓菲倾诉,一边脑子里想着,如果不是都有了孩子,如果不是晓菲也对我讲述过家庭中最隐秘的矛盾,我应该也不会对她袒露了这么多。

我问晓菲,是什么让她对她的工作产生了意义感危机。我听说她现在只能拿到基本工资,产假期间如此,现在出了产假,也因为没有达到工作量仍然只有基本工资。

她现在更加没有动力写,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稿子毫无影响力,下面只有几条不痛不痒的评论。”

晓菲继续说,没想到事情会变得更糟。她受过一些学术训练,本来致力于翻译学者的研究给公众,但似乎两边不讨好,学界看不起媒体,有人批评她是学术掮客,而媒体也看不上可读性不强毫无流量的报道。

晓菲仰慕那些学者,决心向读者推荐他们。但现在,她意识到这些被他当作大学者的人其实冷酷无情,一心只想圈地自萌,把几个自己发明出来的术语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已经跟他们解释很清楚了,她没有发给他们稿子审阅的义务,更谈不上给他们授权费,是的,真的有学者打电话来索要授权费。如今,那些学者被她现在就职的机构屡次拒绝,因为公司也只对更有名气的学者和作家感兴趣。

晓菲说,这件事让她明白,改善现状太难,而且改善本身也许就是个人幻想。

我们都曾经对改变现状的故事上瘾——她喝了一小口柚子茶——以至于它已经控制了我们对现实最深层次的认知。它甚至影响了我们的写作,这些写作又回过头来影响我们。




曼宁来了,她很出名,主持过很多艺术活动,也是视频节目主持人。她的痛苦和矛盾,是她把自己当作所有女性苦难的发言人,不仅在中国,还包括所有对她作品感兴趣的地方。无论谁叫她出席活动她都去。

她正在写的那本小说,是关于一个女性艺术家的职业生涯逐渐被家庭琐事扼杀的故事:她丈夫也是个艺术家,他们家总是搬到新的地方:罗马——柏林——瑞士。

曼宁挣得钱比她丈夫多,她在圈子内的影响力也比她丈夫强,但是,不仅是她丈夫本人,连外人都觉得她丈夫才更为重要:他是故事的掌控者,而非仅仅添加注脚的人。

当两个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的需求总是战胜她的。当两个人都要出差的时候,最终是她留在家里照看小孩儿,甚至她自己都一直都默认了这种安排。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工作不再有激情,但她依然有很强的表达欲。她准备跟随丈夫搬到柏林,想重燃对画画的激情。但问题是突如其来的疫情,她的先生和孩子都在欧洲疫情爆发前回到柏林了,而她出于艺术家想要伸出触角的社会责任感留下,这一留就是四个月。

曼宁有点内疚,尤其是对她的孩子,她很想马上飞过去保护她的孩子,但是因为疫情,航班都停了,她开始变得闷闷不乐。她的另一重内疚是对婆婆,她的蓝眼睛婆婆一边照顾她的孙子,一边对她这个母亲颇有微词。她时刻提醒着她已经得到的够多了,他们给她钱,给孙子钱,可是她仍然很累。

她的苦衷无人能说——外国婆婆觉得她就是一个不喜欢家庭的人,晓菲笑道。对了,这正是她小说的题目:《不喜欢家庭的女人》


 

(此篇是对卡斯克《一个知识女性的思考》的致敬,内容完全虚构,水平差得太多。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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