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韩国首尔市芦原区发生了一起异常惨烈的案件。

女孩郑多英（音译）的朋友们在聚会时一直等不到她，她是一个很少爽约的人。朋友们还联系了她家中的母亲和妹妹，也都没有回音，联想到3天前通电话时，她曾经在通话结束前，突然询问一个似乎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然后电话就切断了。这几天也一直没出现，朋友们感觉到一阵不安，急忙报了警。

警察查询三母女的手机定位，发现居然都在家里。

警察破门后，发现一名叫金泰贤（音译）的24岁男子，将三母女全部杀害，而且伴着尸体同住了3天，喝光了家中所有啤酒，自残了两次，依然没有下定自杀的决心，最终被上门的警察抓个正着。

在四处都是监控，通讯软件极度发达的今天，金泰贤的犯罪事实并不难确认。但是，他为何在二十出头，人生即将展开的年纪，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女孩多英一家，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3月23日这一天，金泰贤在大约下午5点时，出现在了多英家小区里。

（出现在多英家小区的金泰贤）

他对这个小区已经相当熟悉，在这天之前，他曾尾随多英来到这里，其他很多时间，他也在小区附近闲逛、打探。曾有觉得他形迹可疑的大叔询问他，为什么总在这里晃，他说，在等女朋友。

但多英并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们是在游戏里认识的。多英和金泰贤一样，是1996年生人，已经工作了。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母女三人平时相依为命，多英作为长姐，还会负担一些妹妹的花费。

（多英）

闲时，她像很多小女生一样，喜欢和朋友聚会，唱卡拉OK，还会在社交媒体发一些美好生活的记录。她也打游戏，比如被简称为LOL的英雄联盟。

（多英曾经发在社交媒体的生活记录）

这个游戏需要组队完成，2020年11月，她结识了在游戏中昵称为“小猪皮杰”的金泰贤。两人渐渐变得熟络，游戏中的配合也比较默契，金泰贤总是在游戏中寻找多英，后来添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平时也会聊聊天。

2021年1月23日，多英带一男一女两个朋友和网友金泰贤一起线下小聚。

聚会的过程并不算特别愉快，昵称可爱的“小猪皮杰”现实中好像有点阴郁，经常突然沉默不语，尤其是在多英和男性朋友说话时。多英几次试图舒缓气氛却无果，也不大高兴了。晚上回家，多英就向“小猪皮杰”表示，希望以后不要再联络了，并拉黑了这个奇怪的网友。

但从这天起，游戏中的战友“小猪皮杰”成为现实中阴魂不散的跟踪狂金泰贤。先是大量的电话和信息骚扰，要求见面，诉说思念，在多英无视之后，金泰贤会换其他账号发消息，用陌生号码再打来。

（金泰贤曾试图赠送多英礼物）

随后，金泰贤的行为升级。他开始跟踪多英，多英不得不因此更改了回家路线。但有一天，在多英和朋友唱卡拉OK时，母亲打来电话，说有一个男生按门铃，自我介绍是多英的朋友。多英急忙让母亲不要开门，她很害怕，对朋友说，完全不知道金泰贤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住址的，步步升级的跟踪行为令人极度不安，多英只得换掉了常用的手机号码。

（多英跟朋友聊天，提到没有告诉金泰贤自己的住址，还在大厦1楼看到他，非常害怕）

金泰贤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纠缠多英？

1996年，金泰贤出生于釜山，父母离婚后，他搬到了首尔江南区，在这里读了初中和高中（无法确定是跟随父母的哪一方）。他没有读大学，服完兵役之后，就几乎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只是偶尔做些兼职。他曾经在一家餐馆打了一天工，但一天之后，就因为觉得工作太难辞职了。

业余时间，金泰贤几乎都在网吧玩游戏，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两年。他还多次从网吧偷窃现金。

多英并不是第一个被他骚扰的人，前一个有报道记载的人，是他在游戏里认识的弟弟（韩国的长幼尊卑意识很重，大一岁就要称哥哥，这个弟弟具体的年龄不详）。自从两人熟悉后，金泰贤开始表现出“过度关心”。他会主动花钱给弟弟换手机，接对方从补习班下课，无缝侵入对方的生活。弟弟不堪其扰，试图通过拒绝他的邀约等方式，疏远两人的距离。

没想到在一次托辞没空，拒绝金泰贤一起打游戏的邀请后，这个弟弟被他在网吧撞个正着。金泰贤勃然大怒，将弟弟堵在厕所用卷纸猛敲他的头，威胁要“弄死他”。他在事后会发自残的照片给弟弟，甚至黑进了弟弟的社交平台，假冒本人给通讯录中的人发送辱骂信息。

事实上，金泰贤的危险人格早已在童年时就有迹可循。他幼时曾有过虐待动物的经历，他的幼儿园老师回忆，他是一个阴郁的孩子。他的父亲也回忆，他性格非常内向。

他高中的同学说他平时说话很小声，总在独处，但会突然发怒大吼，非常可怕，原因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在网吧做兼职时，网吧老板也对他的坏脾气有所目睹，生起气来，他会把自己的手在桌子和墙上猛砸至出血。

金泰贤和多英相识在游戏里，他也花费了大量时间在游戏上，但据我了解，他最终在LOL中黄金四级的段位并不高。

（金泰贤的游戏等级）

18岁后，金泰贤就开始频频犯法，很多都和性相关，在他被捕后，警察在他的网络浏览记录中发现了大量色情信息。

2015年，金泰贤18岁时，因为公然侮辱他人被判罚30万韩元；2019年11月，可能是刚服完兵役后，就因为潜入女厕所偷拍被判罚200万韩元；2020年2月10日，他又录下自己的呻吟声，发给未成年女高中生，因为他未在7日内要求上庭，因此被判罚200万韩元，3月刚交齐罚款。我猜测他未成年时或许也有类似事件，但因为还没成年，所以没有记录。

金泰贤在多英曾经发在社交媒体的快递照片上（另一说发在是朋友的群聊的外卖上），找到了她不小心拍到的具体住址。到2021年3月，金泰贤得知多英换掉手机号码之后，愤怒到达了顶点。他决心要杀死她。

回到案发的3月23日。

这天，金泰贤并不是直接登门去找多英的。根据监控显示，他轻车熟路来到小区的网吧，用现金结了账，坐下之后，他并没有打开游戏。

大概20分钟后，他又去了小区的超市，购买了瓶装饮料，同样是用现金结账，他还从超市偷走了一把刀。

（出现在超市的金泰贤）

金泰贤随身携带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着一套换洗衣服。

但在金泰贤按自己估算好的时间来到多英家门前时，他发现里面的人并不是多英，而是多英的妹妹。他并没有放弃。他假冒快递员，敲响了多英家的门。

妹妹没有贸然开门，她给母亲和姐姐都发了消息，询问是否有网购什么。母亲说没有，多英随后也回复，没有，快递不是我的。

然后中间大概有半小时，母亲都联系不上妹妹。母亲再次发信息询问道，你出去了？家里的快递是什么？半小时后，收到一个奇怪的回复：嗯。

（妹妹和多英及母亲的通信记录）

这确实不是妹妹回复的。她在询问过母亲和姐姐后，或许觉得即使她们没网购，应该也没什么大碍，还是给金泰贤开了门。金泰贤用那把偷来的刀刺死了在家中的妹妹，然后把她抱进卧室，盖上了被子，躲进了房间。

母亲看到妹妹的回复，也觉得有些奇怪，急忙赶回家中，结果被等在家里的金泰贤以同样的方法刺死。大约晚上11点，下班的多英也回到了家，出现了开头提到的那一幕，她看到了等在家里的金泰贤。

一个生活积极，朋友众多的女孩和她的两个家人，因为一个疯狂的追求者，永远失去了生命。

用同样方法刺死母女三人的金泰贤伴着三具尸体生活了3天。

金泰贤换掉了沾染了血迹的衣服，穿上了自己带着的干净的。他打开多英的手机，删掉了两人所有共同好友的联络方式。第一次尝试了自杀，却没有成功。

随后，在多英家的公寓中，他吃光了家中剩余的食物，喝光了所有的啤酒，第二次尝试自杀，依然没有成功。 

3月25日，多英的朋友报警后，警察来到多英家。破门后，看到了自残后躺在地上的金泰贤。在被送到医院进行过治疗后，金泰贤对自己犯罪的事实供认不讳。

（3月25日，警车来到多英住所）

金泰贤的残忍犯罪引起韩国民众愤怒，截至4月5日，有超过25万人向青瓦台请愿，要求公开罪犯的信息。

（金泰贤跪地忏悔）

随后，在移送地检署时，金泰贤面对了媒体，在一段大意为“我罪大恶极，无颜见父母，对受害人一家感到抱歉”的忏悔后，这个24岁的杀人犯主动要求摘下口罩，展示了自己的脸部。

绝大多数网友都认为，他的语气感觉“完全没有罪恶感”“有这么理直气壮的忏悔吗”“这表情有在悔改吗”，这仅仅是为了减刑而演戏。

4月27日，金泰贤被起诉。韩国虽然仍然保留了死刑制度，但从1997年开始，就没有实际执行过了。所以等待金泰贤的，大概率只是长久的牢狱生涯。

金泰贤的案件非常典型，典型的危险人格，典型的极端跟踪犯罪，很多韩国网友给出“没人性”“恶魔”这样的评价。但在我看来，罪犯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人性才犯下极端罪恶的，他们所遵循的，并不是另一套人性系统。

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严重的皮肤过敏。这是一种免疫系统紊乱，对于普通的冷热交替，空气阳光，但凡有风吹草动，失控的过度灵敏的免疫系统都当做危险信号，胡乱攻击一气，在皮肤上长出大量红疹来作为提示我的信号。因为它认为现有的环境是对我有害的，但其实环境只是正常变化，而防御性的红疹才会让我身体不适。整晚的瘙痒让人无法入睡，身体不堪重负，免疫系统就会继续做出无意义的抵抗……

我认为，很多人性崩坏的犯罪者的内心，恰如我当时崩溃的免疫系统，是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对于一般人来说，求爱被拒、工作挫折、人际不顺等等，都是生活中会正常遇到的，或许只需要一顿美食或者一段时间的状态调整就可以安抚，而对于犯罪者来说，他们的尊严，轻而易举就能被这些小事摧毁。

美国总统安全顾问加文·德·贝克尔曾经在《恐惧给你的礼物》中提到过人性的八个支点理论，包括如下8点：

贝克尔认为，罪犯和我们一样，都是由这8个支点支撑的，因为8个支点普遍稳定，都起到了支撑作用，所以我们的行为模式符合社会规范。但是对于危险分子来说，他们人性的支点很不稳定，甚至很多都失去了支撑，所以，他们可能无法与人建立关系，得不到肯定，遭到嘲笑就认为自己遭到羞辱，也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在金泰贤的世界里，简单的求爱被拒，是如何与受辱挂钩的？是怎么让他的人性支点最终坍塌的？

多英与他，只是适龄男女初步有过接触的关系，而且短短几个月，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情感羁绊。金泰贤在作案之后，有一个看起来非常莫名的表现，就是他在杀害多英后，还删除了多英手机里他们共同好友的联络方式。

被捕后，金泰贤辩称，自己是来杀死多英的，杀死母亲和妹妹，只是意外。我想从他的角度来看，这里应该理解为，母亲和妹妹只是他实现最终目标的障碍，虽不在计划中，但遇到障碍，必须要扫除。

金泰贤在多英家小区一直是用现金消费，刀也是偷来的，随身携带了干净衣物。我猜测，他一开始的目标可能是伏击多英，想作案后逃跑，所以刻意避免留下消费证据，同时带干净衣服方便扔掉作案时所穿着的。没想到连续遇到多英的两位家人，可能遭遇了反抗，或者她们大声呼救，令他被愤怒冲昏头脑，连续夺走两条人命，直到终于等到自己的目标多英。

作案后删除多英与他共同好友的联系方式，可能还有为了毁灭可追查的线索的目的。另外，据金泰贤的律师所说，金说，自己只要一想到多英和一起玩的朋友会吐槽自己，就会产生严重的背叛感和愤怒感。他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以“斩草除根”的方式“避免痛苦”，虽然只是他臆想的“痛苦”。

客观来看，金泰贤的样貌不算丑陋，甚至算得上清秀，如果性格正常，恋爱不会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服兵役期间的金泰贤）

追求多英失败只是他在人际关系上失败的一个标志，除了没有得到喜欢的女孩的回应，可能还会被原本在游戏中的共同好友在背后吐槽（可能金有所听闻），我想在金泰贤漫长的独处时间中，可能会反复臆想别人对他的评价。

直到多英换掉电话号码，他的骚扰失去了目标，他失去了和那个会“羞辱”他的世界的连接。可能在他心中，这意味着事情已经完全失控了。

而在杀害多英母女三人，又将所有共同好友的联系方式删除后，金有指向的愤怒也消失了，生活中唯一“有意义”“有目标感”的事情也不存在了，于是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金泰贤曾经给朋友发过一条信息，表示自己得“像男人一样堂堂正正活着”（不确定发送在认识多英前或后，但可以视作一种人生信条宣告）。只是连续夺走3条生命时如此果决的他，连杀自己两次，都没有成功。看来他没有践行他的人生信条。

在2019年之后，金泰贤脱离了学校或军队这样的集体，进入社会后，短短2年，他已经连续犯下2起有记录的性相关犯罪，他的变化甚至可以从他照片的前后对比中窥出一二。

（前后对比，几乎不似同一人）

连续的法律处罚，身边没有亲密的家人朋友，毫无成就感来源，甚至连投入大量时间的游戏，也不是什么高级段位……追求的女孩厌恶自己，甚至不惜换掉电话号码。是的，金泰贤的生活已经崩坏了，这种崩坏或许早就已经发生了。他杀害多英，正是一种极度幼稚的维护尊严和自我保护。

（金泰贤的颈部似乎有创伤）

宇硕大学心理咨询学金泰京教授在接受采访时，认为金泰贤在案发现场的3天，是为了回味胜利的感觉。但我认为，他应该是在自杀与否之间徘徊。大部分停留或重返犯罪现场，想要回味杀戮快感的，首先并不太可能尝试自杀，其次一般都有性方面的诉求。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金泰贤不是一个从单纯的杀人中能得到快感的连环杀人犯（一般是指谋杀至少3人，并在作案期间存在“冷却期”，即需要时间去回味情绪高峰，总结改良行凶方法，直到下一次作案的杀手），他在现场没有奸尸和更残忍的毁坏尸体的行为。

这个案件令人非常遗憾的一点，是多英其实早已察觉到了危险，并且做出了防范，努力在保护自己和家人。甚至连母亲和妹妹，都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警惕。只是正常人很难完全理解犯罪者的逻辑，为何“我换我的电话号码”这样单纯为了“躲避影响我正常生活的骚扰”的行为，会被另一个人视为“针对他的羞辱”。在进门后面对母亲和妹妹的尸体，和杀红了眼的凶徒时，这个年轻的女孩该是怎样的绝望。

（多英，在天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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