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面对爱欲和死亡：上野千鹤子式方案

▲ 东京大学入学仪式上野千鹤子致辞视频

不知何时起，恋爱和结婚的选项从很多女性的未来中消失了。曾经世俗眼中的“标准化人生模板”正逐渐远离年轻人的视野。在近年越来越频繁且复杂的性别话题里，大到权利保障，小到AA制等议题都能牵动社交媒体的热度。

虽然阐述女性主义理论的出版物、影视剧等越来越多，但当我们真正迈出向前的一步时，仍会感到缺少自信和底气，尤其是年轻女性们，仍然在寻找着能够落地的生活指南。这也是女性学先驱上野千鹤子与文化领域意见领袖汤山玲子对谈的契机。

《快乐上等》就是这样一本基于两人对谈的作品，希望能用她们的生存之道，为亟待做出选择和改变的女性提供一份清晰的行动指南。

关于上野千鹤子，对熟悉女性主义的读者已无需多做介绍。她的谈话对手——汤山玲子，日本大学艺术学院文学与艺术系兼职讲师，也是文化界意见领袖。自称“现充”和最早一代死宅的她，出身名门，玩过乐队、热爱时尚，“快乐”是生活的最高宗旨。连一向悲观的上野千鹤子在与汤山玲子的对谈中，也被激发出了乐观的一面。

▲ 汤山玲子

我读完这本对谈，发现了三个比较有意思的点，分享给大家。

选择单身的女性，最常面对的质疑可能就是“你老了就没人管了”，上野千鹤子作为日本著名的“把单身变成了一门生意”的社会学家，在《快乐上等》里，当然也谈到了她对于没有血缘的单身人士如何老去的研究。

上野千鹤子说，从世代来看，我们会是独自死去的先锋一代。她也举例说明了，她身边的女性是如何靠着“选择缘”，而非地缘或血缘的支撑走完人生的。

这位年轻的朋友，是独生女，没有孩子也没有亲人，最近因为癌症去世了。有三十位女性为她组织了一个团队来支持她，其中有有地位和名气的人，也有家庭主妇，但是所有人的技巧和能力都很优秀，接到指令后，就会非常干脆利落完成。家庭主妇就用家庭主妇的方式，在她吃不下饭的时候，会亲手为她端来饭菜；还有一个人负责协调工作，整理“她现在的状况是这样的”，“下次要在哪家医院做手术”这些信息。在她去世前一个月，为了向所有人表达感谢，她包下一家餐厅，把三十个人从全国各地召集过来，这些女性们也是在这场聚会上第一次认识彼此。

这位因为癌症可能要面临孤独死的女性，最终靠着三十位女性友人的支撑，体面地走完了人生。这也让上野千鹤子产生了“我到时候也要这样”的想法。上野千鹤子评论说，女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人才济济，这种事，男人之间能做到吗？毕竟，她在老年痴呆养老之家看到的是男人们的互相躲避。

▲ NHK纪录片《上野千鹤子的最后一课》

汤山玲子也很赞成上野经常说的“选择缘”的概念，不是地缘或血缘，而是通过选择来结缘。也许有人会说这只是理想的乌托邦幻想，会说“最后还是要靠血缘”，但在她看来，血缘、地缘才更像是靠不住的幻想。

汤山玲子比上野千鹤子小十几岁，也是面临老年的年龄了，听了上野千鹤子的养老方案，她笑称自己虽然已婚有丈夫，但是养老问题只靠丈夫一个人显然不行，为了构建未来能够支撑自己老去的“选择缘”，她也经常请年轻人吃饭，给予他们人生建议，希望在面对衰老的时候，也有年轻人能来为她提供支撑。

她继而建议年轻女性们“成为一个有趣或者谁都想和你谈心的女人，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经常被人邀请喝酒的受欢迎的人”，在生前就为衰老生活构建这样的人际关系。

     ▲ 苏州诚品“女性主义”陈列一角

《快乐上等》里最精彩的对谈恐怕就是关于爱欲的讨论了。

上野千鹤子说，回顾过去的三十年，在性革命的影响下，大家逐渐明确了“性”和“爱”是互相独立的。“浪漫爱情意识形态”的破绽也因此暴露了。

在中文世界，最近也流行“恋爱脑”的说法，形容那些把爱情放在至高无上地位，不惜牺牲自我的人。基于日本的语境，上野千鹤子则把“浪漫爱情意识形态”称为“奥姆幻想”（注：奥姆指的是日本邪教“奥姆真理教”），认为这是一种“希望这独一无二的你能接受我的全部”的这种想法，其实是将自我全面转让。

别做梦了。能接受你的全部的，只有神明或者麻原（注：日本邪教“奥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上野千鹤子

更进一步说，女人（对男人）的依赖性被意识形态化了，变成了“接受我的全部”这种幻想。有抱有这种浪漫爱情幻想的女人，就有被这种妄想所驱使的男人。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该怎么办呢？女人把自己的人生托付给对方，而男人接受这种托付，承诺要让对方幸福。不管是要求的人还是接受的人，都是傻瓜。男人马上就会背叛这种契约，只有女人会一直抱有这种幻想。

上野千鹤子不改她的毒舌，讽刺那些早就被背叛的日本妻子竟然如此沉迷韩流，为《冬季恋歌》里那种廉价的浪漫爱情剧潸然泪下，“真是不可理喻。”

她说：这些妻子们追求绝对的安心和绝对的包容，但是女性主义并不是包容你的一切的思想，有这种“请接受我的一切”的想法的女人，只能去找神明或者邪教。“人类并不是靠绝对的信赖和绝对的安心才能活到现在的。人类是带着差不多的安心、差不多的信赖和差不多的不安，苟且生存了几万年。因为到现在为止都这样活得心安理得，所以今后也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站在地雷上生活。”

 ▲ 苏州诚品“女性主义”陈列一角

上野千鹤子也在《快乐上等》中极度坦诚和开放地谈论了自己性觉醒的过程。

进入青春期之后，男生对她的态度开始改变，上野也收到了男生的情书。但她认为这些说着“你是女人”的男孩子给她的指定席，并不适合她。因为她从小见证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过着并不幸福，更不自由的生活。上野千鹤子说，她只觉得在那些情书后面等着我的是我母亲那样的人生。

从青春期开始，上野千鹤子选择了离开家去上大学，然后放飞自我，把父母禁止的事情通通做了一遍，首先就是性爱。在这个时期，上野千鹤子做了“像走钢丝一样危险的事情”，她后来明白，青春期的性，就是因为被禁止才令人甘之如饴，一旦解除了禁止，才发现其实很无聊。

回忆这段过往，上野千鹤子认为那是自己脱离父母的极其强大的引力圈的必然过程，性也是她自立的契机。

讲完了女人的性，上野千鹤子也谈到了男人眼里的性，她说，“不能引起我性欲的女人不算女人”这种观念，的确在男人中非常普遍。女人就是男人的性欲对象，也就是用来引起男人性欲的“东西”。但是性欲、心动这些感情，都是因为对方有自己无法预测的部分才会产生的，所以，比起已经熟悉的肉体，当然是不熟悉的未知的肉体更能激起性欲。比起吃惯了的东西，我们碰到没吃过的东西时更会对其垂涎三尺，跃跃欲试地想着“哇，我要尝尝看”，性欲也是一样的道理。

因此，性欲就是经验和学习，但是有人却要订立（婚姻）契约，定下“除了我以外，即使你对别人产生了性欲也要忍着”这种规定，我觉得这样毫无必要。

我们现在不是经常强调女性要建立主体性嘛，但是在性方面，两位女性的看法则不尽然。

例如，上野千鹤子说：

汤山玲子也很赞同这个看法，“因为人都不喜欢麻烦，都希望对方为自己做得更多。” 哈哈，大部分女性主义者应该都不喜欢男人那种让女人来服伺自己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